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又是一個清閒的日子。

祁文早早地出了門,也沒有說明原因。正巧剛剛起來,在梳洗的時候,聽見樓下幾聲動靜,然後是一陣合上門的聲音。皺皺眉頭,側頭看去,卻見祁文一身白衫悠然離開了。

梳頭髮的手一頓,祁白不願意多想,楞了一會,撇開頭去繼續梳頭。看見銅鏡裡素面朝天的女子。她泠然輕笑,沒什麼好想的,這一切,隨緣便好。

她大概就是這樣子的個性,全世界崩塌的時候也會無所謂地認爲死是通向極樂的階梯。大不了來生再做一個她想做的人罷。千金小姐,整日裡繡繡花,織織布。當時聽她說這話,祁文面無表情的擡頭,說:“離開了算盤,離開了樓外樓的祁白還是祁白麼?”沒錯。她笑。離開了樓外樓的祁白,只有不完整的靈魂。

想了想,還是從抽屜裡的角落處撈出一個盒子來,從裡面拿出一隻碧玉簪子,觸摸到那滿手冰涼,祁白看着鏡子,看着鏡子裡捧着玉簪發呆的女子良久無言。

時過不久,祁白下了樓。卻看見祁武撐着下巴百無聊賴的拿筷子戳着桌子。旁邊坐着腿綁的僵硬的沈如,兩個人間的氣氛冷冽,主要是祁武,不時看一眼沈如,而沈如只是沉默地望向外頭,只留給祁白一個完美的側臉。

祁白拍案:“不用工作麼?客人呢?怎麼一個客人都沒了?”

祁武幽怨的瞧了祁白一眼:“對面不遠處新開了一家酒店,說是新開張,買一送一啊。一大早他們都去了。早上又有幾位客人退了房間。現在,就剩下五個了。”

祁白笑着坐下來,沏了杯茶,道:“這有什麼,不是還有五個呢麼?”然後,悠然自得的喝起茶水來。

祁武一臉蒼茫的轉過頭來:“是啊,五個呢,打麻將還嫌人太多。哦,對了,反正祁文也不喜歡這些東西,那麼……”

“咳咳……”一口茶噎在喉嚨裡,祁白被嗆的不停咳嗽。

祁武嫌惡的拿起帕子擦了擦臉。

沈如只擡眼瞥過二人,然後不感興趣的又轉向窗外。彷彿他們生活在不同的時空裡。

祁白驚詫的問:“你的意思,是說這店裡就剩我們和沈如,子路了?”

祁武挑眉:“你以爲?本店什麼時候住過十五個以上的人?”

祁白笑:“那可能是因爲我們一共才十二間客房……”

祁武才頭一撐,愁眉苦臉:“掌櫃的?我們是不是很慘呢?樓外樓整日裡冷冷清清的,一點生機都沒有。到底怎麼樣才能把生意變好?要不,讓掌櫃的你和祁文去賣身吧?掌櫃的論斤賣,祁文論個算,這樣就太幸福了。”

祁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捧着茶杯,感覺那氤氳的熱氣撲面而來,突然無心沒有理會祁武那無厘頭的問題。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到底怎樣才能把樓外樓生意變好起來,就算,她是自私的爲了自己,也不能就這樣子碌碌無爲下去吧。

“就在這兒了。等等,慢着些,小心臺階。”

這聽起來似乎是祁文的聲音。

“別這麼一驚一乍的,我又不是剛學會走路的。”這聲音祁白卻聽不出了,卻是個女子的聲音。

話音剛落,門外一個姑娘蹦噠着進了樓外樓。她披散着頭髮,頭上只有一個白銀簪子,簪子上雕刻的梅花栩栩如生,像是盛開了的花朵,美麗到了極致的動人。臉頰兩邊垂着兩縷頭髮,各自用一縷紅繩綁成了麻花辮。

那人衝她笑,伸出手來,臉上帶着溫柔的笑意:“掌櫃的好,我的名字是納蘭百昶。”

祁白楞楞的看了一眼祁文,“呵呵”一聲乾笑,與她握了握手,道:“祁白。”

納蘭笑着抱了抱她,道:“白白,初次見面,請多關照。”

祁白對這個稱呼感到無言以對。

祁武暗笑着端起茶杯,轉過頭去,卻見沈如紋絲不動地自顧自看往外頭,遂,眉頭一皺,那抹笑意也僵在了嘴角。他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人,高傲得彷彿是與世隔絕的隱士。這種人,凡是認了真,什麼都難以改變他們的心意。祁文先前,可不也就是這種人麼。他突然覺得以前的日子簡單到奢侈。時間越久,那些回憶也離他們越遠,直到……只能用來獨自回味爲止。

“呃,請……多多關照。”祁白傻傻的迴應她。

納蘭卻毫不在意的攬住她,坐了下來。

搓搓手,調皮一笑:“時間剛剛好,不知道可不可以請我一頓早飯?”

祁白點頭,一揮手:“去,祁武,把早餐端來。”

“誒。”祁武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看着祁白的背影暗暗磨牙,終是去了後院。

“這是怎麼了,大家怎麼都坐在這兒?”

適逢一身青衫的季子路回來了。他手裡持着他那永不離手的扇子,另一隻手卻端了個油紙包。

“還能做什麼?自然是吃飯了,卻不知道你那麼早出去做什麼?”祁文漫不經心的問。

季子路看見祁文身邊的納蘭,清咳兩聲,把扇一撥,輕輕搖晃,“自然是去轉轉了。溫文,你卻不知道外面桃花開的正好,我在外頭的小徑上無端邂逅了一整個春天的美麗。恰如詩中的桃源,我險些陷入這有關塵世的美麗裡,難以自拔。”

這一回,祁白難以自抑地翻了個白眼。這傢伙,見到美女就開始文鄒鄒的說話,拽文采了。惹得沈如都瞧了他一眼。

子路驚覺有人在看他,轉過頭去看見了沈如。

忙湊上去,把油紙包往她面前一擱。

淺淺笑意,“你喜歡綠豆糕麼?不喜歡也沒事,直說就好。沒關係,我臉皮厚得慣了。”

祁白看得一愣,也許……風流的季子路當真了?人啊,總是不自覺的流露出自己的心意。如果,他對所有人,都是千篇一律的華麗言辭,卻有這樣一個人,他遇到她之後,卸下僞裝,暖暖的笑着問:“不知道你喜不喜歡吃綠豆糕?”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分明……

祁武把碗筷一擱,面無表情:“粥在鍋裡,掌櫃的你去盛罷。”

祁白應了一聲,對着祁文使個眼色,道:“好,走了,祁文,幫我盛粥。”

沈如淡淡地瞥過季子路,一動不動地仍是沒有說話,極目眺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帶着那麼沉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