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理會蓮碧,拿過食盒將盤子又裝了回去,提在了手裡,“蓮碧姐,既然二少爺不滿,勞煩你帶路,我親自向二少爺討教!”
蓮碧興許也煩透了,毫不遲疑便應下,帶我去找楊二少。
時值初夏,陽光熾烈,烤得萬物越發慵懶。梧桐樹上的知了叫聲此起彼伏,擾得人焦躁不安。
我跟着蓮碧進了楊二少爺住的清梧院,院門外便聽得一陣陣女子調笑聲,甜膩的聲音叫我不由得一個激靈,掉了滿地雞皮疙瘩。我忍不住朝內看了又看,生怕走錯了園子。
行至院中,前方勝景一覽無餘。
蒼翠繁茂的葡萄架下,一個緋衣女子圍着一張小桌翩然起舞,飄逸的衣裙在風中舞動,好似振翅欲飛的蝶兒。酥胸半露,纖細的腰肢扭動得好似楊柳輕展,白皙的胳膊和長腿一躍一轉間若隱若現。小桌前,一個藍衣男子慵懶地坐着,身子傾斜半支在桌面上,散落的髮絲如水般披在肩頭。一陣輕風吹過,胸前的衣衫敞到了腹部,露出精壯胸膛。狹長的眼睛半眯,似寐似醒,一隻手在身旁的美人腰間、臀際不斷遊走,逗弄得那美人咯咯地笑着。那美人素手纖纖,將剝開的荔枝送入男子口中,汁液殘留在他脣邊,浸潤得那飽滿的脣越發的紅豔誘人。
自打看過了小王爺洗澡,我深深地意識到男人也不能亂看,不然一個不小心腦袋一熱鼻血一流,我這輩子就直接踩進墳墓了。
蓮碧小心翼翼地走到那男子身邊,在他耳邊說了兩句。只見那男子眉頭微挑,側頭看我。
這般肆無忌憚,我也知他是楊二少了。我也側頭,憨憨一笑,陡然覺得不對。
“是你……”
“不是我……”
兩人異口同聲,卻各自換了個神情。
我心下詫異,這不就是我在鄭王府那地牢裡遇到的齊小哥嗎?
剛逃出王府那會兒我聽聶荊說,齊小哥在鄭王府的地牢裡備受禮遇是因爲鄭王爺抓錯了人,放他他又不肯走,竟沒想到他還有如此身份。
楊二少拜入嵩山門下,雖身份特殊卻也是半個江湖中人。我怕節外生枝,只裝不認識,把食盒拎到了桌上。
“二少爺,請問我這幾道菜哪裡不好,爲什麼又要退回重做?”
楊二少神情微滯,隨即懶洋洋地笑了,倒也沒揭穿我的身份。他懷裡的美人笑意盈盈地將食盒打開,瞟了一眼便陰陽怪氣道:“喲,這能吃嗎?餵豬的吧?”
她說自己是豬我沒意見,可說我是豬倌,那她絕對是看錯人了。
楊二少笑而不語,有一下沒一下地瞟我。
多半的誤會是因爲溝通不良,楊二少這麼一次又一次地刁難我,八成有什麼誤會。我尋思了一下,跑到小桌邊,擠開了那黏人的美人,湊向了楊二少。
我問他:“二少爺,咱倆剛認識是不?”
楊二少頓了一下,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疑惑地蹙了一下眉頭。
我又問:“咱倆沒仇是不?”
他點了一下頭,嘴角浮出笑意。
我再道:“我瞧着你挺順眼,你瞧着我也挺順眼的,對不?”
他嘴角揚了幾許,微微又點頭。
我桌子一拍,一手攬在他的肩頭,好聲好氣地和他商量,“咱倆剛認識,又沒仇沒怨,我看你順眼,你瞅我也不錯,那我燒的菜肯定對你胃口,對吧!”我邊說邊將菜盤子推到他跟前,並將筷子塞在了他手中。
楊二少笑意漸濃,很是配合地拿起了筷子,夾起一根菜葉,卻徑直送入了被我擠走的那美人口中。
我愣在當場,這是哪一齣?
“哎呀,鹹死人了!”
女子嬌嗔無比的聲音響起,一晃神,我腦袋磕上了桌面。
善於邀寵的女人多半小氣,我搶了那女人的位置她一直不滿,楊二少給了她報復我的機會,是故意的吧?
我不服氣,繼續扯着嘴角笑道:“二少爺,要不你嚐嚐?”
楊二少眸光波動,帶着一絲使壞笑意,微揚的嘴角輕吐道:“本公子對太鹹的東西沒興趣……”
我又是一個不小心,磕上了桌面。這一下撞得有些重,老半天沒擡得起頭。楊二少好心將我扶起,笑眯眯地伸手去摸我腦袋,“你沒事吧?”
滿腔悲憤都化成一個苦字。
樑子算是就此結下了。縱然楊二少就說了幾句話,卻足以讓我每晚扎小人詛咒他一輩子。我凌飛燕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吃的虧遲早是要討回來的。於是乎我開始處心積慮地思索,到底怎麼才能一解心頭之恨。打定主意,當天我連夜跑到藥鋪,買了兩斤巴豆備用。
七月初八是揚州首富季盡然的五十大壽,雖然離那天還有些日子,祝壽的人卻已陸陸續續到達。一時間客棧人滿爲患,各色人等使得這本就繁華的揚州古城越發熱鬧。
我做好準備,等着楊二少再度刁難,可左等右等也沒等到,連蓮碧也沒見蹤影。聽說鎮海節度使韓博廣攜女兒韓靈素來給季盡然祝壽,順道拜訪了我家老爺楊守成。韓家小姐和楊二少自幼相識,楊韓兩家還頗有些交情,韓小姐住進了楊府,楊二少需要作陪,他自然就沒那閒工夫找我的碴。爲此,沒有報成仇讓我好一番失落。
沒人找碴,日子又回到從前。比起在京城,楊府裡下人的生活簡單得多,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幹活,最大的樂趣就只剩下閒聚在一起說着張家長李家短。每次他們說得不亦樂乎,唾沫星子到處噴射時,我卻只會坐在角落偷偷地看着,這般複雜而後遺症滿滿的活動實在不適合純良的我。總的來說,楊府的廚娘生活是了無生趣的,但是爲了活命,我不得不認了。
不過,也不總是這麼無趣,偶爾也會有點新鮮花樣。
前幾天廚房裡就出了件大事。打雜的大叔老丁被他家的河東獅拿着菜刀追殺,原因是老丁夜宿青樓,我被捲了進去差點丟了半條命,虧得我身手了得,鬧劇這才收場。一番無心之舉,我竟成了英雄,縱然我點穴的功夫不是最厲害的,卻被他們追捧。
老丁夫婦給府裡帶來了麻煩,管家大叔很絕情地將他們趕了出去。廚房的下人們還算有情有義,臨走那天在外面酒樓定了一桌酒席,爲他們夫婦送行,我也在其中。那天大家都喝多了,藉着酒興,該說的,不該說的,不滿的,有怨氣的,什麼都發泄了出來。同去送行的春妮指着我便破口大罵,說她一見到我便覺得討厭透了。
提到“討厭”二字,我又何嘗不是這麼想她。還記得剛進楊府那會兒,管家大叔把我領到春妮跟前讓她照顧我。她那天穿着土黃布衣裳,頭髮像叉燒包一樣束在腦袋上,那張臉又生得和中秋節的月餅似的,叫人一看就有食慾。我二話不說,當即主動而友善地喊道:“胖小哥,以後麻煩你多多照顧了!”春妮聽完,臉黑得像炭,接着反問我:“你說誰胖,誰是小哥?”
我愣了許久,事後我才知道她是個姑娘家。從那以後,她看我一百八十個不順眼,處處挖苦和諷刺,針鋒相對。我其實一直搞不懂,她明明是個女孩兒家非把自己搞得像男人一樣,讓我誤會了能怪我嗎?
她罵我,我也不客氣,不知不覺就那麼折騰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頭昏腦漲地拿着菜刀切着香菇。春妮一聲不響地走到我面前,表情和往常一樣,冷冰冰的。我盯着她看了看,憋了好久纔開口:“你還想怎樣?昨晚還沒罵夠嗎?”
她聽完竟然笑了,朝我伸出了手,“我們握手言和吧!”
我愣了許久,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她又笑了笑,道:“我發現你也不是那麼討厭……”
春妮的突然轉變,讓我有些驚訝,但看她一臉認真,態度誠懇,不似開玩笑,便也伸出了手。昨夜她喝多了,吐得滿身都是,走路都沒法子走,是我送她回去,是我幫她脫了衣裳,幫她蓋上被子,儘管我不是自願的。想來,那些倒是沒白做。
彼此敞開心扉,我和春妮的關係融洽起來,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好到住處也搬在了一起。春妮是個不修邊幅的人,時常大着嗓門說話,做事大大咧咧,吃得多,力氣大,穿衣服也不講究,整日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和男子沒多大區別。
可是,這幾天我總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她連續四五日不吃早飯晚飯,午飯也只吃素,還拉着我不斷追問她瘦了沒。昨日,我幫她疊衣服的時候,在一堆洗得半舊不新的衣裳裡看到了一件淡紫色的碎花衣,綢緞的底料,精細的繡工,顯然衣裳是新的。
我沒在意,看過就罷。孰知第二天,春妮便穿着它出現在了我面前。
俗話說,人靠衣裝馬靠鞍,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春妮這麼一打扮,竟也是鮮花一朵惹人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