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容大將軍正捧着那一封家信反覆閱讀,信的末尾有妻子細心留下了女兒纖小的足印。僅僅是見到這黑漆漆的足印,容許就好似能看到女兒在眼前咿咿呀呀哭哭笑笑數不盡的惹人憐愛之態。
“剛纔兄弟都在,未能好好說上話,此刻以茶代酒,兄弟祝大哥弄瓦之喜。”恆聿爲容許斟茶,自己也舉杯。
容許欣然接受,一飲而盡。
恆聿無不羨慕地望了一眼信紙,笑着問:“嫂子和孩子都好吧。”
“孩子是早產的。”容許笑着答,一手捂着桌上的信紙,好似那東西是溫暖的。
“早產?”恆聿問。
“是啊,信上說是早產,好在母女平安,只要她們都平安,我就放心了。”容許一邊說着,一邊將信紙收入信封,藏入胸前,又說,“未兒她一定受苦了。”
恆聿卻自言自語:“那天好像是先皇后的喪禮……”
容許沒有在意,檢查了信紙在胸前安然穩妥後,便喚恆聿坐下商量之後的戰事,兩個男人一談便不知時辰,直到深夜方散。
而然這一邊,同在深夜,佟未卻久久睡不着。便索性立到女兒的搖籃邊,看着女兒安睡的模樣還能安心一些。如此失眠,實在因德恩今日臨走時說的話讓她陷入了困境,取捨之間,叫人難以抉擇。
還記得要爲雨卉爭一個追求愛情的機會,而那個能夠給予機會的女人,卻在這個時候站到了德恩的對立面。母親的死扼殺了小公主所有的天真爛漫,她在自己的心結裡走不出來,除非……有一個人爲她打開心結。
“太子哥哥去了金陵,我沒法找他,何況他是江玉嫺的兒子,如今連他我也不能信了。未姐姐,能幫我的人只有你。眼下我只想做兩件事,一是讓江玉嫺罪有應得,二是讓我能走到延叔的身邊。後者倘若能實現,我可以放棄前者,但我知道這不可能,所以我要讓自己做到第一件事,這樣起碼我還能對得起母后。未姐姐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本以爲自己以等恆聿回京再議爲藉口能暫時消除德恩的戾氣,可德恩臨走時留下的這句話,還是讓佟未陷入了惆悵。
“穆穆,你能告訴娘該怎麼辦嗎?”佟未伸手在女兒熟睡的面頰上輕輕一點,嗔笑着說,“你呀,只會睡。”繼而裹緊了衣裳站到窗下,舉目望天,心中默唸:相公,我若要幫卉兒,就不得不與瑜貴妃周旋,但我心甘情願。可若要幫德恩,卻是要讓瑜貴妃陷入萬劫不復,我不會做也難做到。是這個瑜貴妃成全了我們,不管她的初衷如何至少我們過得很幸福,何況她即便有天大的錯誤,也輪不到我來管,正義要有,可爲了正義而犧牲更多,是不是很不值得?相公,你會支持我的決定,對不對……”
翌日,一切如常,雨卉在等待一切明朗的日子裡越發得寧靜起來,她告訴佟未,她一定會忍耐這一段日子的煎熬,爲了子騁好,也爲了自己一輩子的幸福,這讓佟未在心疼之餘,爲雨卉對愛情的堅定和執着而欣慰。
然而,因出了月子,母親已留下自己和女兒歸家去了,於是佟未如今的生活除了女兒便還是女兒,母親不在身邊搭把手,佟未才真正知道養兒的辛苦。又爲了能在婆婆面前直起腰桿,憑他再苦再累也不掛在臉上,好在她的穆穆很貼心,夜裡從來不鬧,讓她這個孃親能得夜晚的安眠,更在那閒暇的一刻裡想一想丈夫。
這日午後,瑜貴妃從宮裡賞賜了東西出來給她未來的媳婦,除了馮梓君外,佟未、周紅綃、雨卉都表現得很冷淡,佟未還記得周紅綃從前爲了女兒能嫁入皇室而做的功夫,如今她卻因得知女兒心有所屬而不願再讓雨卉去皇室受苦,若非自己也做了母親,佟未大抵是無法理解周氏身爲母親對女兒的愛的力量有多大。
提及太子允澄,這一天正是他端陽過後啓程奔赴金陵求學抵達目的地的日子,拜過孔夫子,接見過地方官員,稍做休息後,允澄正式進入凌雲書院成爲一名學子。
凌雲書院是先祖當年打江山在金陵駐紮時所建立,旨在爲朝廷培養優秀人才,時至今日已發展成爲天下第一學府,其中子弟達者曾位高至宰相首輔,亦不乏才高八斗卻漠視官場誘惑,最終閒雲野鶴隱匿山林市井的大儒。
故而,與其說皇帝派兒子前來金陵是學習古往今來的治國之道,不如說是讓兒子在這些年輕人中挑選自己未來的親信近臣,其意義遠高於求學。
此時,凌雲書院的院長施夫子正在允澄的住處與他講明往後的學程安排,間隙,允澄笑問施夫子:“我想見見今年考學頭一名的學生,不知是否方便?”
“書院規矩雖然嚴謹,但提倡學生思想和學識的自由,殿下想見誰自然是可以的。不過今年的頭一名……您只怕見不到了。”施夫子說着,臉上一面是惜,一面是怒。
允澄不解,細問,“難道是不在書院了?”
施夫子道:“他已然被學院除名,本來按規矩是要張貼除名榜告知天下,可我與幾位夫子、先生商議後,均愛惜這個人才,不想他前程盡毀,故而此次只在內部除名,對外就暫不公示。”
“哦,何等人才,竟讓院長願意爲其打破舊例。”允澄愈發好奇起來。
施夫子答:“這個孩子出生於平民人家,卻天賦聰穎悟性極高,且脾性敦厚淳樸,實在是可塑之才。但我們均想不到,他竟然會不辭而別,也不知去了哪裡,讓我等好生惋惜。”
“出生平民?”允澄笑道,“不易不易,家人要如何辛苦才能送他來上學。”
“辛苦的倒不是他的家人,而是名滿天下的定圻大將軍。”施夫子道,“老朽與容將軍曾有一面之緣,去年突然接到他的信函,希望我能給予一個養馬人家出身的孩子考學的機會。容將軍的爲人朝野皆知自然沒得說,老朽只是舉手之勞便答應下了。考學之後,那孩子的才華果然不負容將軍的薦才苦心,讓我等大爲讚歎。如今,真真可惜了,尚不知如何與將軍交代。”
允澄的臉色漸漸變得不自然,他皺着眉頭問施夫子:“夫子所說的,是不是一個叫鍾子騁的人?”
“是啊,難道殿下也認識他?”施夫子驚訝不已,“小小一個養馬人的弟弟也能讓殿下認識,便難怪他能得到將軍的推薦了。”
“可是……”允澄很莫名地看着施夫子,“爲什麼報上京來的消息說,今年凌雲書院考學頭一名的人名叫戴晉汶?”
“是有這個學生,但他只是第十一名,絕不是頭一名。”施夫子也莫名了。
允澄清咳了一聲,問:“鍾子騁是何時離開書院的?”
“上月十五,據說是跟一個男子走的,去了哪裡無從可查。”施夫子感嘆不已,“這孩子各方面都好,會突然這麼做,叫我們很難理解。”
“夫子,如果鍾子騁再回來,能否看在我的面上,再給他一個讀書的機會?”允澄神情嚴肅,面上出現了一股身爲儲君的威儀。
施夫子一愣,隨即道:“如果情有可原,書院當以愛才爲治學之本。”
“好!”允澄頷首,立刻離座起身,朝施夫子躬身作揖,“多謝夫子。”
施夫子大驚,忙得扶起,心裡卻不得不打鼓,這個鍾子騁究竟是什麼來頭,不僅是將軍,而今一併連太子都能爲他出面求情?
“嗚……嗚……”號角聲在夜空中迴盪,寧靜的營帳頃刻沸騰,士兵們衝出帳篷,只見山頭上衝天的火光迅速地往駐地蔓延。
“不好啦,敵人偷襲,敵人偷襲!”混亂中不知誰的嘶喊,告訴了人們眼下正發生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