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雷三停止了跟皇帝的交談,正色向在場的諸臣們回禮,那個稚氣的、善於看眼色行事的少年已經長大,眉宇間已經多了些風塵打磨的痕跡。
他收斂了剛纔的笑容,莊重地行着禮,好像面對的不是自己的臣民,而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一般。
自春感慨萬分,那時救了雷三就覺得他身上有一股富貴氣,對於他在飲食住宿上的挑剔還頗爲不屑,原來這是真正的皇族血統、皇室子弟,這個嬌生慣養的孩子跟着他們一起在水上淘生活,一直被當做小工使喚,做事還算可以,對他來說也真不容易。
“這幾年來,託皇兄和母后的福,我在外面一切安好。今日得以回到故鄉,心中不勝激動,那庭中盛開的花朵,孤身在外的我時常夢見,今日真切見到了,又恍若夢裡一般。”雷三的聲音裡有一股不符合他年齡的滄桑味道,皇帝和雷二在旁邊也不說話。
眼見着雷三似乎要落下淚來,皇帝急忙大聲說:“三弟,別想以前的事了,來,今天就高高興興喝酒賞花吧。”
司禮太監忙指揮着樂人歌舞姬們吹奏歌舞,場內氣氛頓時熱鬧起來。
自春料想當年雷三恐怕是因爲某種緣故不得不去做質子的,所以對終於能平安回到祖國格外傷感,心裡也唏噓不已,自己和雷三,出身和生活軌跡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類型,兩人的生命之中,就那麼短短十來天的交集,但是,同樣各有各的坎坷和心酸。
他默默舉起酒杯,衝着正向庭前花海步去的齊王舉杯,齊王剛剛應酬了對面的一個臣子,朝自春這個方向轉過頭來,自春旁邊的那個官吏急忙站了起來:“王爺,歡迎你回來!”
齊王臉上堆出笑來,虛虛地舉起了酒杯跟那人照面,不意中看見了旁邊的自春,正衝他微笑着。
齊王一下子愣住了。
面前那人依舊俊美,但較記憶中的輪廓更鮮明瞭一些,彷彿是歲月毫不留情地削去了他身上多餘的東西,但那張臉,比原來更具有男性的陽剛味道,在春光裡,人就像一株經歷了寒冬酷雪的青松,挺拔堅定。
齊王的嘴張大了:“你……你……”
自春一躬身:“下官大理寺少卿自春,見過齊王。”
齊王聽見自春自報姓名,眉頭就擰了起來,收斂了驚訝的表情,回了自春和他身邊那官吏的禮。
這時,豫王也走了過來,關切地看着齊王,又看了看自春,他的眼睛裡也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和齊王一起向庭院裡走去的時候,還回頭又看了自春一眼。
沒過兩天,自春是齊王的救命恩人這個消息很快就在城裡傳了開來,當自春聽聞的時候,已經盡人皆知了。
他心裡奇怪:“按理說,自己當初救了齊王的事也沒幾人知道,他也沒必要公佈出來呀?要滿天下去嚷嚷這件事的人,應該是自己纔對,難道他是爲了報答自己?”
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齊王再怎麼也只是一個王爺,而且是最年輕最沒有任何勢力的一個,他把自己推到公衆視野中,有時候只會給自己招來嫉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自從來到了大理寺,自春的愛好就多了一項,他受了祝攬秀的影響,常常拿着案子來推演,想象着作案者的動機和實施步驟。
這次,他也這樣不由自主地推斷起來,然而卻無論如何說不通,只能騎驢看唱本,走着瞧了。
依着自春看來,他雖然與雷家兩兄弟有過數面之緣,但現在各人的身份不同了,不再是以前萍水相逢時的平等關係,現在是君臣關係了;又因爲白崇君的緣故,自春對這不清不白的官場產生了疑惑,一時間並沒有攀權附貴的想法。
過了些日子,齊王設宴邀請賓客,竟然請了大理寺少卿自春,這是一個轟動朝野上下的新聞,一個區區四品官,竟然能出現在王府的宴客名單上,這不能不引起好事之徒們的揣測想象。
春天花正開,齊王府裡百花爭豔,賓客們歡聚一堂,談笑風生。
有美豔的女子上前敬酒,自春也是禮貌客氣地接過喝了,那女子依偎了過來,眼睛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愛慕,那邊廂齊王就笑着說:“自大人,我的愛姬可是瞧上你了。”
自春連忙站起來:“不敢,下官並未喝醉,知道分寸。”
齊王道:“來來來,我們到花廳去說
話。”衆目睽睽之下,齊王拉了自春就往外走,留下了一屋子羨慕自春好運的客人。
自春隨着齊王來到花廳,跟着過來的下人們被屏退在花廳外。
那齊王轉過身來,這兩次見到的一本正經的臉上,又露出了自春曾經非常熟悉的調皮的笑來:“柏管事,你怎麼變成自大人了呢?”
自春忙施禮,被齊王上來一把拉得直起來身:“都是在船上一起光過屁股的人,別來這些虛的。”
聽着齊王這口氣,自春覺得那個活潑的雷三又回來了,於是也露出笑容道:“就不知道王爺你有沒有耐心聽下去?”
自春便把自己和雷三在崇寧分別後的經歷挑揀着講了一遍,又略去了家事和白崇君的關係不談,聽得齊王不時發出驚歎:“哎呀,怎麼會這樣?後來呢?”
聽完自春的講述,齊王沉默了,他聯想起自己被二哥從崇寧帶回來後的事,就因爲這段經歷,他被大哥以懲戒的名義送到了鄰國去做質子,若非母后和二哥的努力,自己現在恐怕還回不來,也有可能就死在外面了。
自春始終忌憚着齊王的皇族身份,並未詢問他分別以後的經歷,但是,從他那與年齡不相符的表情來看,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所以,你也就一直用這個名字了?”
“是的。我只要做最好的自己就行了。”
齊王咀嚼着自春的話,若有所思。
這時,從外面傳來了一陣笑聲:“你們兩人躲在屋裡做什麼?還不快出來欣賞這大好的春光。”
笑聲還沒落地,那人就走了進來。
自春一見,忙站起身來跪了下去:“臣參見陛下。”
皇帝虛虛一扶:“起來起來。今天在齊王這裡,他是主人,我只是一個客人,就別這麼多禮節了。”
齊王也從自己的沉思中醒了過來,忙上前來參見。
皇帝笑道:“我偷閒來三弟這裡湊個熱鬧,帶了幾罈好酒過來,就別辜負了這春光了,來,一起喝酒去吧。”
齊王無奈地看了一眼自春,自春也無奈地看着齊王,兩人只好跟着皇帝來到了宴客廳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