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開先轉身想要從望樓上下去的時候,從腳下木梯的方位傳來了“啪嗒啪嗒”有人向上攀爬的聲音,一個被狐皮小帽包裹了滿頭青絲的俏臉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夫君,今日怎沒練拳?跑到這望樓上面作甚?安提亞諾那個混蛋說你在這裡待了整個早晨,是有心事嗎?”這火娘子雖是結了婚,依舊宛如當初跟着羅開先跑到雅典城一樣風風火火的問個不停,這不,人還沒有在平臺上站穩,開口就是一大串的問題。
望樓的平臺上有個木頭矮架,上面鋪着厚厚的狼皮,老羅長臂一攬,把個小娘拉到自己懷裡,也不理會她的嗔怪,一邊幫她收攏着身上的皮裘,一邊說道:“你這小娘,開口便是大把的問題,可睡好了?出來也不知把衣服整理好,衣領都沒整理好,也不怕得了傷寒?”
如今私下裡,新婚沒多久的羅某人對自己婆娘可算是十分疼愛,完全不像之前的木頭人。
李姌對男人的寵愛也享受得很,忸怩了幾下,就靠着男人的肩膀縮了起來,嘟囔着,“你不在身旁,睡不着,房子裡黑漆漆像是山洞……纔不會得傷寒的,別嚇我!別忘了,旁人都叫我火娘子的!”
羅開先心中莞爾,這小娘眼下這副撒嬌耍賴的模樣,哪裡又像是風風火火的火娘子了?說是黏人的家貓倒是一點不錯,只不過……這貓大隻了些。
他問話本就沒指望什麼答案,一邊看着冬日晨光,一邊聽着小娘膩聲嘟囔,心中的溫暖與甜蜜充盈了胸腔。
“那是過去,現在都叫你將軍夫人!”糾正了一句,轉頭向望樓下方張望了下,羅開先隨意的問道:“娜娜在作甚?怎沒跟着你一起?”
“哼……那個悶葫蘆在裡面亂轉,她喜歡住這種山洞一樣的房子!”李姌嬌嗔了一聲,沒好氣的接了兩句,然後把腦袋靠在男人胸前,臉朝着望樓外,一雙大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遠處的冬日風景,嘴上卻又說道:“夫君,你又轉移話題!剛纔我問的話,你還沒有答覆!你有心事,我是你娘子,別瞞着我……”
“嗯,不瞞你……”老羅寵溺的撫了撫女人頭上的狐皮帽子,接着說道:“這裡是綏州,你知道的,按常理來說,這該是我的故鄉,人們總說造福鄉梓,你說我該爲這裡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李姌有些迷茫的重複了一句男人的話語,卻不知該如何應對。流落在中亞的李家已經與這片土地分離太久,回到這裡之後,她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卻並沒有找到歸屬感,“像在希爾凡那樣,把這裡的人也收編進軍隊嗎?”
“怎麼可能?這裡現在是趙宋的轄區,而且……”羅開先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茫然的觀望着遠處的晨光,小娘皺着小眉頭琢磨了一下,忽而驚訝的說道:“天爺!夫君你不會是想要派兵攻打這裡吧?”
依照之前羅某人在中亞的做法,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
“又亂想!”輕輕拍了拍小娘紅潤的臉頰,羅開先直接否定了這個小女人的胡亂猜測,“你夫君我又不是戰爭狂人,怎會……”
沒等他辯解的話語結束,李姌就接茬說道:“不是纔怪!去年在馬什哈德,你只帶了幾千人就去了赫拉特,知道我有多擔心嗎?若是你被困在赫拉特,我們該怎辦?”
說着話,火娘子的眼圈都紅了。
羅開先不禁無語,這小娘的擔心不是一點道理沒有——去年停駐馬什哈德的時候,留程守如這個沒經歷過大戰的生手守衛大營其實是很冒險的,如果當時不是湊巧埋伏了伽色尼人的前鋒,並有接下來在赫拉特的亂戰勝負手,那麼當時東行近十萬人的命運真的很難說。即便他能率衆突圍或者保存一部分人的性命,但佔了半數的老幼婦孺的命運會如何?即便他羅某人渾身是鐵,面對千騎萬衆的伽色尼人,他又能護得住誰?
所以話轉回來,若不是伽色尼人根本沒想到他不守反攻搶了先手,又憑藉不同於時代的戰爭理念攪亂了局面,十數萬人的東歸營隊又怎能在以少勝多之後安然率衆離開?而且,還帶着半數的老幼婦孺?
只是,這其中的戰術思想是沒法和李姌這個小女人講得清楚的,即便她很聰明,又在安娜莉亞女士教導下見識廣博,卻終究不是精通戰略謀算的戰略家,更不可能懂得戰爭中主動與被動的差異——那不是簡單的幾句話能解說清楚的。
更何況,與自己的女人講道理是最愚蠢的做法,在後世資訊的薰陶下,即便羅開先這個情感初哥也深知這樣的道理。
於是,他定定神,安然自若的攬住女人的肩膀,語調平靜地訴說道:“娘子,以後遇到戰事,我再也不隨意出征,若有敵人包圍,我揹着你就跑……”
“嘭!”羅某人的大腿上捱了一記粉拳,李姌哭笑不得的抹抹眼角道:“你這大木頭人,怎學會了裝癡賣傻?氣死我了!”
只是很可惜,她這把勁頭對皮糙肉厚的羅開先來說實在和搔癢沒甚區別,換來的只是男人愜意的憨笑。
嘴巴上說得氣惱,其實發泄了幾下之後,火娘子就明白了自己男人的辛苦和揹負的責任,自己的糾結其實是沒道理的,若果真這長人夫君是那種一門心思守在女人身邊的人,自己還會願意嫁給他嗎?
顯然那是不可能的。
繼續錘了幾下,急不得惱不得,李姌也懶得再計較男人糊弄自己了,只是幽幽然地說道:“夫君英明果決,收了營中大半人心,但此前一路兼程雖無性命之憂,卻也實在辛苦,如今駐紮靈州之後……據我所知,營內老幼婦孺都想過些安寧日子,夫君若要攻略這綏州,卻要仔細斟酌,人心思定,不是每個人都如夫君這般有進取之心。”
一絲戲謔的表情蕩然消逝,攬着如同貓一樣伏在懷裡的小娘,羅開先正色道:“娘子所言不差,爲夫醒得了。不過……娘子多慮了,爲夫我可沒想與這綏州宋人打一仗,想要征服一個地方,殺人是最愚蠢的方式,你夫君我可不是隻知道武勇的莽夫呢!”
“啊?”李姌猛地翻身坐起,仰着俏臉一雙杏眼緊盯着男人問道:“夫君你又戲弄人!快說,有什麼好辦法?”
“稍安勿躁,你這小娘!”羅開先纔不理會女人眼中的嗔怒,而是長臂一展繼續把小娘攬在懷裡,“但若有事,爲夫何曾欺瞞於你?”
話音一落,李姌不由自主地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可惜羅開先根本看不到她心中的腹誹——這男人的心比馬扎爾海的海水都深沉,自己這稚嫩小娘又怎能分得清楚?
好在羅開先也沒想賣關子,稍一停頓便緊跟着說道:“古兵法雲,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①。爲夫我雖喜征戰之暢快,卻非窮兇極惡之人,怎會妄起殺戮?何況綏州乃爲夫故土,若因干戈而勾動世仇,來日怎有面目去面見祖輩先人?”
見懷中小娘悶聲不語,他輕聲問道:“待爲夫考校娘子……不用攻伐,不用奇謀,爲夫亦能獲取此方人心,娘子可知如何運作?”
悶聲不語的李姌其實心中大爲感動,身後愛郎與這世上別人都不相同,若是別個男子又怎會對自家婆娘這般敦敦細語?
迷迷糊糊的李姌細細思考了一會兒,纔回複道:“夫君是想用財富招買人手?就如之前拉攏那些高地商人一般?”
羅開先點了點頭,“娘子說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爲夫謀劃的事情可不會那麼簡單,要麼娘子再猜猜看?”
“不猜了!”有現成的答案就在男人的腦子裡,李姌才懶得費心思,小手順着男人的衣襟摸進去,貼在側肋處,有些不懷好意地威脅道:“不許糊弄我,否則……你說不說?”
“別……你那小爪子別亂摸,癢!”羅開先僞作驚詫的叫了起來,皮糙肉厚的他倒不懼女人的這點小威脅,只是配合一下女人的小動作也算難得的閨房密事,叫完了他才說道:“娘子莫急,聽爲夫慢慢道來……冬至節之前,我召集了靈州附近小部族之事,你還記得吧?”
“嗯,夫君你是說那些在礦場和榷場幫忙的人?”
“沒錯,雖說還沒見到此地平民,但也見過李繼衝手下那些士兵了,你覺得他們與靈州那裡小部族的人有何不同?”爲了引導自己的婆娘,羅開先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當然,問這話的同時,他也在期待小娘能以女人的細緻敏銳說出些不同的東西來。畢竟一人計短衆人計長,羅某人從沒覺得自己能夠獨自完成收服一州人心的任務,即便他完成了率衆行經萬里的壯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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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出自《孫子兵法.謀攻篇》,意爲評定戰爭手段的層級差異,以及兵法攻略的得失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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