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了這樣的好酒,你就是個不會享福的人。”恆亦宸不再勉強他與自己共享佳釀,仰頭飲盡杯中酒,垂目看着他,幽幽款款地說,“你想要的東西,有一個人可以比我更快更好地給你,就看你想不想了。”
容翊冷眉忽顫,用質疑的目光打量他,半晌才道:“我說過很多次,不用你管,恆亦宸,如果你我連朋友都不想做的話,那麼……”
“你預備再等幾年?過了今年你打算怎麼辦?他們若應許你,還用等到現在麼?”恆亦宸的語調依舊慢悠悠慢悠悠,好像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事是能激怒他。
“想要的東西,未必必須得到,恆亦宸,我希望你我之間再也不要繼續這個話題。窺探別人私密已是無禮的行爲,我最後敬你的幾分,不要共同抹殺去了。”容翊有些氣惱,轉身離去。
“長琴說她不要嫁給你的表弟,她的駙馬要她自己來選,她選了你。”恆亦宸轉身在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容翊霍然轉身,冷眉擰成了川字,冷笑道:“他把皇帝的話當兒戲?”
恆亦宸閒閒地小抿一口醇酒,擡頭,一副無所謂天下事的態度,“據我所知,從來沒有她辦不成的事,如果她一心要下嫁給你,也許皇帝會答應。皇帝對她的溺愛,從來沒有章法可循。”
“謝謝你的提醒。”天曉得容翊心裡有多亂,卻硬裝出一副不屑的形容。
恆亦宸笑:“別謝我,興許將來你會恨我。”
容翊不願再理會他的胡言亂語,囑他珍重那一壺酒,轉身走了。
恆亦宸順手拿起酒壺暢飲……
“恆亦宸,你也不想娶無鬱吧,我們做比交易,你幫我接近容翊,我幫你擺脫無鬱。”
“擋我者我必除之,恆亦宸,你不幫我我自然也有辦法,我的脾氣,你很清楚。”
“恆亦宸……”
“恆亦宸……”
“恆亦宸……”
長琴的話宛如魔咒一般困擾着恆亦宸,一聲清脆,他揚手摔碎了手中的酒壺,但碎的只是酒壺,對於現實不會有任何改變。
項開聞將書院是年開學以來的種種風波列爲流年不利,天曉得爲什麼會來容靖這樣頑劣不羈的學生,天曉得爲什麼會來長琴這樣驕傲難伺候的公主,還有那個樑其方,他從未見過這麼瘦弱的公子哥兒。
這會兒他正懶懶地聽容翊彙報下半月給學子們安排了什麼活動,出於信任,亦有些不耐煩,擺擺手讓容翊停下:“總之不要出事,隨便你們怎麼安排,今年因爲公主來了,戶部偷偷給書院增加了款銀,我自然要用到公主身上去,你看着辦吧。盛夏的時候把所有學生都拉出去避暑也成,這個金陵太炎熱了。”
容翊應諾,見項開聞無興趣再聽下去,便要告辭。
項開聞則沉吟了一聲,先一步關上了房門,低聲問容翊:“你弟弟和徐正庸很熟悉吧。”
“徐夫子對舍弟寬容並諸多照顧。”
“很好很好……這樣啊,容翊,你能不能幫我託你弟弟打聽一件事,不過不能說是我的意思,這樣就算徐正庸發現容靖有目的地查他,也不會牽扯到我身上。”項開聞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心裡頭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容翊心裡想,倘若徐夫子察覺到,自然會順藤摸瓜查到你這裡,院士大人真真越老越純真了。但轉念一想,記得恆相來金陵是便來見過院士大人,雖算不得秘密會見,但他們每每相見,身旁都不會有第三人,所談何事便成了秘密。聯想恆聿南下杭城託爹孃並最終交付到自己兄弟倆身上的責任,容翊篤定項開聞這樣了結徐正庸的人還要打聽他更私密的事,顯然與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
於是,索性開誠佈公地問:“院士大人要打聽徐夫子的事,可是爲了皇上尋找葉皇后?”
“你怎麼知道?”項開聞像是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冰水,那一個激靈打得他幾乎跳起來,慌忙去檢查門窗,發現私密無遺漏,才摸摸胸口順口氣,說:“容翊啊,這件事千萬不能說出去啊,恆相大人叮囑了,要是驚動了別人,皇上是要問罪的。容翊啊容翊,下次我們不要提‘葉皇后’三個字,就說‘她’,就說‘她’。”
看着院士一頭虛汗,容翊默默流下冷汗,答應了是之後,反而聽項開聞葉皇后長葉皇后短得說了半天,等他離開院士大人的屋子,已經過了午飯時分。
當容翊來到飯堂,執事們已收拾得乾乾淨淨,執事見容翊沒用餐,忙說要給他再做新的,容翊不想麻煩別人,便推辭說不餓只是來找人,敷衍過去就走了。
回課堂的路上,穿過南苑,卻見樑其方抱着一疊書往生舍走,此刻他本該在上課纔對,於是上前詢問,才知樑其方請了病假休息。這會兒是從藏書閣回來,懷裡捧着是才借閱的書冊。
容翊掃了一眼頭一本書的封面,笑道:“這幾本書藏得極好的,竟叫你翻出來了?”
“容靖打掃的時候翻出來的,告訴我放在哪裡,叫我去取的。”樑其方高興地笑着,因見容翊不在課堂,便問要去往何處。容翊說從院士那裡回來,忽而腹中鳴響,將他正餓着肚子的事抖落出來。
兩人皆有些尷尬,其方紅着臉笑說:“學長您稍等片刻。”便飛身往南苑去,不多時又跑出來,手裡多了一包油紙包,她遞給容翊說,“容靖買的點心,也有您一份子,就是放在我這裡一直都忘記給您,幸好想起來了。不然天越發熱,東西都要捂壞了。”
容翊知道其方有心遮掩方纔的尷尬,欣然接受了他的饋贈。
“學長,下一次放假時容靖約我去徐夫子家裡玩一天,學長一起去麼?”其方情不自禁地問出口,但期待的目光只在眸子裡忽閃而過,心裡頭的負擔又壓得他不敢多想,亦後悔如是問容翊。
“如果我有空,不妨一起去。”讓其方意外,容翊竟答應了。
“學長您忙吧,我也要回去了。”因爲想着長琴,其方突然變得不自在,向容翊欠了身,便轉身要走。
容翊見他離去,不知怎麼突然冒出一句:“其方,你哪裡不舒服?讓書院大夫看過了麼?”
樑其方倏地停住腳步,尷尬地笑着說:“只是有些着涼,不必驚動大夫了……”她很明白,大夫那雙手只要在自己的手腕一搭,就什麼事兒都藏不住了。
“你好生休息。”容翊覺得自己有些唐突,未免再生尷尬,便匆匆走了。
其方大大地鬆了口氣,轉身看着容翊遠去的身影,好不悵然。
“公主,到上課的時辰了,您怎麼還不走。”
這一邊,長琴才從行宮用了午膳歸來,她已定立在原地許久,宮女們只看到遠處有兩個學生在說話,因隔得遠,不知是誰。但見公主臉色發沉,都怯怯地不敢問。眼瞧着上課的時辰到了,她不得不提醒長琴。
“呵……你倒是很聽話的。”長琴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說那宮女,直到遠處兩人散去,她方提了裙子往課堂去,腳步匆忙而用力,走到課堂前,卻又不進去,轉身將四周環顧,額頭上赫然一個“川”字擰巴着,顯然是爲了什麼生氣。
“這個地方,真真叫人厭惡。”她腹誹一句,冷聲叫宮女回去,叩門進入了課堂。
樑其方回到生舍,才坐下休息不久,外頭有人叩門,是一位執事送來信件,說是從洛陽而來。得知是家信,其方激動而緊張,笑着打發了執事,展信來讀,一顆心隨着信紙上的字字句句冷去。
“爲什麼……”無助地吐出這三個字,樑其方潸然淚下。
傍晚,書院下了學,長琴沒有急着回行宮,而是帶着宮女來了南苑。
宮女收走了長琴借給其方的院服,見長琴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其方,識趣的她們便退了出來,在外面等主子。
樑其方低頭看了看自己,問長琴:“公主覺得其方哪裡不對麼?”
“沒有啊,很好。”長琴單手支頤,忽閃着纖長濃密的睫毛,幽幽地笑着,“樑其方,我你長得很漂亮,我突然很想看你穿女兒裝,初一書院放假,你來我的行宮玩一天,就這麼定了。”
“可是……”其方欲言又止。
長琴挑眉,“可是什麼?”
樑其方搖了搖頭,“沒什麼,多謝公主邀請。”
“有什麼事你就說,不要總好像我在欺負你。”長琴哼哼,嘆了口氣說,“我最討厭別人扭捏了,你若打扮成女孩子也就罷了,穿成這樣還裝靦腆,叫人好厭煩。”
樑其方深知長琴的脾氣,秉性溫潤的她是絕不會動氣的,於是只是點頭再點頭。
長琴好不耐煩,大聲說:“你到底有什麼事啊?光點頭算什麼,樑其方,跟你說話真的好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