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嘉漁道，“當年的事情我也是當事人，郗城哥你已經保護了我這麼久，我不能再繼續逃避，我已經做好面對一切的準備了。”）
自從，在將過去的記憶全然回覆以後，慕郗城知道嘉漁偶爾還是會做噩夢，對於他太太來說，曾經發生在06年的一切，就像是她在心底裡已經完全結了痂的傷口。
他們之間，很少再提那年發生422火災……怕將她心底好容易淡忘的傷口，再繼續撕扯開，讓她痛不欲生……
嘉漁有心病，慕郗城懂她妻子的。
4月22號那天發生的不單單是火災，更是對她內心世界造成了一處巨大的創傷……
即便她從來不說，但是法國四年的療傷經歷，始終鐫刻在她的傷口上，揮之不去。
更何況，雙胞胎的孩子已經有五個月，孕期阿漁心思銘感，他擔心她沒有辦法承受事實的真相。
“郗城哥，你真的不用顧慮我的。”嘉漁對他淺笑。
她明白：如果不是爲她着想，很多事情，他可以解決的迅速而直接，完全不用如此循序漸進……
“有你陪着我，我什麼都不怕。”她不怕面對當年的真相，也不怕繼續將傷口重新撕扯開繼續回想，因爲這傷口‘不撕開’，無法從心底徹底治癒。而且，有慕郗城在她身邊，他會給她療傷的。
她不怕。
“你呀……”慕郗城看着嘉漁眼神中完全的信任，讓他的內心自此變得格外柔軟，嘉漁對他的這份信任，讓他不論什麼時候想起來，都覺得被他妻子贈予了最珍貴美好的禮物。
父子、母女、手足……這麼多親情感情，能夠做到毫無保留的完全信任的，卻沒有多少。
“想好，要和我一起回C市了？”慕郗城問嘉漁。
嘉漁點點頭道，“總是要面對的，我最近想了很多，其實發生什麼事情都不重要，只要能在你身邊就好。”
“好，聽囡囡的，我們過了今天就回去。”
“嗯。”
************************
蘇州的茶樓裡，不論明天慕郗城和嘉漁要面對的是什麼狂風暴雨……但是今天的這一天，他們的生活是閒適的。
陳家附近的茶樓，不見得品味十足，裝潢精美。
但，卻承載着過去嘉漁的記憶。
以前陳屹年生前愛來這裡坐坐，阿漁在自己幼女、少女時代，父親帶着她來喝茶聽戲，尤其是過節的時候來得次數更多。
陳教授的愛好不多，除了愛一些中草藥對醫學迷戀情有獨鍾，就是喜歡喝喝每年的新茶。
嘉漁女童時期，是不喜歡喝茶的，她覺得茶水難喝味道和中草藥一樣，沒有大得分別。
每次那個時候，看着父親和慕郗城喝茶，就覺得不可思議，爲什麼他們都會喜歡喝這樣微微帶着苦澀的飲品。
那個時候被陳屹年抱在腿上，6歲的阿漁指着陳屹年放在她面前的茶水，直接蹙眉道，“我不吃藥，阿漁不生病，不吃‘藥’。爸爸和郗城哥哥生病了，纔要喝難喝的藥水。”
童言無忌，常常因爲女兒的一句話，讓陳屹年和慕郗城不約而同的就笑起來。
“你們笑我什麼？”小女孩兒被取笑了，沉下臉來，還不高興不樂意了。
“阿漁，覺得這是藥水？”換了一隻手抱着女兒，6歲的女兒正是討人喜歡的時候，陳屹年寵着她，喜歡抱着她。
“是的呀，爸爸。”嘉漁乖巧的點頭，再點點頭。
陳屹年繼續問，“那囡囡能嚐到什麼滋味？”小女孩兒越是不想要，卻被陳屹年那麼端着杯子讓她嘗，沒有辦法嘉漁聽話的按照陳屹年說得去做了。
大概嚐了嚐，小女童蹙眉，道，“有點像是過年炒蠶豆的瓣香，有蘭花豆的味道。”
小女孩兒比喻生動，將西湖龍井和蠶豆味道放在一起，惹的四周的人發笑。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東西，果然是小孩子纔有的豐富想象力。
卻有真的懂茶的人，微微怔了怔……
茶館內的茶藝師老師傅說，“陳教授，您的小女兒可真不得了，我給那麼多人泡茶，真的能說出這個味道的少。在茶藝裡，形容西湖龍井，‘香郁若蘭’，其實，就是小姑娘說得蘭花豆的味道。”
陳屹年淺淺的笑，他明白自己的女兒味蕾格外的敏感，很像他，略微的苦澀區別也能嘗的出來，倒是一個日後學中醫藥的好苗子。
茶水端在手裡，陳屹年讓皺着眉的女兒繼續嚐了嚐，又問她，“囡囡，爲什麼說，茶葉像是藥？”
嘉漁向自己父親的懷裡躲了躲，有些近似認錯的態度看着他，悄悄在他耳邊道，“爸爸，你最近曬在我們家裡新取回來的藥材，我嘗過，裡面有這個味道的……我記得，用它泡了水，不是藥水是什麼？”
龍井也是中草藥偶爾入藥用的，家裡的曬乾了，多多少少留着一些，沒想到被自己懷裡這個小東西偷偷嘗過了，陳屹年無奈，抱着女兒又想因爲她的味蕾欣喜，又因爲她私自嘗藥的事情想罵她。
自從有了她在他身邊，他的生活就完全改變了。
“你呀，以後可要把你看緊，讓你別到處亂吃東西。”
小嘉漁就知道他會責備自己，對陳屹年道，“爸爸我錯了，以後不亂吃你拿回來的東西，你要是不原諒我，那就罰我喝了這個難喝的‘藥水’好了。”
“犯了錯，還想要龍井茶？”陳屹年瞬間淺笑，拿她沒有辦法，可在他喜歡甜品的女兒的世界裡，這樣的茶水滋味她一定是不會喜歡的。
“那怎麼辦？爸爸，我喝兩杯好不好？”
兩杯總夠了吧。
小嘉漁不停地在他懷裡蹭，讓陳屹年哭笑不得，只能抱着她，讓她慢慢喝茶。見喝了兩杯茶的女兒總是喜歡不停的吐舌頭，他問她，“真的有那麼苦？”
“藥水能不苦嗎？”
“讓服務員給你要一杯酸梅汁好不好？”小女孩兒瞬間破涕爲笑，抱緊陳屹年的脖子，開始6歲小女孩兒的撒嬌。
*************************
現在的2011年，這麼多年過後，今天陳家附近的茶樓還在，甚至進行了裝修，比很多年前環境更舒適，更舒心，慕郗城帶她散散心，卻來了這裡，嘉漁明白他的別有用心。
茶樓裡，客人並不是很多，畢竟現在這個信息化的時代，節奏這麼快速的發展，能有心思閒坐下來喝杯茶，靜靜心的人已經很少。
臺上有演員迎合茶樓的氛圍在唱蘇州的昆區，《遊園驚夢》這個選段，也讓嘉漁聽着恍惚是回到了依稀童年的過去。
“囡囡，在想什麼？”
慕郗城問靠在他肩頭的妻子，卻聽嘉漁笑着說，“想到了小時候，很多事情。時間過得真快。”
聽着她的感嘆，倒是讓慕郗城驚訝。
畢竟，嘉漁學醫，理智又理性，很少有這麼感性的時候。
他和她坐在一起安安靜靜地喝一杯茶，這樣的時光已經很久都沒有經歷過。
“其實，有時候我常常想，我們以前過得日子真的很好，很好。”
慕郗城懂，他太太說得以前是什麼時候。
“等風波過去，我們還是能和以前一樣。”
“當然會的。”
嘉漁深信不疑。
***********************
蘇州唱昆區並不惹人意外，讓人頗爲意外的是，茶樓裡今天有表演的演員唱了京劇。
嘉漁靠在慕郗城懷裡，她雖然並非戲曲極致愛好者，但是受自己父親和丈夫的影響，多多少說知道一點。
更何況，這是最有名的《霸王別姬》。
西楚霸王和虞姬的愛情，看着還是讓人生出無限的惋惜。
臺上正到四面楚歌，演員在唱，“十數載恩情愛相親相依，到如今一旦間就要分離!烏騅馬它竟知大勢去矣，故而它在帳前嘆息聲嘶!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面對大勢已去，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虞姬悽婉地唱到：
“君王意氣盡，賤妄何聊生!”
隨之自刎江邊，那一刀落下，也近似讓戲曲推向了高嘲。
不知是不是演員唱的太好，在唱聽戲的所有人都爲虞姬的癡心，癡情而心生感慨。
唯獨在慕郗城身邊的嘉漁對他丈夫道，“我如果是她，我絕對不會這麼做，我一定會陪着自己的所愛，和他一起戰鬥到最後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