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亦叫她給嚇怔了,此刻方回過神來,見她神情堅定,方知她是鐵了心,若不依了她只怕還要鬧出事來!她自幼性子執拗,攔得了她一時卻攔不住她一世!
周夫人想着想着心內成灰,亦懶了心意,掩面拭淚道:“罷了罷了!我這個做孃的本是一心爲你好!倒惹得你尋死覓活,亦非我初衷!這事兒咱們便都先別提,等過了年再議,若到了那個時候,你仍舊半分兒不肯鬆動,這事便再也不提,你也別同我鬧了!你這是拿刀子戳我的心吶!”
一席話說得周靜怡又傷心起來,忍不住叫了聲“娘”伏在她懷中,母女兩個放聲痛哭。
周家這邊暫時無事,時府中,時鳳鳴的“病”也在按照計劃一天一天的好轉,病情已經控制住,過了五六日,“勉強”能夠下牀走動了。
自周靜怡走後,那難喝的藥他自是一次再也沒有喝過,小翠如常送來,他轉背就一下子倒了,神不知鬼不覺。只是每每此時,總會不經意的想起她,想起她安安靜靜站在一旁,睜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督促他喝藥的情形。
這個女人,簡直成了他甩不掉的噩夢!想起來心裡便酸酸澀澀的。
時二夫人卻興致極高,不時過來看他,忍不住興致勃勃的同他介紹合適的大家閨秀,將一個個描繪得如同九天之上的仙女。
時鳳鳴心不在焉,哪兒提得起半分興趣?終於忍不住說道:“娘,您消停消停行嗎?剛剛和離您就急着相看女方,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快?快什麼!早作準備早下手,豈不是比到時候手忙腳亂的好?”時二夫人冷笑道:“你還說咱們快,哼,人家可比咱們還快吶!”
“什麼意思?”時鳳鳴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天天在這院子裡養病自然不知,”時二夫人撇撇嘴,不屑說道:“還不是周家那邊,我聽說那兩口子也忙着給周氏相看呢!哼,真不要臉!剛離了夫家便急着再嫁!不過想想也是,若不趕緊啊,過得一兩年誰還看得上她!”
時鳳鳴一下子呆住了,那一瞬間心跳彷彿也停止了!娘說什麼?她就要再嫁了?要做別人的新娘子?
時鳳鳴突然有些發酸和着惱,他還沒半分這種心思,她竟迫不及待要嫁人了?時鳳鳴自嘲一笑,他忽然想起她說過她喜歡他,她在的時候那麼細緻的照顧他,她離開的時候那麼傷心難過,其實也就是僅此而已!原來轉眼間便可對別的男人投懷送抱是女人的天性,無一例外!也是,既然和離了,她再嫁有什麼不可以?自己好像還有些生氣,氣什麼呢?
“這女人沒良心,你也別生氣,犯不着!”時二夫人見他臉色有些難看,賭氣哼道:“他們會找,咱們同樣也會!你放心,我保準給你找個比她強千倍萬倍的回來,而且肯定在她嫁出去之前把喜事辦了!這口氣我還非爭不可了!”
“娘,我現在不想!過後再說吧!您別拿這事兒來煩我了!”不知爲何,對這事他先前雖不贊同,但也不排斥,是抱着一種可有可無的態度,可此刻,他很不喜歡聽到她提這事兒,一點也不喜歡!
“那也好!娘先幫你把把關!鳳鳴啊你放心,這回你若不點頭,娘絕對不會強塞給你了!”時二夫人忙又道。
時鳳鳴懶得同她分辨,閉口默認了。
時二夫人一笑,起身說道:“我看你這病情也慢慢的穩定了,一個人住在這偏僻的小院子也不像話!我這就叫人把修園好好整理收拾一番,把不該留的東西都扔了,過幾****搬回去?”
“不用了!”時鳳鳴慌忙說道,見母親有些愕然,便舒了口氣說道:“我是說,何必這麼麻煩?不是天天都有下人打理嗎?我直接搬回去就行!那裡邊的東西……你先別動,等我自己看着辦!”
“呵呵,那也行!”時二夫人沒在意,笑道:“那就先這樣吧!”兒子有多厭惡周靜怡時二夫人再清楚不過,她纔不會相信她人都走了兒子反倒會留下她的東西!想必是怕自己清理得不夠徹底吧?時二夫人如此想道。
時二夫人不提這事兒還好,她一提這事兒,時鳳鳴在碧蘿軒就有點住不住了,滿心想着回修園去。當天下午就搬回了修園。
物是人非,應該說物是人是,只是少了三個原本應該在此的人而已。周靜怡帶着素青、素碧走了。
可是這裡的一切,仍然留有她的氣息和痕跡。院子裡栽着她喜歡的玉蘭花,月洞窗前的花架上擱着她喜歡的吊蘭,暖閣的炕上,還有她做了一半的針線蘿,裡邊是未繡完的一條藕荷色手帕。軟榻上,整整齊齊疊放着她往日躺下小憩蓋在身上的繡花薄毯……
臥室裡,更是按着她的喜好所擺設佈置,梳妝檯前的白玉扁盒中有她擦過的胭脂、抹過的香粉,那脊上雕琢着纏枝花鳥的白玉梳上甚至還纏着她掉落的髮絲!
時鳳鳴緩緩的掃視屋裡的一切,想象着她在此的生活,錦繡堆帷中,想來她也是寂寞的吧?心驀地翻騰起一股悶痛,爲難言的愧疚填滿,他忽然想起大嫂曾經說過的話:她何其無辜,卻承受着這本不該她承受的一切!
他一直對這句話嗤之以鼻,如今想來,竟覺也有幾分道理。
他不覺伸手,輕輕拿起那白玉梳,上好的白玉製成,柔滑細膩,溫潤無雙,泛着柔柔的淺光,握在手中,有微微的涼意。烏黑的髮絲纏繞其上,黑白如此的分明。時鳳鳴另一手輕輕拂過髮絲,軟軟的,柔柔的,似乎,這是他頭一回這麼撫過她的發,卻是落髮。
時鳳鳴嘆了一聲,將白玉梳仍舊擱下,轉身出去,揹着手站在廊上出神。
這是他的院落,將來娶了別的女人,也是那個女人的院落。那麼她呢?她的一切痕跡很快就會被消磨得乾乾淨淨一點不剩,再過得幾年,除了下人們揹着人偶爾提及,想來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她,記得這個府上曾經有過她這麼一位女主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可時鳳鳴想着想着,竟沒來由的有些膽顫心驚和不情願,他不情願她的痕跡消失。忽然又覺得自己這麼想很可笑、很無聊,可偏偏就這麼想了!
時鳳鳴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一跺腳,出門匆匆朝寧園方向走去。
時鳳舉還沒有回來,桑婉聽說二少爺來了便不自覺的蹙了蹙眉。周靜怡一事,雖說與自己無甚干係,但她心裡多少對時鳳鳴有些許不滿。
不滿又怎樣?再不滿也是自己的小叔子呀!桑婉只能叫請。
時鳳鳴剛叫人通報心裡便懊悔了,見丫鬟出來說有請,也只能進去。
“怎麼大哥還沒回來嗎?”時鳳鳴笑笑,有些不自然。
桑婉便笑道:“這時候還有點兒早呢!大概還有小半個時辰他就該回來了,二少爺找他有事嗎?”
“沒什麼!”時鳳鳴陪笑道:“就是好久沒見大哥,想找他說說話而已!”
桑婉點點頭“哦”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時鳳鳴坐了一會兒,自己也覺沒意思,便起身告辭。桑婉也沒留他,只笑着道:“等鳳舉回來我會轉告他的,讓他過去找你吧!”
“多謝大嫂!”時鳳鳴心不在焉點點頭一笑。
等時鳳舉回來,換了衣裳去修園時,時鳳鳴正在暖閣裡炕上伸着雙腿搭着發呆,手裡捧着卷書,眼神直直的盯着書頁,也不知在看着什麼。丫鬟婆子們都斂聲屏息在外頭伺候着,屋裡院裡鴉雀無聲。二少爺脾氣不好,修園的下人也格外老實。
“搬回來住了?我想着也快了,一個人在那邊也難爲你忍了這麼久!”時鳳舉笑着進來。
“大哥!”時鳳鳴將手中的書卷一拋,笑着坐了起來,“大哥請坐!”
“你今日去找我有事嗎?”時鳳舉笑着坐下。
時鳳鳴躊躇片刻,搖搖頭笑道:“沒有什麼事!就是悶了無聊想去找大哥說說話!一時忘了大哥是個大忙人!”說着有兩分自嘲。
時鳳舉笑道:“我看你就是閒着閒出一身毛病,等二叔二嬸爲你再娶了親,你也別這麼渾渾噩噩了,跟着我上鋪子裡去吧!”
時鳳鳴聽見他也這麼說,頓時臉色有些垮,扭頭道:“你們一個個怎麼老是巴不得我娶親?我不娶!娶了麻煩!我現在這樣挺好!輕鬆自在!”
時鳳鳴自以爲說的瀟灑,語氣中那一股遮也遮不去的悻悻然和酸味卻叫時鳳舉聽了個清清楚楚,時鳳舉不由白他一眼,心道你就裝吧!
時鳳舉詫異道:“這是什麼話,你多大了還說這種賭氣的話?你跟我發發牢騷倒也罷了,有本事你上二叔、二嬸跟前說去,二嬸非又得鬧翻天不可!”
“大哥你可千萬不要在我娘面前露半個字!”時鳳鳴頓時急了。他娘這些天沒少在他耳邊喜滋滋的嘮叨說親說親,嘮叨得他心裡直煩,若叫她知道這個話了,那真是不用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