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巫師

趙宇怔住,對何萱這一番話,他理解起來顯然有些吃力,何萱也不想再多解釋什麼。

站在原地,目送何萱走遠,趙宇方纔回到帳篷裡,卻見何鈞正坐在桌案後,默默地沉思着。

“她走了。”

“人各有志。”

何鈞以簡單四個字概括。

“可她是你妹妹!”

“那又怎麼樣?萱兒的脾氣很倔強,凡是她認定的事,必定會去做,誰都攔不住。”

趙宇忽然間無言以對。

他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對何萱的感情,終究是水流花謝了。

“那咱們的計劃呢?”

“暫時停止。”一說到行動之事,何鈞便恢復了理智,不管何萱作出什麼樣的選擇,至少不會讓她影響大局,倘若那個男人真有她說的那麼好,就讓她嫁給那個男人,也是行的。

趙宇真正地沉默了。

“先去吃飯吧。”何鈞站起身來,邁步朝外走去,趙宇跟隨在他身後,兩人帶着幾個衝鋒隊隊員,隨意尋了家酒鋪坐下,要了幾個菜,和一罈酒釀,便慢慢地吃喝起來。

“奇怪,”其中一個衝鋒隊員將一塊牛肉脯塞進嘴裡,“何隊長去哪裡了?”

“她……”何鈞略一思忖,決定爲妹妹打個掩護,“她單獨執行命令去了。”

幾個衝鋒隊隊員互相狐疑地看了一眼,給然有疑惑,但當着何鈞的面,還是不好直說。

待吃過飯,何鈞和趙宇回到帳篷裡,互相看着彼此,也很覺無趣,便隨意洗漱睡下。

次日,何鈞恢復了精神,經過一番仔細思索,傳出話去,讓所有的衝鋒隊員各自潛伏下來,化妝成普通百姓,暫時不要插手東剌的內務,隊員們個個樂得清閒。

何鈞也清閒下來,他扮成一個東剌的青年男子,每日在集市上走動,藉機認識一些東剌貴族男子。

這天,他行至一處集市,忽聽前方傳來喧譁之聲,湊過去一看,原來是幾個戴着面具的巫師正在跳神。

東剌人信奉日神,認爲自己是太陽的兒子,故此巫師們戴的面具也是太陽形狀的,何鈞正看得有趣,幾匹快馬忽然衝了過來,人羣頓時哄散,其中一匹馬跑得太快,眼看就要踩着一個孩子,一名戴着面具的巫師忽然跳了起來,抱住那個孩子,幾個起落間飛躍至一旁,然後輕輕將孩子放到地面,那騎手調轉頭來,掃了一眼孩子,扔下錠金子就走了。

“出手就是錠金子,還真闊綽。”人羣裡有人說道。

巫師彎腰拾起金子,塞進小孩子手裡,替他拭淨臉上的淚水,柔聲說道:“去吧孩子。”

“謝謝默罕。”那孩子顯然十分地有教養,站直身體向巫師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這才轉身離去。

何鈞兩眼一直看着那個巫師,直覺告訴他,這個巫師不是普通人。

對方也朝他看過來。

人羣散去後,那人走過來,衝何鈞一抱拳:“壯士,借步說話,如何?”

“請。”

兩人在附近挑了家酒鋪,入內坐下,那人叫了酒菜,什麼話都不說,先和何鈞對飲三杯:“在下與人相交,貴在義氣二字,先不問利,但問志趣投與不投。”

“此話甚合我意。”何鈞點頭,“爲君此言,當浮一大白。”

兩人舉杯相碰,滋一聲幹了,對方方纔慢慢地道:“未知兄臺是做什麼買賣的?”

“買地賣地。”

“買地賣地?”對方微愕,繼而呵呵地笑起來,“有趣,着實有趣得很。”

“兄臺呢?”

“彼此彼此。”

兩人便天南地北胡謅了一通,說得倒也意氣風發,很是投機,直到酒菜乾菜盡,何鈞站起身來,卻聽對方沉聲道:“等等。”

“兄臺?”何鈞有些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在下有個不行之請。”

“什麼?”

“倘若將來你我二人,或者共事,或者爲敵,希望都是明面上的較量,不會毀了你我之間的情義。”

“情義?”何鈞一怔,繼而覺得這人說話倒是十分地有趣。

“人人來這世上,所爭不過爲利,爲何閣下卻不同?”

“難道世間千萬人,便要個個相同嗎?”對方反詰。

何鈞凝目注視他良久,方纔斂肅面容,當胸抱拳:“既然如此,便依尊駕,不管將來如何,我會謹守你我二人之間的情義。”

“人生得一知己,足已,足已。”聽罷何鈞的話,對方站起身來,大笑着揚長而去。

何鈞心中原本鬱悶難禁,和這人對談一番後,倒也覺得豁然了不少,也起身出了鋪子,往氈包走去,快到氈包時,卻見趙宇正懷抱着一個女子調笑,何鈞一怔,遂站住了腳步。

趙宇和那女子的形容甚爲親密,兩人耳鬢廝磨,也不知趙宇許了那女子什麼,女子含差帶俏地走了,何鈞走過去,淡淡掃了趙宇一眼,邁步進了氈包,他今天暫時放下紇珠的事,故此做事有條理了許多,把屋子裡的事物收拾得整整齊齊,妥妥貼貼,然後在桌案邊坐下,拿起紙筆,正要將今日所見所思所議之事記下來,趙宇進來了,也不理會他,倒頭便睡。

何鈞看他一眼,還是不說話,繼續着自己手上的事,然後吹燈睡下,忽然聽得趙宇猛地坐起身來:“你怎麼就不問一句爲什麼?”

“什麼爲什麼?”何鈞不提防他發這麼大脾氣,倒頗感意外。

“我……”趙宇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是不是皮癢了?”何鈞沉聲道,“萱兒一天不在,你就這副德性?”

趙宇瞬間沒了精神頭。

何鈞這才慢悠悠地道:“你和那個東剌女子,怎麼回事?想把她娶回家?”

“沒這個打算。”

“只是玩玩?”

趙宇不言語了。

“你要是心裡苦悶,那就去草原上騎馬,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東剌女人不好招惹,倘若人家家裡有男人,那更麻煩。”

“她沒有男人。”

“那你想怎麼着?”

“就一時興起。”

何鈞便淡淡地“哦”了一聲,不再言語。

“何鈞。”趙宇的面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

“怎麼?”

“我想回中原。”

“哦?”

“我想回老家。”

“成。”何鈞並不留攔,他向來相信那句人各有志的話,很多事,是不能夠勉強的,就像何萱堅持要嫁給那個什麼綽昂,何萱走了,趙宇心裡自然不痛快,他不痛快,就要找個地方撒火,離開這地方也好,省得觸目傷情。

“你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走吧。”

“好。”趙宇如蒙大赦,往後躺進被褥裡,呼呼大睡過去。

他睡着了,何鈞卻看着燭火陷入了深思

,或者人生就是有這許多的無奈,有太多的事,不可以強求,也無法強求。

第二天一大清早,何鈞醒來時,對面的牀鋪已然空了,何鈞心裡不由有些蕭索,想當初帶着衝鋒隊來東刺,原本想着給他們搞點破壞,製造一下內亂,誰知內亂沒能製造成功,反而賠上了妹妹,氣走了好友,而自己的心,也遺失在一個東剌女子的身上。

唉,世事難料,果然是世事難料啊。

乾脆,自己明天也一個人,學學獨行僧,到處走走看看,全當散散心。

次日清晨,何鈞便收拾了包袱,坐上馬兒揚鞭而去,他漫無目的地在遼闊的東剌大地上行走,看到了很多老人,孩子,以及貴族,還有正在打仗的騎兵們,整個東剌到處充斥着躁動不安的氣息,人們動輒拔刀相向。

如此的東剌,縱然自己不去挑撥離間,料來想取成一團,只怕也十分地不容易。

何鈞想,自己是不是可以這樣回去向沐連銳交差,因爲至少目前看來,東剌對中原構不成任何的威脅。

這天他行至一片河灘邊,任馬兒飲水,自己在河邊慢慢地走着,看着那夕陽一點點沉下去,感覺心裡難以言喻地舒適——或者,就這樣卸甲歸田,天涯獨行,也算是一種不錯的生活。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身後的草叢裡傳來一陣異動,何鈞一怔,轉頭看時,卻見草叢裡坐起來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何鈞趕緊將頭轉向一旁,邁步走開。

沒多會兒,一陣奇異的香風從後方飄來,女子娉娉婷婷走上前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吐氣如蘭:“哥哥,要玩嗎?只要十個銖幣就成。”

玩?何鈞的眉頭皺了起來,隨即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她,目光落在她那豐滿的胸脯上,也不由頓了一頓,自己臉上有些燥熱,趕緊轉開頭去。

“喲,哥哥還是個正經人哪,”女人搖着腰姿,朝何鈞臉上吐了一口氣,“哥哥,來嘛,妹妹一定會讓你很快活的。”

何鈞推開了她。

“怎麼?”女子遭到拒絕,立即變顏變色,“覺得老孃髒啊?你看不起老孃,老孃還看不起你呢。”

說完,女子轉頭氣呼呼地走了,單留下何鈞一個人站在原地。

看着那青粼粼的河水,何鈞唯有苦笑,好好的心情也全被攪散了。

若是從前,看到這樣的事,他定然然會吃驚什麼,可是如今,卻有一種過盡千帆的淡然。

河邊終於安靜下來,何鈞一個人默默地坐下,看着那河水,又開始想念紇珠,不知道爲什麼,自從見過紇珠那出神入化的身手之後,對於其他女子,他完全失去了興趣。

“珠兒,珠兒。”這個名字,或許他只有在心裡默默地叫叫,恍惚間,何鈞彷彿看見紇珠一臉冷然,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着他,她的眼眸中無波無瀾,清澄而明淨。

“珠兒!”何鈞猛地跳了起來,朝前撲去,然而他抓到的,只是滿把的空氣。

沒有珠兒,什麼都沒有,他只能頹然地坐下來,呆呆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直到天色黑盡,何鈞方纔慢騰騰地朝氈包的方向走去,他的腳步很慢,很慢,快到氈包時,一個人忽然迎面走來,將他攔住:“何統領。”

何鈞一愣,旋即停下腳步:“你是?”

“請跟我來。”

對方的神情十分神秘,將何鈞扯到僻靜處,方纔吐出一句話來:“沐帥有令,命你們立即撤回中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