燕七在家忙碌地收發信件的時候,遠在外地遊蕩的燕大少爺的信也到了燕府,此前每隔十天半月的他也都寫了信回來報告自己的行蹤,可惜因着每天都要行路,燕家人也只能單方面的收信,而無法寫回信給他。
從信上內容來看燕大少爺在外面玩兒得還不錯,信中內容多是一路上的見聞和趣事,也時常會通過當地的“快遞公司”寄些土產回來給家裡,再看信皮上用印章印泥蓋的當地相關部門的戳,知道這小子確實是老老實實地一路往東去的——燕子恪也就放了心,但家裡的其他人可就沒他這個奇葩爹這麼心大了,老太太大太太又是一番哭,心疼孩子心疼到無以復加,老太爺也是跟着嘆氣,愈發將燕十少爺拘得緊——如今燕九少爺大了,每日除了上課還總是往外跑,除了請安日老太爺一般見不着他,沒法子再像小時候那樣時時監督着他的學業,於是移情到了燕小十的身上,見天兒拎着他到書房裡學習再學習,雖然燕小十不似燕九少爺那麼天才可以過目不忘,但勝在有個大儒老爸,基因也差不到哪裡去,小小年紀儼然也有了一派文人風範。
看着燕小十學習認真,老太爺心裡高興,再瞅着正拎着小桶拿着小鏟兒嚴肅地從他門外路過的最小的孫子,老爺子升起也該給這孩子開蒙了的念頭,逮着二兒子回家早的一次,叫到自個兒書房來,把這念頭和兒子說了,結果他二兒子特別欠揍地雙手揣懷靠在他老人家心愛的楠木翹頭案邊,語氣裡全是嫌棄:“這會子開蒙太早了吧?那小子還不到三歲,放個屁還能把自己嚇一跳呢,他能懂個啥?”
老太爺鬍子一抖:“不懂纔要教他!難道要讓驚瀧將來和你一樣去做個武夫,天天過刀尖上舐血的日子?!”
“也行啊,”武夫一點也沒覺得自己的職業不好,“我看那小子可以,皮實得很,一巴掌扇腚上都不帶哭的。”
“你——”老太爺氣得想揪自個兒鬍子,“你這是要讓孩子荒廢了!好好兒一個孩子,你要把他往戰場上送?!往鬼門關上送?!我不管!你這幾日必須給孩子定下來!你若不認得好些的啓蒙先生,便讓子恆幫着物色,再不成讓你大哥替孩子找!”
“爹,”燕子忱笑起來,“您老先別剃頭挑子一頭熱,驚瀧現在太小,什麼都還不知道,先給他安排下將來的路,萬一他不想走呢?照我說,不必急在一時,說不得人喜歡練武,更說不得喜歡經商,更更說不得喜歡當和尚,好歹先讓孩子痛快玩兒幾年再說……”
“放你的屁!”老太爺終於忍不住衝兒子爆了粗口,“當個屁的和尚!你就知道他喜歡練武了?!從文有何不好?!若不是你這不孝的東西當年死活不肯聽我的話,會讓那樣的事落在你的頭上嗎?!會被派去塞北一守邊關十二年回不得家嗎?!會連累二媳婦一個人千里迢迢跑去找你嗎?!老二啊!這麼多年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武將就是上頭用來殺人的刀,粘髒沾血的事全都得是你們來幹啊……”
“爹,”燕子忱哼笑了一聲,放下環着胸的雙臂,“若說武將是殺人的刀,那文臣就是那隻握刀的手,比武將也乾淨不到哪裡去,而不管是文臣還是武將,不管是刀還是手,都只能聽從腦袋的指揮。爹,我從未指望着驚瀧將來能做官,他只要不長成個紈絝子、能自立過活,我就由着他去,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一輩子活個順遂就已是難得了。”
“放屁!放屁!”老太爺拍桌子,“我不與你這不肖子說!總而言之我不允驚瀧將來再做武將,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一事無成!你若教不好孩子就由我來教,我這老胳膊老腿再怎麼說也還能掙扎着再活幾年!你去——把你三弟——不,把你大哥叫來!我讓你大哥給驚瀧找最好的啓蒙先生!”
燕子忱看着自家老爹吹鬍子瞪眼的樣子,此刻就想借用他閨女的一句臺詞送給他老爹:別任性啊。
“得得,您老別生氣,這麼着吧,”燕子忱退讓了一步,“咱們讓燕驚瀧自己選怎麼樣?他週歲的時候也沒給他辦抓週,索性這會子補上吧,讓他抓,抓着什麼將來就走什麼道,這總行了吧?”
老太爺其實也不好越過人家親爹插手太深,聞言也只好勉強同意了,眼珠一轉計上心來,要求抓週所用的文具由他來準備,燕子忱滿口答應了下來,兒子前腳走老爺子後腳就讓人立刻趕製一套小兒抓週用的文具出來,要求務必精緻漂亮,能吸引小孩子興趣爲要。
找人看了個好日子,補抓週儀式定在三天後,也就不請外人了,自家人一起吃頓飯,然後圍觀一下小十一抓東西,湊合着走個流程就是,而這三天中老太爺趁着燕子忱上班不在家,天天把小十一弄到身邊洗腦,拿着那套迷你小文具教給小十一:“過幾日讓你抓東西,你就抓這個聽到了嗎?抓到了爺爺給你糖吃。”老太爺也是年紀越大越像小孩兒,人們常說“老小孩兒、老小孩兒”就是這麼來的。
小十一滿口答應了,爺孫倆痛快地達成了幕後交易。
於是到了抓週的日子,晚飯所有人都回家吃,吃罷了移步上房起居室的炕邊,先把造好的一應抓週用物擺上去——這些東西每房都幫忙提供了些,也是爲着熱鬧親密,見有什麼文房四寶了、刀槍劍戟了、弓箭假馬了、算盤賬本了,林林總總,都是好物件兒,也沒有無聊之人給摻和進胭脂水粉去。
穿着光鮮的小十一被燕七抱到炕上,看着這一炕亂七八糟的東西,再看看炕邊亂七八糟的大人們,眉頭一皺:“幹嘛呷你們?”
“從裡面挑一個你喜歡的。”老太太笑着和愛孫道。
“去吧,去挑。”大家紛紛鼓勵他。
老太爺站在最前面,拿手拈起鬍子在手指上繞了一圈,然後衝孫子打眼色,這是爺孫倆商定好的暗號,小十一立刻get到,衝着老太爺“我懂得”地一笑,搖搖擺擺在炕上走了兩步,至擺放在最明顯之處的那套迷你文房四寶面前,擡腳就給踹炕下頭去了。
老太爺眼珠子差點跟着一起掉到炕下——這個小混賬是怎麼回事?!商量得好好的,怎麼事到臨頭還帶臨場發揮的啊?!
“咯咯咯咯咯!”小十一在老太爺的瞪視下狂笑,似乎被他爺爺這萌憤萌憤的表情給取悅了,立刻又出一腳,把旁邊的小算盤也給踹下了炕去,踹完歪着頭揚着眉去看他爺爺的表情,而後又是一陣狂笑。
“這孩子!還當他爺爺跟他玩兒遊戲呢!”老太太在旁邊哭笑不得,“快給他撿上去。”
身後站着的丫頭連忙過去把這兩樣撿起來,並十分機靈地把文房四寶擺放在小十一的眼前,誰想纔剛放好,這貨一記無影腳又給掀下了炕。
“再折騰揍你!”燕子忱眼見老爺子越來越不開心,把眼向着兒子一瞪,“挑!挑一樣你喜歡的,別的不許碰!”
“你嚷孩子做什麼!”老太太護孫,聞言反把二兒子狠狠瞪了一回。
小十一委屈起來,癟着嘴,回身就抱住了站在炕邊的燕七:“挑姐姐。”
“不許挑姐姐!”燕子忱作勢沉下臉。
“挑娘。”小十一指着二太太。
“只許挑炕上的。”燕子忱道。
“姐姐上炕。”小十一往炕上拉燕七。
“嘿你個臭小子——”燕子忱擼袖子就要上來跟兒子幹架。
“你又興頭什麼!”老太太忙扯住他,扭頭和二太太道,“你來哄哄瀧哥兒。”
二太太笑着上前來,把小十一攬在懷裡拍了拍,而後放開他,指了指炕上:“這些東西里面你挑一樣,然後一輩子都玩兒它,你想挑哪個?”
小十一還想挑燕七,燕七衝他擺手:“不能挑我,會玩兒壞。”
不能讓姐姐壞掉啊,小十一隻好點頭,負着手勉爲其難地站在一炕物件兒中間環視一圈,老太爺又在那裡施眼色打暗示,小十一懶得理會他爺爺,負着手走了兩步,將腰一彎,撿起腳下的物件兒,舉高了給衆人看:“玩兒這個!一輩子!”
那是一張弓,燕七親手所造。
老太爺鬍子抖了半天,用力地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終究還是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麼,燕子忱在後頭翹了翹脣角。
這場遲了一年多的抓週會結束後衆人各回各房,二房一家子就伴往坐夏居走,燕七懷裡抱着小十一,小十一手裡還握着那張弓。
“你個臭小子,”燕子忱走在旁邊,笑呵呵地瞪着小兒子,“怎麼不聽你爺爺話,那套漂亮的文房四寶你不喜歡?”
小十一打着呵欠搖頭,小肉胳膊一伸扒住燕七的脖子,直接頭枕着燕七的肩就要入睡,手裡的小弓卻仍握得緊緊。
“怎麼樣,閨女,”燕子忱笑着瞟向燕七,“要不要收這個徒弟?”
“輩兒有點亂。”燕七道,但是——“當然,”她說,“我有預感,燕驚瀧會成爲一個偉大的箭手,並且會將山神的箭法發揚光大,世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