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河灣口,青島碼頭,紀澤剛剛撫慰了撲上親熱,卻被自個一腳踹飛的小白,擡頭之際,卻是瞥見軍中衆多胡人對小白的謙恭與敬畏。驚訝之餘,他不由轉身重新打量起小白。
此時的小白還不足一歲,或因天賦異稟,或因小青精心呵護,它體型非常,頭高已至常人大腿。許是感受到了氣氛的怪異,它一改面對紀澤的溫順,盡現桀驁凜然。隱隱間,它額間絨毛略似一個半月印記,更令其帶上一絲神秘的王者氣息。
“哦嗚…”在紀澤的驚疑不定中,小白驀的發出一聲悠長的嘶吼,冷目掃視一圈諸人,只在看到紀澤和紀芙的時候,才眼現溫和。隨即,它緩步站至紀澤腿邊,昂首挺胸,尾巴豎直,目不斜視,雄赳赳氣昂昂,竟是頗有得勝將軍的傲然派頭。
心下稱奇,紀澤招手叫來一名騎軍屯長,也是一名塞北胡人,手指小白,疑聲問道:“你可認識我這小白狼,爲何你等對其頗顯敬畏?”
“稟主上,這該是嘯月蒼狼,在我塞北草原的傳說中,嘯月蒼狼乃狼神之子,倍受我等牧民尊崇,也即漢人所說的圖騰。”那胡人屯長仔細盯了眼小白的額頭,神色愈加恭敬,雙手比劃着磕磕巴巴道,“凡其所追隨之人,可稱狼神使者,擁有極高聲望。敢問主上,此狼如何得來?”
太迷信,太誇張了吧,不過是頭毛髮呈白的狼而已,沒準還是白化病呢!紀澤暗自腹誹,旋即心中有點發虛,小白可是血旗營殺了母狼王得來,該不會有什麼忌諱,引起塞北胡人的芥蒂吧。不過,這等事情在血旗軍民中不乏傳聞,紀澤也無心隱瞞,便將小白的由來對那屯長實言,並注意其人的神情變化。
可是,令紀澤驚掉下巴的是,那胡人屯長聽完敘述,非但未有不滿,反而一臉興奮,對紀澤更顯恭敬。他躬身一禮到:“恭喜主上!血旗營有此壯舉,他日若是重回塞北,此事傳開,勢必人人敬仰,英雄無雙。兼而主上有嘯月蒼狼追隨,更可聲名赫赫、從者如雲啊!”
見紀澤一臉狐疑,那屯長笑着解釋道:“公子有所不知,我草原之人崇拜強者,故而以狼爲圖騰,更尊崇嘯月蒼狼這等奇獸。但若有人可殺死嘯月蒼狼,自然證明其更爲強大,我草原人非但不會敵視,反是敬仰有加。相傳,匈奴冒頓單于年輕之時,便曾殺死過嘯月蒼狼,取皮製成大纛,故其甚得草原人心。”
“......…”紀澤無語,這草原人民的口味也太重了些,可着是養是殺都行,只要你強就成,怎一個弱肉強食了得?
好在,說來說去對紀澤都有益無害,他也懶得再去探究。至於什麼屠狼英雄、狼神使者之類,雖然聽起來挺牛,但僅對塞北的愚昧胡人有效,頗受漢家文明開化的匈奴雜胡,所受影響卻是不大。而他紀某人現在還在掙扎求存,哪有心思重回塞北招搖撞騙,且先隨他去吧。
“主公,安海商船在江南出事了,迄今尚不知何人所爲!我等事前一無所察,還請主公治罪!”恰此時,丐空空面色難看的走近紀澤,邊躬身請罪,邊遞來一份紅色信報。
要說他這個黃淮暗影頭子近來有些點背,甚至灰頭土臉。先前長廣之戰時,被別個一彪人馬悄然潛近潛離,暗影竟然一無所察,最終竟是靠着安海軍剿匪的偶然機會才得知此事。所幸憑藉陶飆夜間奔襲的又一次機緣巧合,暗影的丐千手及時墜上了那股神秘兵馬,直至三日前發現他們進入右將軍陳敏設在淮南歷陽的軍營,算是有了交代,怎奈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紀澤接過信報,翻開一看,正是李農的購糧船隊在昨日遭劫的消息。他頓時沉下臉來,儘管此次糧船遭劫,幾無人員傷亡,四艘商船以及八千石糧食的損失對如今的血旗營也算不得什麼,可這是一種蔑視與挑釁,若不盡快解決,以牙還牙,很可能損害安海軍聲威,甚或引發不良的連鎖反應。
隊伍大了,地盤大了,自家的勢力逐漸走向臺前,難免被他人窺探,也難免受到明槍暗箭,防不勝防。不過,危機危機,危險也是機遇,焉知這不是自家插手甬東羣島,乃至進一步南下夷州的契機呢?
想到這裡,紀澤神色恢復,擺了擺手,他吩咐丐空空道:“莫說請罪那些,你等又非真的千里耳,還是立即調集人手,全力探查此事爲要。還有,利用和平島上的鏢師堂,懸賞徵集線索!呵呵,吃下的,某自會讓他們加倍吐出來...”
糧船遇襲一事暫先擱下,血旗營重心抵達長廣,令紀澤手中多了大批的軍政人手,自然,長廣的軍政體系也該完善了。他任命張敬爲郡臣,宋毅爲賊曹,段德爲長廣都尉,搭建長廣的民務、司法、參軍三個分署,並下設縣一級分署,掛上相應的大晉官職,也就成了長廣的地方官府體系。自然,與三十六寨一樣,分曹史一級官員的任免權依舊握在紀澤手中。
對於基層組織,爲了將統治根基打牢,紀澤一改大晉官府構架止於縣城,鄉村治權歸屬鄉紳的模式,直接將政權設立到了村一級。他將之前的下鄉工作隊改組爲二十個分屬三縣的鄉亭機構,各轄村莊不等。各村設一村正,歸屬建設兵團的聚落採取準軍管模式指定,而對長廣本地百姓,則採用戶主不記名投票的方式,由民主選舉產生。
莫說封建生產力下不能搞民主選舉,至少基層民主毫無技術難度,原始社會就有投石議事呢。封建體制下,鄉村一級的所謂鄉權交與廣大百姓民主掌控,其實也是頂層統治者所希望的,只不過,本該代表民意的三老、有腳、嗇夫等等,皆由所謂的賢達們推舉決定,令本屬百姓的鄉權,被鄉紳們通過變味的推舉制逐漸篡取而已。
說來民選村正也算紀澤的一次嘗試,憑藉大軍強力震懾,他採用全民推舉——投石選舉,從鄉紳手中光明正大的奪取鄉權交還給廣大百姓,而按戶而非按丁登記選民,更是最大程度的削弱了豪強大戶對基層鄉權的影響,並從基層制度上催化地方大族的分戶化小。
搭建官府系統的同時,紀澤對長廣的軍隊也進行了一次整編。首先是成立長廣營,由段德領銜。從血旗本營抽調軍官署員,並抽調血旗騎軍預備軍卒,遴選降卒以及新招勇壯,組成七曲編制,兩騎三步兩水,騎步水各有一曲戰兵,其餘四曲則爲輔兵級別。
同時,血旗本營拆分爲近衛營、血旗布營與蒼狼騎營。血旗營與蒼狼營各設左中右三軍,每軍暫爲千人,寧缺毋濫,由孫鵬與劉靈作爲中領軍,趙海與科其塔則被擢升爲蒼狼營左右兩軍的校尉。
近衛營擬將新增一曲親衛,女衛與重步重騎則升屯爲曲,從而擴編爲六區編制。它與血旗營、蒼狼營、安海營將作爲直屬將軍府的戰兵精銳,近衛營更將是精銳中的精銳,寧缺毋濫,逐步擴編。而張賓則被紀澤任命爲將軍府長史,暫攝將軍府本部的一應軍政。
當然,紀澤自己升官了,自要假節給部下封官。各地的文武官員們按照功勞與能力,被紀澤封了大晉的各級品銜,皆大歡喜。其中十餘掌兵武將,更被封爲五品的飛字將軍。譬如飛狐將軍孫鵬,飛狼將軍劉靈,飛蛟將軍唐生,飛鷹將軍段德,飛豺將軍紀莊,飛鳳將軍梅倩...
五日一晃而過,紀澤又一陣昏天黑地的忙碌,總算完成了軍政體系的整理與骨幹官員的任命,同時也拿出了一份長廣發展概要。核心思路便是將郡城移至青島城,並重點開展長廣中東部的農業墾荒與工商建設。這不光爲了海貿,也因長廣的核心防禦體系將依託長廣中西部的三條山脈建立,有限的建設力量自當投入更安全的區域。
到了此時,血旗營,如今該稱安海將軍府,對長廣郡的清理已基本結束。大致統計下來,長廣現有的五十萬畝田地有四成落入將軍府手中,另有近二十萬畝可供大規模開墾的中東部荒地。而長廣的既有人戶扣除兩三千奴隸不算,並非官府戶籍的四千五百戶,而是驚人的七千戶,四萬餘人,約有四千戶無田少田的人戶參與了保障租佃。
這一數據令將軍府諸人既喜又愁,折騰半天自家移民落下的田地還不足五萬畝,可着全爲拯救長廣人民,自家只能苦癟開荒了。好在,公審抄沒下來,將軍府掠財近四十萬貫,掠糧三十萬石,若再算上換馬得糧以及四處購買敲詐所得,將軍府預計在長廣能有百萬石存糧,足以供養三十萬人一年所需。
完成了長廣的基本佈置,具體的工農兵商建設已有各部人員具體操辦,紀某人終於得以抽身,將目光轉向甬東羣島,琢磨如何借糧船被劫一事插手甬東海域,乃至進軍夷州。然而,似乎他的好運暫時運完,該黴運當頭了,不待劫糧一案得出線索,淮西營三星寨運往鰲山的一批貨物,竟然也被劫了,下手者倒很明確,淮中老鴨島的淮漁幫。
“直娘賊,什麼阿貓阿狗都敢到老子頭上撒野?區區八百水賊,子浩還要搞什麼謀算周全,本將這就前去滅了他們,督導一番淮西淮中!”收到信報,紀澤當即怒髮衝冠,拍案而起,將一應事務甩給諸位爪牙,帶着親衛曲,一人雙馬飛馳而去。看其跑得那麼堅決那麼酷,真不知是被淮漁幫氣得,還是被近來的案牘勞形給煩的...
三日後,夜,臨淮郡,鐵叉會聚義廳,燈火通明中,四人正端坐議事。居中正坐的並非近來聲名鵲起的鐵叉會大當家劉文,而是陶飆,下首而坐的則是劉文、狄震與丐千手。
“老鴨島位於三州交界處的老鴨湖,爲一湖心半島。因背靠連綿丘林,老鴨湖又是蘆葦重重,故而此地是一上佳據點,位置絕對優於鐵叉會與斧頭幫駐地。”神情興奮,陶飆大咧咧道,“我等本就打算在淮中悄然擇地設立淮中營據點,偏生淮漁幫此番不知死活,膽敢招惹我等,哼,陶某恰好取老鴨島代之。”
“大人,淮漁幫兇悍敢戰,可非善與之輩,我等手中僅有三屯兵力,除了大人的直屬屯,另外兩屯皆爲新兵,只恐不易啊!”一臉虯髯的劉文摸着自己的光頭,憨笑着插言道,模樣哪似江湖傳言的陰險狡詐。作爲一名經年水匪,他豈會不知淮漁幫的厲害。
“劉光頭,你別長他人志氣,我安海營更非善與之輩!況且,淮西營的王麟校尉業已率領一曲兵馬東萊復仇,最多三日便至,我等還有何俱?”陶飆堅持己見,沉聲道,“此番我等必須覆滅淮漁幫,吞其幫衆,佔其巢穴。當然,老鴨島易守難攻,強攻勢必傷亡不小,千手,你可曾探得有用消息?”
“淮漁幫五位當家,大當家和四當家乃親兄弟,平素囂張橫行,甚至與其他三位當家均有嫌隙。卻不知此點能否用上?”丐千手眨着看似純淨的一雙大眼,笑呵呵道,“對了,聽說淮漁幫三當家有個姘頭,是個寡婦,三當家對其喜歡得緊,隔三差五便會出寨與之相會,或許就是個突破口。”
“呵呵,做男人的,既然喜歡一個女人,就該將其娶回家嘛,何必在意對方是否爲寡婦呢?依某看,不妨相助那三當家成親,讓淮漁幫鬧騰鬧騰,我等不就有機會了嘛。”驀的,廳外傳來一聲朗笑,卻是紀澤邊說邊走了近來。在其身畔,則是風塵僕僕的丐空空、劍無煙等人。
主公怎的突然來了,這裡對他可是險地啊!廳中四人愕然,旋即紛紛起身行禮。紀澤爽笑着回禮,同時笑看劉文道:“聽說你已被這幫無良傢伙塑造成了陰狠之輩,某深感同情。但事已至此,蝨子多了不怕咬,今番計劃若是成功,江湖傳言中的狡詐名頭,還是繼續由你擔待吧,哈哈。”
衆人呵呵跟笑,唯有劉文一腦門黑線。混到帶着弟兄們改投他人,劉文可非厲害角色,更非陰險狡詐。可這入了安海軍,好處沒怎看到,原本的豪爽名聲業已變得臭大街,怎不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