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這也是王爺不想娶那陸家小姐的原因,對嗎?”
秋水般的雙瞳,流光輾轉,望向面前的男子,脈脈有如含情。
赫連煊亦是脣瓣漾笑,四目相對,纏繞開說不盡的情愫。半響,方纔輕輕移開,卻是轉首面對着那高高在上的秦侯,開口道:
“還請父王體諒兒臣和繆兒的一片真心……”
聞言,赫連爍毫不掩飾的冷哼出聲。
夏侯繆縈只淺淺一笑,恍若對周遭的一切,都不曾察覺,彷彿她的眼底,只有倒映着的這個男人的身影的存在。
“看到你們夫妻二人如此和美,孤也就放心了……”
赫連武宸溫聲開口,一張堅毅威嚴的臉容上,倒也瞧不出什麼情緒。
“既然如此,你便替那陸家小姐另擇佳婿吧……”
轉首,秦侯淡淡吩咐着一旁的洛妃娘娘。
“是。”
斂衽一禮,洛妃娘娘應聲道,微垂的眼眸,有極銳利的精光,一劃而過。
赫連爍一口飲盡杯中的烈酒,辛辣的觸感,似從喉底直燒到瞳孔之中,轉瞬即逝。
夏侯繆縈嘴角浮起一絲笑,不動聲色的將窩在男人大掌中的手勢,抽了出來。
赫連煊仿若未覺,修長白皙的指尖,執起面前的青瓷白釉杯,細品着盞中的美酒。
席上一時其樂融融的好景緻。
“陛下……”
洛妃娘娘溫婉柔潤的嗓音,便在一片旖旎的宮樂聲中響起。
“今日天色甚好,不如讓年輕人賽一場馬球吧……”
夏侯繆縈心中不由一動。
“也好……”
赫連武宸頓了頓,卻是同意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球場。
“想必慕公子定是要跟三王兄一隊的吧?”
已經換好衣服的赫連爍,正端坐在一匹皮毛髮亮的高頭大馬之上,言笑晏晏的開口道。
“淮安向來與本王一隊,本王不認爲這次會是例外……”
球場邊,赫連煊揚步走來,換了一襲月白色勁裝的他,越發襯得整副身子毓秀挺拔,有如芝蘭玉樹一般。
夏侯繆縈迎向前去。
“慕大哥也要上場嗎?”
擔憂的望了一眼不遠之處的慕淮安,夏侯繆縈低聲開口道。
赫連煊斜睨她一眼,涼薄脣瓣,勾起抹諷刺的笑意:
“這場馬球,本就是替他辦的,你說呢?”
夏侯繆縈心中又是一緊。
“他們對那天的事情,還沒有死心?”
很顯然,慕淮安傷勢未愈,如果稍後的比賽,他登場的話,劇烈的運動,勢必會撕裂傷口,到時衆目睽睽之下,就算旁人有心維護,證據確鑿,卻也無能爲力了。
夏侯繆縈不由再次望向慕淮安。
赫連煊涼薄一笑:
“夏侯繆縈,收斂一下吧。本王還在你身邊,若是被旁人瞧見你這麼爲着另一個男人憂心忡忡的樣子,咱們方纔的戲,可就是白演了……”
雖然惱恨他這不鹹不淡的語氣,但夏侯繆縈還是不由窘了窘,半響,方纔惡狠狠的回道:
“若是叫人發現慕大哥受了傷,咱們那天的戲,也就全都白演了……”
赫連煊目光一冷,泠泠的盯着她,刀子一樣的寒眸,像是要望到她靈魂深處一般。
夏侯繆縈被他瞧得莫名的心虛。
“比賽就要開始了,三王兄竟還有這麼多心思,跟三王嫂說體己話,真是難得……”
赫連爍一身戎裝,騎在高大的駿馬之上,居高臨下的打量着對面的一男一女。
“六王弟這話說的,落在不知情之人的耳朵裡,還以爲你在妒忌呢……”
赫連煊也不惱,笑意悠悠,回敬過去。
“這麼大的罪名,本王可擔不起……”
赫連爍冷冷一笑,續道:“況且,本王此刻更關心的是接下來的比賽,誰輸誰贏……”
這別有深意的一句話,赫連煊卻彷彿渾不在乎,仍是悠聲慢語着:
“那就要一會兒見分曉了……”
夏侯繆縈立在一旁,耳邊灌着兩兄弟的意氣之爭,不知是該惱,還是該覺得可笑。
一聲嘹亮的鑼鼓,敲響進場的序幕。
赫連爍邪邪一笑,料峭的桃花眼,悠悠在對面的一男一女身上轉了一圈,又瞅了瞅正走過來的慕淮安,丟下一句:“賽場上見……”,旋即徑直往場內奔去。
赫連煊亦翻身上馬。
慕淮安恰也走到了近前。儘管拼命告訴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但他的一雙眼睛,仍是不可抑制的望向對面的女子。
“慕大哥,你手臂上的傷……”
嗓音不自覺的放低,夏侯繆縈目光卻是不由的落在男人的左臂上,一襲青灰色的衣衫,很好的將一切掩蓋了起來,瞧不出異樣。
慕淮安知她記掛着自己的傷勢,壓抑的心緒,柔軟一暖,剛想開口,卻聽身旁一道清冷嗓音,斜斜插了進來,說的是:
“進場了……”
身下的駿馬,在原地不耐煩的打着轉,赫連煊目光涼涼,並沒有望向他倆中的任何一個,不知落在何方。
徘徊在心底那些隱秘的極深的情愫,因着男人的開口,重又被慕淮安壓抑了下去,方纔,是他僭越了……“王妃娘娘請放心……沒事的……”
溫潤卻疏離的語氣,雖一如既往,卻終究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異樣。說完這句話的慕淮安,不再停留,提繮打馬而去。
夏侯繆縈看到他勒緊繮繩的手勢,有剎那的輕顫,想是牽動了傷口所致,心中不由一沉。
“赫連煊……”
眼見着那赫連煊也要離去,夏侯繆縈忍不住出聲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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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沒有回頭。
夏侯繆縈暗暗深吸一口氣,快步走到他的身邊,擡眸望着這端坐馬背的高高在上的男子。
“慕大哥他……”
她想說的是,讓他在一會兒的比賽之中,看顧好慕淮安,至少不要讓旁人故意往他的傷口上撞。但是,她一句話未完,卻被男人冷冷打斷:
“要救他,便自己想辦法……”
薄涼的嗓音,猶如刀鋒般剮在夏侯繆縈的耳畔,無情的令人髮指,但是落在旁觀者眼中,卻只道小夫妻在這裡不知竊竊私語着什麼甜言蜜語,全然想不到竟是如此不相干的事情。
夏侯繆縈先是一愣,旋即反應過來,不由惱他心腸冷酷,一雙收緊的拳頭,幾乎將青蔥似的指甲,都給拗了斷。
赫連煊卻只意氣風發的一笑,不再多看她一眼,揚起鞭子,策馬而去。
容珞琰遠遠站着,有如旁觀,如畫瞳底,銳茫似箭。
嘹亮的號角聲,響徹整個球場的上空,渾厚而綿長。
赫連爍高高揚起手裡的球杆,擲出的一枚小小的馬球,瞬時在半空中劃下優美的弧線,然後落入場中,正式拉開比賽的序幕。
赫連煊一馬當先的進入場中,月色白的身影,似一襲蔚藍的湖水,迅速的帶着那小小的馬球,向着對方的球門擊去,其他隊員隨即策馬跟上。
英氣逼人的開場,瞬時引發了觀衆的熱切,看臺之上,一片歡呼雀躍,連一向矜持的大家閨秀和小家碧玉,都莫不眼睛錚亮,雙頰泛出興奮的紅暈。
夏侯繆縈與容珞琰,幾乎成了滿場之中,爲數不多的幾個冷靜的所在。
實際上,這還是夏侯繆縈第一次看到這古代的馬球比賽,聽聞此項運動,主要流行於軍隊和宮廷皇族之中,每逢重大節日或者場合,便會興致勃勃的來一場比賽,算是習俗的一種。
只是,此刻的夏侯繆縈,卻無心欣賞這些揮灑汗水的熱情,她是大夫,更關心的是這樣劇烈的運動,會給慕淮安的傷勢,帶來怎樣不利的影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極緩慢的往前挪動着,場上的鬥爭,已漸入佳境,越來越激烈,馬蹄聲聲,濺起滾滾黃塵,肆意的飄散在空氣裡,吶喊聲、歡呼聲,交織在一切,嘈雜的熱鬧與喜慶,轟隆隆的震着人的鼓膜;追逐、擊撞,小小的馬球,在兩隊人馬之間,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圍着它轉動,如火的熱情,在這個溶溶的冬日,被蒸騰的越發高溫。
滿場奔波的身影之中,夏侯繆縈的視線,緊緊跟隨着慕淮安的身影,遠遠瞧去,他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但未等她看清,他已被涌上的隊員,衝進了人羣,像是一滴水,溶入海中,眼花繚亂。
夏侯繆縈不想看的,但橫穿半場的那一道月白色的身姿,還是就這樣毫無預兆的撞入她的眼底,馬背上的赫連煊,似別有一番風度,冷冽眉眼,彷彿浸氳了賽場上的戾氣,越發深邃的叫人心悸,這一刻的他,真正似九天之上,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神祗一般,一眼望之,便已黏住人的目光,再也挪不開。
這樣的他,若是在真正的戰場上,又會是什麼樣呢?
夏侯繆縈想不出來,或是不願去想。她知道,他曾經親自領兵三年,鐵蹄踏平數國,戰名顯赫,但是,那時的她,並不曾遇見他;那將來呢?他可會再次徵兵作戰?而她,那時又會在哪裡?
太多的未知之數,任誰都決定不了。
“王爺不會輸的……”
清幽的一把嗓音,突然響徹在夏侯繆縈的耳畔,轉首,容珞琰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的身邊,如畫精緻的面容,在溶溶日光照射下,似淬了碎冰的湖面,泛着泠泠的流光,美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