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人無所畏懼的時候,或許正是她步向死亡之時,當然也有可能是重生。
阮夢歡把事情看得非常透徹,她垂眼望着手腕上不住往外流、似乎還帶着熱氣的血……
寄柔被她嚇住了,尖叫之後慌忙喊人,可是雙腿卻怎麼也動不了,沉得像灌了鉛。她看到阮夢歡一隻手裡拿着破碎的瓷片,在另一隻手腕上瘋狂而又優雅的划動着,每一次都會在纖細白淨的手腕上留下觸目驚心的紅。
寄卉是被寄柔喊來的,她同樣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剛剛從奇毒中甦醒的女人,居然在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
此刻阮夢歡眼眸低垂着,旁人壓根兒無法從她的眼中獲取任何的信息。她的手寫過詩詞,畫過丹青,此刻卻生無可戀、一下又一下的劃拉着,一如切菜剝蒜。
有人趕來打掉了阮夢歡手中的破碎瓷片時,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不清,渾身沒有半點多餘的力氣,是誰?她想問,卻沒有力氣說出來,嘴脣以極小的幅度動了動。
“你要尋思,爲何不離我遠些?”等不及御醫到來,燕奉書從身上扯了幾縷布條纏住阮夢歡的仍在流血的手腕,他恨恨的低聲罵道:“非得在我眼皮子底下死,想讓我終生愧疚?”
阮夢歡以爲自己徹底放下了,所以才能不顧及生死,可她沒想到的是當她聽到燕奉書的聲音時,心裡是那麼的開心,她沒有奢望過能見他最後一面,可如今見到了;這份歡喜來得快,來得急,來得出乎意料。
就是這麼沒骨氣,心裡還是想着他,念着他,深愛着他。思及此處,阮夢歡心中酸酸澀澀的。她不願相信這份愛,從來都是她一廂情願。
燕奉書的出現,讓阮夢歡經歷了從對死亡的恐懼,到淡漠,再到最後的默然欣喜。
可故事終有結局,沒有人可以獲得永生。
寒冬臘月,街上行人卻爲了晚上的一場煙花宴走出家門。
萍音閣的地理位置特殊,恰恰不用出門就能看到煙花宴的盛景,早早就有幾戶人家與蘭娘商議妥當,要來看煙花。是以,萍音閣的人們都忙碌的很。
閣樓上的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露出了一張沒睡醒的面孔。很快,門縫就被合上了。
“我就看看!”阮夢歡不悅的瞅了幾眼蘭娘,不懂她爲何突然制止。
蘭娘見她不識好人心,便說:“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商量好的幾戶人家馬上就要來了,你這個樣子萬一讓他們看到了,傳揚出去,誰還敢娶你?”
阮夢歡自知理虧,走到梳妝檯前,對着鏡子仔細梳髮。
鏡子裡的人陌生又熟悉,一如身邊的蘭娘,就像是做了一場夢魘,夢醒之後,除了記憶,一無所有。
“阿音!”
“什麼?”蘭娘左顧右盼,“莫非屋子裡除了你我還有……旁人?或者旁的其他?”
阮夢歡連忙搖頭,她的試探,從來沒有成功過。
“快點打扮打扮,今日有一戶姓燕,早間聽聞他家的公子一表人才,風流倜儻,說不準你見了會很喜歡!”蘭娘催了幾句,意味深長的笑着。
“所以這是相親?而非看煙花!”話雖這麼說着,阮夢歡的心思卻在一個“燕”字上打轉,今日來的會是他嗎?
侍從通傳貴客到,蘭娘整理了一下衣裳,出去迎人,臨走不忘囑咐阮夢歡快些下去。
如果是夢,爲何她的記憶會如此清晰?如果不是夢,爲何蘭娘可以死而復生?甚至連早已付之一炬的萍音閣也恢復了往日的景緻?在是與不是之間,阮夢歡已徘徊了近一個月。
小小的青陽城,今夜註定無眠。
煙花綻放在天空,瑰麗奪目。伴隨着一聲聲歡喜的尖叫聲,宴會正式拉開了帷幕。
對於應付人的差事,阮夢歡不屑一顧,她一直躲在閣樓裡,把蘭孃的話當成了耳旁風。聽到煙花聲後,這纔打開窗子,依着門窗,望着天空中絢麗多姿的煙花。
門被推開,一個人走了進來,阮夢歡以爲是蘭娘,沒有理會,自顧自的望着被煙火點得亮如白晝的外面世界。
“你果然在這裡!”
男人的聲音,靠的很近,說話間,已將阮夢歡抱了滿懷。浸染了萬萬千千的思念,緊緊的抱着,彷彿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
腦子裡亂哄哄的,阮夢歡分不清是外面煙花的聲音,還是自己腦海太亂。藉着煙花的亮光,阮夢歡看清了來人的面容。
驚訝的一時間忘記了躲避,這人生的好看,又不是簡簡單單的俊美,一個眼神就能熱的女人心血沸騰。腦海裡閃過了一些畫面,阮夢歡盯着他,一字一句問:“你是燕奉書?”
燕奉書以爲自己聽錯了,又驚又喜,“夢夢,你還記得我?你真的記得我!太好了!太好了!”
“‘記得’有什麼好?”阮夢歡一把推開了他,畢竟她還記得自己剛清醒過來後,他的背叛。
“夢夢!你聽我解釋!”燕奉書急了,抱住了阮夢歡的雙肩,迫不及待的說:“我可以解釋的,這一切都是誤會!”
他想解釋,阮夢歡卻想到了另外一個事。
“你也知道,所以我記憶裡的那些都不是夢,而是真的存在過?”一個多月來的疑惑,這一刻終於要揭曉了嗎?阮夢歡很想知道答案。
有人闖了進來,拽住了燕奉書就往外走,“公子,快走吧!你待在這裡不合適!快走!”
爲了找到答案,阮夢歡跟了出去,“你還沒說完,別走!快告訴我!”
到了外頭,方知底下約有二十幾人,慶幸的是他們都望向天空中的煙花,並沒有多餘的心思放在這邊。
煙花聲,嬉鬧聲,走路聲,每一個聲音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來阻止阮夢歡聽到燕奉書的話。
可阮夢歡還是聽到了,他說,“明日黃昏,流晶畫舫,靜候佳音。”
說到流晶畫舫,阮夢歡想起一個人,殷如煦。在夢裡或者說是她的記憶裡,流晶畫舫因爲牽扯到殷秦兩家,最終被官家一把火燒了,現在燕奉書既然說得出來這個名字,想必畫舫還是在的。
“想什麼呢?”蘭娘在阮夢歡的眼前晃了晃手,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阮夢歡臉色卻不怎麼好看,正色道:“以後別那樣了!”
“我哪樣了?”蘭娘裝作不知,反問道:“我又做什麼惹你大小姐不痛快了?”
“少在我這裡裝蒜!”阮夢歡憤憤道:“倘若不是你從中作梗,燕奉書一個大男人又怎能如此輕易來到我的閣樓?”
“這怎能怪我?我看你昨日分明想見他的!”蘭娘說的理直氣壯。
阮夢歡扭轉身不理會她,對着鏡子撥弄頭髮。
“瞧你這一身裝扮,是要外出?”蘭娘打趣道:“該不會是要去見那燕公子了吧?”
阮夢歡看她眼神,分明知聽到了昨夜燕奉書的話,知道她故意揶揄,索性起身就往外走,“不理你了!”
蘭娘在身後,大笑說:“要去就快去,可別讓燕公子等急了!”
冬日的青陽城裡裡外外都透露着幾分清冷,日暮時分,處處是歸家的人。
阮夢歡心中想着旁的事,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慌忙扶起時,着實嚇了一跳。因爲扶起來的這位婆婆明明數月前已經入土了,如今死而復生!
一路行至流晶畫舫近旁,阮夢歡心思複雜,因爲這一路走來,她已經遇上了好幾個同樣的事件。死而復生這種事,真的存在嗎?重新回來的不止她一個?
這一切,只要登上流晶畫舫,聽那人解釋一遍,便再清楚不過了!
存在如此心思,阮夢歡着人向主人通傳。
阮夢歡上去的時候,有兩個人正從畫舫走下來,一個是殷如煦,一個是殷如煦懷裡的秦珂。
“相公,我想去望湘樓,聽說那裡有幾樣新菜式!”
“聽娘子的!”
兩人一如神仙眷侶,攜手下船,漸行漸遠。
如此甚好!
阮夢歡欣慰一笑,沒有人受到傷害,哪怕如今的一切只是個夢,也很好。
“阮姑娘來了!”
青衣小婢前方領路,帶着阮夢歡進入了雅間。方一入門,阮夢歡就見那燕奉書將青衣小婢抱入了懷裡,臉上掛着得意的笑。
“燕公子,我來了!”阮夢歡看不見那小婢的神色,不過這種事,對女人而言總歸是吃虧的。“倘若公子不方便,我們改日再約!”
“啊!”燕奉書叫了一聲,不顧一切跳到了阮夢歡的身邊,“我還以爲是你的!她怎麼進來的?”
小婢滿臉窘迫,逃似的跑了出去。
阮夢歡坐定,“快說吧!我時間不多!”
“夢夢!這一次我絕對不會放開你的手!”燕奉書柔情款款,握住了阮夢歡放在桌面的雙手。他陷入了痛苦的懊悔之中,“當初我若能決絕一點,也就不必費這兒大的力氣才能見你一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只想知道,你和我所知的那些過去,究竟是一場夢,還是真實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