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晗瞪了眼子熙,視線落在祖孫倆互相拉在一起的手上微微一頓,隨即放下心來,老侯爺看起來很喜歡子熙。
再看老侯爺雖然頭髮鬍子已近全白,卻腰板筆挺,體格魁梧,塊頭比蔣二還高大威猛,很是老當益壯、健朗矍鑠,特別是他牽着粉雕玉琢的小子熙,一老一少的形象反差很劇烈,莫名的讓人聯想到鐵汗柔情、天倫之樂、兒孫繞膝這些字眼,很溫馨感人,無端的讓人鼻端發酸。
又想到了生死不知的穆老爺子,蘇晗怔愣之下,抑制不住的眼眶就紅了起來。
老侯爺只當蘇晗這些年吃了很多苦,心生委屈,不待蘇晗屈膝行禮,就攔了她道:"丫頭受苦了,老頭子真是沒臉面對你。是老頭子我治家不嚴,對不住你。等你外祖父回來,我任他打罵,絕不還手,丫頭就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上,暫且忍耐二小子幾天,等他好起來,祖父打折了他的狗腿給你賠罪,可好?"
好似中間沒有隔了五年,小夫妻倆只是尋常鬧了彆扭,老侯爺要揍孫子給孫媳婦出氣一般。
老爺子戎馬一生,鋼筋鐵骨,從沒跟人賠過禮,低過頭,說過半句軟話,卻對着蘇晗這樣一個小輩說出這番話不說,還微彎了身子,巴巴的望着蘇晗,像個孩子似的,彷彿蘇晗不應了他,他就一直屈身等着,那份忐忑和小心翼翼很是讓人於心不忍。
這還是那個威武霸氣、脾氣暴躁如雷的老侯爺嗎?季小三今兒眼都瞪的不會打轉了,老侯爺在這娘倆面前的行爲舉止簡直一再顛覆他的想象底線。
蔣總管跟隨老侯爺多年,自是知道自己的主子粗中有細,老謀深算的很,只是他對着個小輩這番豁出去老臉的癡纏,真的好嗎?他自己就不尷尬,不臉紅耳赤嗎?
蔣總管都看不下去了,輕咳了一聲瞥了季小三一眼背過身去,非禮勿視。
不過耳朵豎的更直了。
季小三也忙跟着轉身,眼觀鼻鼻觀心的站好,又猛的跳起來摸腰間的匕首給他家爺淨面。
蘇晗真沒想到老侯爺比她外祖父的性子還直接,上來就逼着她表態。
對上老侯爺一雙已經渾濁卻仍然銳利攝人的眸子,只覺得那股威壓之勢比面對蔣二的時候更甚,輕鬆的呼吸一下都困難。
蘇晗抿緊了脣保持沉默。
她不想說已經原諒蔣二,免得老侯爺誤會她想母憑子貴再進蔣侯府,可是,下老侯爺面子的話她又不忍心說。
見蘇晗垂首不語,老爺子微一怔愣,不着痕跡的打量起蘇晗。
耦合色梔子花勾邊禙子,月白湘裙,赤金玉桃簪子挽發,垂首靜立,雖然素面未施粉黛,卻膚白如雪,端莊嫺靜,很是俊俏姣好。
這丫頭果然改變了很多,從容貌到氣質再到脾氣,變了一個人兒似的,這一眼看過去,竟是絲毫不輸於那些簪纓之家的閨閣小姐。
老爺子的神色就有些恍惚起來。
他的印象中,蘇晗還是那個總是一股腦的穿的花花綠綠,什麼好東西不管搭不搭配全往身上倒飭,老遠就聽的身上的飾物叮噹亂響,時時刻刻都是濃妝豔抹脂粉刺鼻,本來的面目都讓人瞧的不甚清楚,連他這個沒有品位的老頭子都覺的爆俗,性子更是粗淺張狂,一點小事就攪翻了天不顧廉恥的鬧到長輩面前……
總之,老侯爺對原主的印象很不好,只是當初念着蘇獵戶的恩情,他硬着頭皮容忍了,內心卻是對二孫子愧疚的不行。
如今再看這丫頭,眉眼長開了,變的更俊俏,不,他還真沒見過哪家的孫女有這麼俊俏的人兒,身姿如柳又婷婷玉立,看人的時候目光清澈,卻透着股子不卑不亢,不爲自己的委屈辯駁邀功,也不屈意迎奉,看似柔順卻柔韌倔強。
老侯爺有些不確定的看向子熙,那意思,這真的是你娘?
子熙一直瞅着曾祖父對着他娘一會兒蹙眉一會兒沉凝,臉色變幻多端,再看他娘那副抿脣的模樣,不由小腳一跺,暗道:要遭,他娘不會是要犯驢性了吧。
子熙搖了老侯爺的手道:“哎呀,曾祖父真笨,我娘不吱聲,肯定是捨不得你打我爹唄!”
蘇晗的鬢角突的一跳,強忍着纔沒有跳起來揪住子熙暴揍,她的頭垂的更低,似乎在害羞,實則是爲了遮掩咬牙切齒的表情。
老爺子揉着子熙的腦袋哈哈大笑,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從孩子身上能看到大人的影子,孩子都是受大人的言傳身教,子熙聰慧乖巧,被教養的很好,這說明這丫頭真的改了品格脾性,也難怪他那個昏迷不醒的孫子,好幾次囈語這丫頭的名字,只怕從來在女色上不開竅的二小子這回是真的對這丫頭上了心。
蔣總管和季小三早在一旁偷瞄的心中發緊,偏又不能插言,兩人都暗自急的不行,生怕蘇晗和老侯爺鬧的不愉快。
如今有子熙插科打諢,兩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卻是對子熙這個小鬼靈精再次驚歎,這孩子當真心竅玲瓏,天資慧敏,將來必是人中龍鳳,不可限量。
老侯爺再看蘇晗,就打心底對蘇晗生出了幾分喜愛滿意之情,不再是之前看在穆老爺子份上的面子情。
又想到他的命是蘇獵戶以命相救換來的,害的這丫頭沒了娘又沒了爹,跟着那麼個哥嫂,人情世故又能通曉多少,小小年紀到了他蔣侯府非但沒照顧好她,還將人休棄出府,這丫頭非但守身未嫁還給他蔣侯府生了子嗣……老侯爺想到這看向蘇晗的眼神就更慈和了。
再想到蔣項霽那半條命也是穆老爺子拽回來的,這娘倆據說還因爲二小子的差事被劫持差點失了性命,子熙漂亮的小臉上的疤痕雖然淡卻仍很明顯,他如今又厚着臉皮上門求人家救二小子的命,還有家裡的那個不知所謂的老太婆,不吭一聲的就去搶孩子……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蔣侯府理虧不仁義,老侯爺頓時臉上火燒,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那個,丫頭,這些年,蔣傢什麼事也沒幹,就幹那背信棄義的缺德事了,祖父給你表個態,今後,再不讓你受半點委屈,要是二小子敢對你不好,我真打斷他的腿給你當柴燒……"
蔣總官咳嗽一聲將季小三拉到了一旁,徹底聽不下去了。
他們兩個還是快點回避吧,老侯爺今兒真是高興過頭了,喜形於色,當着下人的面就將蔣侯府和二爺踩到泥裡去了,這蘇娘子只怕要翻身了。
蔣總官暗自警醒自己以後要加倍對蘇晗恭謹客氣,這位不出意外將是蔣侯府未來的當家主母。
蘇晗也是聽的虛汗直冒,感情蔣二的暴力因子是來自這裡,她忙斂息對着老侯爺施了一禮打斷他道:“侯爺客氣了,我師兄已經做好了準備,請侯爺先去廳裡喝杯茶水,讓我師兄先給蔣二爺診斷一番看看情形……”
七味早已經在門外等着,聽了蘇晗這話,急忙進來,這孩子已經成醫癡了,不修邊幅不說,最基本的人情禮節都忽略了,進了門直奔蔣二的牀榻,完全無視蘇晗和老侯爺。
七味平時都是紙上談兵空有理論,現在穆老爺子不在身邊,他是又忐忑又緊張,還有種躍躍欲試,眼中早已沒有旁人,心心念唸的都是一定要治好蔣項墨,給師父爭光,給自己爭口氣。
子熙也立刻道:“娘,曾祖父,熙兒也想去幫着看看爹。”不待蘇晗應了,小傢伙一擡腳跟在七味身後跑了進去。
蘇晗無語的撫了撫額頭對老侯爺解釋道:“我師兄學醫成癡,就這性子,對病患和症候廢寢忘食,失禮之處還請侯爺見諒!”
老侯爺也不是那拘泥之人,所見的奇人異士不知凡幾,一般有些本事的人脾氣都桀驁古怪,再說他早對性情大變的穆老爺子教出的徒弟有心理準備,又是爲了他孫子,自不會與七味一般見識,反倒微沉了臉色對蘇晗道:“晗丫頭,你是不是還在生我這老頭子的氣?你定是在心底大罵我這死老頭子忒的寡廉鮮恥不要皮味吧?做了那等對不住人的事,竟然還能厚顏無恥的求上門來給二小子治病,換個人也做不出這等沒羞沒臊的事吧?你定是對老爺子我很不恥吧……”
蘇晗一個踉蹌差點左腳踩了右腳,她再次確定,蔣二所有直接、暴力、皮厚的因子都是來自這位老人家,只不過到了子熙這裡,有了她的加工和改良,全都變成了優點。
遺傳和變異真是可怕又神奇!
迎上老侯爺虎目眈眈的眼神,蘇晗心中一個哆嗦。
親,誰能告訴她該如何應對這麼直爽的老人家?
這貨只得硬着頭皮違心道:“沒有,蘇晗不敢,老侯爺是性情中人,這麼做也是爲了蔣二爺,很,很偉大……”這話說完,雞皮疙瘩都落了滿地。
老侯爺見蘇晗態度恭敬疏離,還是一口一個侯爺,一口一個蔣二爺,他眼神微閃,背手站直了身子,理直氣壯的對蘇晗要求道:“既然沒生老頭子我的氣,沒有在心底嘲笑怒罵我,爲何不肯喚我一聲祖父?你不改口,就是在心底偷罵我?”
(明天要出差,更不了文,週五補上,請大家原諒,謝謝may903932送的平安符和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