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亂了套,蘇老爺子遠遠地就聽到四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下人們,不時有幾聲婦孺的哭聲。
不明所以的蘇老爺子踱步而去,擰着老眉,站在不遠處喝了一聲:“都閉嘴!吵什麼?成何體統!”
“哇!”人羣突然分開,一道細小的身影撲向了蘇老爺子,老爺子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猛地睜大眼,驚呼:“是你?”看到熟悉的人影,老爺子忽地想到了什麼,陡然擡頭望向被人羣圍住的地方:“你家小姐呢?”
銅雀哭着抹淚:“老爺子,快請御醫,小姐暈倒了。”
老爺子身子一顫,下一秒顧不上銅雀,擡腳匆忙走向人羣圍住之處。人羣自動自發給老爺子讓出了一條可供通行的道。
蘇朗明是跟在蘇老爺子身後來到的,但是此時誰也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雙雙眼全都緊張擔心地望向上半身被阿蠻護在懷裡的紅衣少女。
這讓蘇朗明感到不喜,十分的尷尬。臉就拉下來了。不過此時誰會去在意一個整日裡不是吟詩弄月就是郊遊踏青的蘇朗明?明明已經三十好幾的人了,卻還和風華正茂的少年郎一般。
蘇老爺子蹲下身去探了探蘇白芷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額頭,二話不說,從阿蠻的懷中抱過沉迷的少女,吩咐蘇全去套車,“讓馬奴來趕車。”
蘇全其實有些震驚,知道老爺子對大小姐很上心是一回事兒,沒想到會是這麼的用心,老爺子輕易不讓馬奴給人趕車,就是他自己,也鮮少用到馬奴,馬奴趕的車,就算是在山地裡,也如履平地。
蘇老爺子大步離去。忽地頓住腳步,回頭沉着臉看向被衆人忽視掉的蘇朗明:“你還愣在那裡做什麼!”
蘇朗明只能鬱郁地跟了上去。
……
一輛馬車在小道上飛馳,但車身卻不顯顛簸。這樣的趕車的好把勢是十分難得的。車廂裡,祖孫父子三代人。蘇朗明冷冷地看了一眼他父親懷中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父親何必小題大做,不就是暈倒了嗎?”
蘇老爺子萬萬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做父親的能說出口的話。氣急敗壞卻又啞口無言。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教出這樣的子嗣出來。
懷中還抱着芷姐兒,芷姐兒太輕了,抱在懷裡就彷彿沒什麼份量。可她也是十一二歲的姑娘家了。這纔想起,似乎這還是除了她出生的那次外,這次是闊別十多年第一次抱一抱這個少女。
心中隱約有些酸澀。心疼又愧疚地摸了摸少女的鬢角,這才平靜衝着蘇朗明招招手:“你過來,坐近些來。”蘇朗明不明所以,只得照做。
往前靠了靠,父子之間的距離近了些。老爺子忽然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你來抱一抱,你再想一想。”老爺子把懷中少女強行塞到蘇朗明的懷中,嚴詞厲語地喝問蘇朗明:“這是你的閨女,今年也十二歲了,她幼時你可抱過她?你自己掂量掂量你這閨女的重量,她還沒有七八歲的孩童重!就是破廟裡的乞丐兒,我看都比她壓秤的多!”
驚得自家老爺子的提醒。蘇朗明也才驚覺懷中分量輕的不可思議。
但又想到前天在家廟看到二姨娘的情形,不服氣地說道:“雪兒如今也消瘦的厲害,父親什麼時候才肯把雪兒放出來?她知錯了,父親就開恩一回吧。”
蘇老爺子險些沒被氣煞,粗魯地隔開兒子的手,又一聲不吭地把蘇白芷重新納入自己的懷中。不肯再搭理自己這個被鬼迷心竅的兒子。
“父親你就是對雪兒有偏見,雪兒人溫柔善良,知書達理,父親你就不肯正眼看一看雪兒!”
蘇老爺子冷着臉,甕聲甕氣低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關心那個微不足道的賤人!老夫真是後悔啊!早知今日會如此。早知點頭應了她進門,我蘇家從此不得安寧的話,老夫當年就是死咬住牙關,也絕不會讓這個破家精入門!”
悔不當初z不當初啊!
他的兒子他了解,雖然胡鬧了些,平庸了些,沒什麼建樹外,倒也不至於如今這副不知輕重,好歹不分!
只怪自己這些年只顧打仗,忽略了子孫的教養!
“父親!”蘇朗明猶自不甘心。
“你閨女快死了!”蘇老爺子再也忍不住地衝着蘇朗明大吼出來,虎目圓瞪,好似要吃人。
車廂裡頓時寂靜,半晌之後,蘇朗明大口地喘氣:“胡說!這孽畜只是體力不支暈過去了!父親,兒子來時,就聽管家說了,這孽畜跟着侍衛出去訓練了。”
“你自己來看看,這是體力不支暈倒嗎?體力不支暈倒會兩眼下發青?”老爺子粗暴地一把將蘇朗明捉到蘇白芷面前,蘇朗明不及老爺子力氣大,又不設防,一下子被拉地一個趔趄,腦袋差點就和蘇白芷的額頭撞上,好在自己及時穩住,這纔沒有真的撞上去。
可也正是因爲靠的近,蘇朗明親眼看到自己口中的孽畜,她雙眼底下的青黑色。身子忍不住一顫,雙眼裡全是慌張,他再傻也明白這眼底一抹青黑色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嚇得擡頭瞪大了眼看蘇老爺子:
“怎麼會這樣!兒子還記得這孽畜每回都精力充足地將兒子攔在山水廳裡,兒子還記得這孽畜前幾日在宮裡與醇沐公主對戰的彪悍!……怎麼才幾日就這樣了?誰下的毒!”
蘇朗明有孝狂,蘇老爺子靜靜地看他,半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還好,你還有一點做人父的自覺。要是到得現在,你還是不知悔改,對自己的親閨女不聞不問的話,老夫真不知以後該怎樣待你了。一個連親骨肉的生死都能夠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人,老夫真就不知道該不該從此對你冷了心。”
老爺子感慨:“還好還好,還好啊。”
蘇朗明心裡“咯噔”一下,卻不是被他老爹的話嚇住,也不是爲話中的決然嚇住,倒是有些不合時宜地紅了臉,侷促地覷了一眼蘇白芷,“兒子可不是關心她的死活,只是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父親你的板子又要落在兒子的身上了。”這解釋頗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蘇老爺子的老眼在這個不成器的兒子臉上環視一圈,緘默不語。……看來,事關生死大事,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倒也不是完全對這個大孫女無心。
“馬奴,再快些。”懷中少女的呼吸羸弱,蘇老爺子的眼波更加深沉,馬奴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馬車如同飛了起來,坐在車轅上的銅雀和阿蠻嚇得臉色蒼白,二人卻是不敢抱怨一句,她們坐的近,車內老爺子和大老爺的交談聲雖不致於一字不落地聽清楚,但那“下毒”兩個字就把兩個丫頭嚇得魂飛魄散。
下毒?
小姐中毒了?
片刻後,馬車停下,是馬奴的聲音:“袁御醫的府上到了,主子。”
銅雀和阿蠻互相攙扶着下馬,腳落地的時候,顫抖地站不穩,正要去掀開車簾子,鴉青色的絨布簾子飛了起來,一道壯碩的人影以極快的速度飛了出來,銅雀看到老爺子懷中的自家小姐,下意識伸手去接,蘇老爺子理也沒理會那隻丫頭伸過來的手,輕巧地避開那隻手,大步朝着袁家的大門走去。
……
袁御醫今日沐休,見到來人的時候嚇了好大一跳,再一看自家的管家急匆匆跟在來人身後,便知來人今日上門,必然有事。
“蘇將軍怎麼……?”話還沒說完,眼睛就被蘇老爺子懷中的一物吸引住了,定睛一看:“這不是蘇大姑娘嗎?老將軍,是大姑娘出了事?”顧不上其他,連忙讓蘇老爺子將蘇白芷抱到客房去。
一道屏風,隔絕了蘇老爺子和蘇大老爺的實現,這時候,屋子裡出奇的安靜。
“百日升天。”袁御醫走出來的時候,沉凝着臉說出一個新奇地詞來,但蘇老爺子虎軀一震,目光震驚,“你確定。真的是百日升天?!”
“看來蘇將軍一定是知道此毒的來歷了。”
此話不啻於是肯定,蘇老爺子不敢置信:“真的是百日升天?袁御醫,你同我說實話,這毒……你是怎麼知道的?”
袁御醫望了一眼神魂皆驚,一臉不敢置信的蘇老爺子,搖了搖頭,不懼地看向蘇老爺子:“蘇將軍當明白,此毒只有漠北纔有。早年時候,家師曾遊歷大川南北,家師喜毒更甚於醫術,這毒就是家師十分推崇之一。”
漠北!漠北!……到底還是點出自己的痛處啊!
“漠北遠離上京十萬八千里……這裡哪來的百日升天?哪來的百日升天啊!”答案呼之欲出,老爺子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原先聽得一頭霧水的蘇朗明,總算聽明白話中話了……“祖父!不可能是莫哥兒!莫哥兒是好孩子!再說同父親一同從漠北迴來的又不止莫哥兒,大軍裡誰都有可能!也許……也許!也許是父親身邊的人!”蘇朗明慘白了臉。兄妹相害,有違人倫。
“不可能是莫哥兒的,莫哥兒心地善良,他就和他的親孃一樣良善。再說,再說莫哥兒根本就沒機會給她下毒。莫哥兒自打回京之後……連一腳都沒跨進過西郊的別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