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廝來報時, 舒服躺在軟榻上的孟金窈正在跟蕭騁懷打嘴仗。
衛雲這麼快就查清楚了?!
孟金窈迅速翻身下地,一把拽住轉身欲走的蕭騁懷:“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
蕭騁懷果斷拒絕。
想要抽回自己的袖子,卻被孟金窈死死攥住。
“你這是想過河拆橋嗎?”
孟金窈眼睛一眯, 仰着臉看向蕭騁懷, “再說了, 我是你夫人, 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我有什麼不能聽的?”
雖然知道孟金窈最後這一句話,是爲了想跟他一起去說的,但蕭騁懷心裡還是不可抑制漏了一拍。
孟金窈見蕭騁懷沒說話, 便換了另外一種方式——揪着蕭騁懷的袖子晃着,聲色軟糯開始撒嬌:“相公, 人家想跟你一起去嘛, 人家……”
“閉嘴。”
蕭騁懷額頭的青筋迸了迸, 扭頭朝外走。
孟金窈眼裡滑過一絲得逞的笑,拎着裙襬快步跟了上來。
衛雲和柳錚是蕭騁懷的左膀右臂, 他們兩個,一個做事沉穩,一個脾氣火爆。
蕭騁懷和孟金窈去偏廳,遠遠就看到衛雲垂首立在那裡,臉色不是太好。
不知怎麼的, 孟金窈心裡突然咯噔一聲, 下意識伸手一把攥住身側的蕭騁懷。
蕭騁懷扭頭, 不解看向孟金窈。
孟金窈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只是冥冥之中, 有一種聲音告訴她——到此爲止。
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蕭騁懷有多想查清楚自己的死因。
正糾結時, 站在偏廳裡的衛雲看到他們兩個,拖着沉重的步伐過來,低低喚了聲:“將軍,夫人。”
孟金窈攥着蕭騁懷袖子的手慢慢鬆開了。
蕭騁懷直奔主題:“查到什麼了?”
衛雲在蕭騁懷面前,從來不會藏着掖着,但今天卻難得沉默了片刻。
蕭騁懷眉心一蹙,語氣有些不悅:“查到什麼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是蕭侯爺做的。”
此話一出,蕭騁懷和孟金窈皆是臉色一變。
衛雲不知道這其中曲折,孟金窈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蕭騁懷錶面上是在查蕭騁舟墜馬的事情,實際上卻是在查自己的死因。
因爲蕭騁舟從軍其中有一個,便是想掙軍功,待有朝一日重回京都時能查清楚蕭騁懷真正的死因。
而幕後真兇定然不會讓蕭騁舟這麼做,那麼他只能想辦法讓蕭騁舟無法從軍。
所以這次讓蕭騁舟墜馬的元兇,定然跟殺死蕭騁懷的人脫不了關係。
只是讓孟金窈沒想到的是,查到的人竟然會是蕭侯爺。
孟金窈看着身側臉上血色盡失的蕭騁懷,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語氣慌亂安撫道:“蕭騁舟如今是蕭家的獨苗,蕭侯爺定然是怕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他,所以纔會出此下策阻撓他從軍,他一定跟害死你的人沒有關係。”
聽到衛雲報出自己父親的爵位時,蕭騁懷身子猛的一晃,腦子裡的那根緊繃的弦嗡的一下斷了。
有陌生的記憶強行被塞了進來。
這次所有的場景,他看的真真切切。
那天,掌燈時分,他從軍中冒雨回到蕭家。
剛翻身從馬背上下來,取下雨具,拎着一盞燈籠的忠叔立在一旁,彎着腰道:“大公子,侯爺在梅苑等您。”
梅苑是蕭騁懷生母住的地方,遍植各種梅樹,是以一入冬,蕭家便一直縈繞着梅花的香氣。
蕭騁懷生母死在他五歲那年,寒冬梅花盛綻的時節。
許是那天是個好日子,府上兩個女人在那一天同時生產,但府上卻只有一位產婆,請外面的產婆還得一段時間。
蕭騁懷的生母是個善良大度的女人,她想着自己已經生過一胎了,便讓產婆去替當時還只是貴妾的穆凝心接產,自己則等外面的產婆。
卻沒想到她那一胎竟然是難產,等產婆到時,已經是一屍兩命了。
而那一天,蕭騁懷目睹了全過程。
他看着溫柔嫺雅的母親躺在牀上,撐着一雙渾圓的眼睛,眼角不停有眼淚流出來,滿滿都是對這個世界的不捨眷戀,而她身下有大灘大灘暈開的殷紅色血跡。
屋子裡到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丫鬟婆子,有人嚷着讓去通知侯爺。
沒多久,蕭庭文就跌跌撞撞進來,面色倉惶抱着他母親的屍體,抖索着許久,都沒能說句完整的話。
這模樣,像極了那晚,他在梅苑喝下蕭庭文給他準備的酒後,毒發身亡的場景。
蕭庭文看着他倒下去時,臉上的倉惶和不可置信那麼明顯,眼睛紅的快要滴血似的。
明明是他爲了不被聖上猜忌,爲了保全蕭家,親手毒死自己兒子的,他又做出一副痛苦至極的模樣做什麼?
那是魂魄離體的蕭騁懷冷眼旁觀看着蕭庭文,直到意識逐漸模糊。
或許是因爲死在自己親生父親的手上,蕭騁懷硬生生將這段記憶剜了出去。
卻沒想到,兜兜轉轉,他重生到了顧楷林身上,又歪打正着的,衛雲又替他將這段記憶填了進來。
“蕭騁懷,你怎麼了?蕭騁懷,你別嚇我啊!”
孟金窈看着蕭騁懷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朝下滾,他整個人似冷到極致一般,牙關都在上下打顫,想也沒想,便撲上去抱住蕭騁懷,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
陷在回憶中的蕭騁懷像是走到了輪迴之路,到處都是漆黑一片。
是蕭騁懷的時候,因他功高震主,惹的聖上猜忌,他親爹爲了保全家族,一杯酒將他毒死。
陰差陽錯穿到了顧楷林身上,雖說用了這個殼子,但他終究不是顧楷林,終究只是鳩佔鵲巢。
這世間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他不知道要去哪兒,就想這麼直接睡過去時,冷不丁聽到了孟金窈的哭聲。
“蕭騁懷,你別嚇我,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
緊接着臉上有冰涼的水滴落下來了。
他怎麼忘了孟金窈。
她是他頂着顧楷林的殼子,明媒正娶的妻,以她招惹邪祟的體質,他要是死了,她怎麼辦?
蕭騁懷眉心鬆動。
爲了這個女人,權且再撐撐吧!
這麼想完,蕭騁懷意識歸攏,眼皮剛撐開,啪的一聲脆響,頰邊火辣辣的疼。
蕭騁懷的惻隱之心瞬間沒了。
他腦袋是被驢踢了嗎?竟然還想着爲了這個女人,權且再……
“嗚嗚嗚嗚,蕭騁懷,你要死了,我可就真成寡婦了,你別丟下我一個人啊!”
孟金窈抱着他哭的肝腸寸斷。
臉上剛浮起怒氣的蕭騁懷,愣了愣,長嘆了一口氣,頰邊的疼意還未消退,但看在這女人這麼誠心的份上,自己權且再撐一撐好了。
“我沒事。”
蕭騁懷拍了拍孟金窈的後背,將她與自己拉開距離。
衛雲已經被孟金窈剛纔那一巴掌嚇傻了,見蕭騁懷看過來,一個激靈瞬間站直身體,道:“我按照您說的查了穆凝心,在您成親的前一天,她的心腹劉嬤嬤曾去買過無色散。”
無色散,顧名思義,無色無味,是一種劇毒,若非銀針,是試探不出來的。
正用袖子擦眼淚的孟金窈動作一頓,淚眼婆娑擡頭看向蕭騁懷:“什麼意思?”
果真如此。
蕭騁懷雙手握拳:“回來再跟你解釋,我先去趟蕭家。”
“我跟你一起去。”
知道蕭騁懷是死於蕭家人之手,孟金窈豈敢讓他一個人去那龍潭虎穴,急忙說道。
母親死的早,蕭騁懷從蕭庭文那裡得到的父愛更是少的可憐,現在突然被孟金窈這麼關心着,心裡突然暖意叢生,反手攥住她的手朝外走。
去蕭家的路上,蕭騁懷也沒隱瞞,將事情全部告訴了孟金窈。
蕭騁懷不傻,自然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的道理。
所以回京都之後,他不參與任何皇子的黨派之爭,亦不跟任何同僚套近乎,就是想向聖上表明:他,蕭騁懷,他們蕭家,永遠只忠於聖上。
但顯然,當今多疑的聖上並不信此事。
孟金窈狐疑發問:“那你爲什麼會懷疑穆凝心?!”
“聖上雖多疑,但如今邊境未真正安定,留着我比殺了我的用處大多了。”
所以,蕭騁懷猜,蕭庭文那日,原本是想用御賜的酒勸蕭騁懷的,但卻沒想到穆凝心在酒裡下了藥。
而蕭庭文以爲是聖上想要蕭騁懷死,爲了保全蕭家,他選擇不追究。
顯然逝者如斯,聖上也不想再追究。
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孟金窈知道蕭家情況這麼複雜,但卻沒想到竟然會這麼複雜,聽到蕭騁懷說完這一切,當即緊緊握住他的手,一臉正氣道:“別怕,我幫你去討回公道。”
嘖,這女人把他當成吃軟飯的了嗎?
不過有人關心的感覺真好!
蕭騁懷脣角勾起一抹淡笑,伸手拍了拍孟金窈的腦袋:“放心,你相公還沒慫包到那個地步。”
再說了,既然他重生回來,這筆賬自然得他親自去討才行。
說來也巧,他們到蕭家時,正好撞見忠叔送客人出來。
蕭騁舟自從上次從馬上摔下來,大夫說會落殘疾之後,便將自己關在屋子裡,誰也不見。
忠叔現在見蕭騁懷夫婦倆上門,以爲他們是來看蕭騁舟的,當即弓着腰過來,笑道:“二公子唸叨了好幾天要見顧少爺,顧夫人,老奴正要去府上請兩位呢!”
說着,便要引他們進府,目光無意掃過蕭騁懷身後的衛雲時,愣了下。
蕭騁懷如入無人之境,已經擡腳進去了。
忠叔又是一愣,忙轉身快步跟上去,卻發現蕭騁懷走的方向並不是去蕭騁舟的院子。
“顧少爺,我們二公子不……”
蕭騁懷腳下一頓,扭頭看向忠叔,明明沒說話,但臉上的震懾卻讓忠叔心下一悸。
不知怎麼的,這種感覺讓他想到了蕭騁懷。
大公子早就去了,怎麼可能是他……
忠叔正想甩開腦子裡這亂糟糟的想法時,就聽到蕭騁懷說道:“告訴他,我在梅苑等他。”
梅苑,那不是先夫人居住的地方,已經荒廢好多年,顧楷林一個外人怎麼可能會知道?!
忠叔驚愕擡頭,就看到蕭騁懷帶着孟金窈和衛雲,已經輕車熟路朝梅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