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章
祁白在皇城裡轉了很久，腦中盤旋着祁文轉身而去的模樣，那身影同幾年前一樣決絕。上一次他似乎是這樣子冷冷淡淡的，他說出口的離別怎麼這麼輕易，彷彿他和她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一樣。一扯繮繩，衣袂飄飄，他騎在馬上，漸漸遠的她看不見他的身影，至始至終都不會回頭看她一眼。就好像如今一樣，他牽着別人的手，笑容依舊溫柔，卻也同樣不會賞她一個眼神。果然麼？祁白涼涼的嘆了口氣，無奈看天。果然她還是陷的太深，落得這個結局是自作自受。
祁白回去的時候發現白玉還站在遠處等着。一身白衣的她看上去很是倔強，身形筆挺的她面色不善：“我還以爲你真的不會回來了。”
祁白微笑着拍拍她的腦袋，道：“沒有的事。說了會回去就會回去。我祁白是誰啊，纔不會這樣子走掉，丟下你們不管呢。”說罷，她便揹着手吊兒郎當的走在前頭，想讓自己看上去堅強一些。
身後的白玉身形未動，嗓音有些懇求的意味了，她說：“丟下誰都可以，別丟下少主！”
祁白停下腳步，有些惘然：“爲什麼這麼說？我沒有丟下他啊。”
白玉氣呼呼的走到她面前，忿忿道：“你到底是不是裝的？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看出……什麼？”祁白怔怔的問道。
白玉生氣的撇開頭去，彷彿看一眼祁白都是侮辱，她捏緊了拳頭，說：“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百蟲草根本沒有解藥！少主遲早都要死的！”
祁白驚訝的半張着嘴巴，隨即虛弱一笑：“你在說些什麼？他不是說了嗎？毒已經解了。他也已經回去百歲宮了啊……”
白玉嗤之以鼻，道：“也只有你會相信吧？”她指着祁白的鼻子，“舒大人本來是說不準我告訴你的，還威脅我要殺了我。但是少主人都要進棺材了，我也就無所謂了。我是喜歡少主沒錯，偏偏少主愛上了你。有本事你就滾的遠遠的，像這樣斬不斷他的念想，讓他腦子裡滿滿當當都是你你又怎麼說！你從來都看不見他有多好！”說着說着，她竟是紅了一雙眼睛。
祁白辛苦撐起的假笑終於變成了苦笑：“這樣說我未免也太冤了吧？我從來沒有強求他爲我做這些。何況他做的事情已經足夠我恨他了……不過……”祁白嘆了口氣，“我會回去山上，畢竟，我還欠了他一些東西。”
白玉狠狠推開祁白，道：“你到底是不是人啊？爲什麼你可以這麼雲淡風輕的面對這一切！他從來沒有那麼折磨過自己，自宮主去世後他一直都很努力的想要做宮主，想要洗清別人加在他身上的侮辱……搖尾乞憐麼？你倒也真是白眼狼！”
祁白蒼白着臉，喃喃道：“對不起，我……”說着，她兀的擡起頭，認真的直視白玉的雙眼，“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我就更加不可以回去了。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又何必給他念想？到最後不管如何傷害的都是他。他已經忘了我了，他不再見我是最好的結局了。”
說罷，祁白倔強的抹去了眼角的淚水，轉身想要離開皇城。
誰知，身後卻突然傳來一個嗚咽的聲音：“少主都是記得的……他沒有忘記……”
祁白愣住，轉頭看着白玉梨花帶雨的模樣。
白玉哭着哭着卻突然笑了，她說：“百蟲草不會讓人遺忘的，少主他是騙你的……他大概是想讓你不要覺得愧疚纔會騙你，只是如今，我不能看着他就這麼孤獨的死去。少主沒幾日可以活了……我求你，求你回去看看他吧。”
祁白恍惚了一下，擡頭看見了橙紅的光暈，只覺得這般風景美的動人，她的心中突然浮現出她初見他時那種驚豔。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祁白嘆了口氣，終是應了一聲好。
聞言，白玉扯着祁白的袖子吸吸鼻子，直直往前走。
晚上的時候是不能上山的，就算是認得路的人也會輕易迷失，所以祁白和白玉就暫住在了京城一處客棧裡。
祁白和白玉只是兩個清秀女子，當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她們低調的要了間房間就打算上樓了。
走着走着，一個聲音卻吸引住了她們。
“人齊了嗎？”一個男子微微壓低聲音說道。
“就差少林寺的禿驢們和武當的人了。”一個黑衣的斯文男子輕聲說道。
又有一人接着說道：“他們兩個幫派的人就是那麼慢慢吞吞的。哼，要不爲了趁着百歲棲死了，想要蠶食百歲宮的勢力，我們那裡用的着他們……”
祁白腳步一頓。
白玉一下跳下了樓梯，一把劍橫在最後說話的一個身形矮小的男人的脖子上，她的面色冷冷的：“你們方纔在說些什麼？”
矮小的男子面色一白，逞強道：“你想要怎樣？”
他身邊的兩個男子也擺開了架勢，斯文的男子眯着眼睛看着白玉，道：“你爲何要出手傷我兄臺？”
白玉不厭其煩的把劍壓的更重了，讓劍幾分深入了那人的脖子，咬牙：“你到底說是不說，囉哩囉嗦的！”
“說說說。”矮小的男子連聲應答，“一個月前雙刀門一弟子易容成百歲棲宮裡的那個他唯一寵幸着的妻妾，向他投了毒，那毒正是江湖中傳聞沒有解藥的百蟲草。”
白玉翻了個白眼，低語道：“唯一的妻妾？真是王八蛋！”說話時她瞥了一眼面色蒼白的祁白。
白玉低頭一看那男子，只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白玉皺皺眉頭，嘴角一絲冷笑，在他的大腿上刺了一劍，那人疼得哇哇大叫，話像連珠炮一樣說了出口：“前天晚上，潛伏在百歲宮的人告知天下百歲棲中毒暴斃了！”
祁白呼吸一頓。前天晚上？正好是孑然被舒逸抱走的那天……
斯文男子看了看面如死灰的白玉，道：“可以放開李兄了嗎？”
白玉回過神來，嗤笑一聲：“你們算老幾？居然敢挑戰我百歲宮！”說罷，她提劍狠狠抹了那個矮小男子的脖子。
然後，她動作飛快的抱着祁白飛身出去，來一人殺一人。等他們出了客棧到了安全地方的時候，白玉已經是渾身浴血了。她的眼睛也是通紅的，仇視着祁白，滴血的劍尖直指她的胸口：“都是你的錯！要不是你少主不會死！”
祁白垂下了眸子：“也不一定他就死了。那天他走的時候還好好的，說不定他只是騙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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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什麼！”白玉嘶吼道，“他把宮裡的財力人力都掉給你那個情郎了！宮裡現在就像空殼一樣。雖然現在他們還不知道，但等到他們殺上百歲山的時候，百歲宮就不復存在了！依着少主的性子，他也不會甘願的。活着和死了有什麼不一樣！”她走了幾步，劍尖離祁白的心只有一層皮囊那麼遠。
“他還活着。”祁白定定的看着白玉，“帶我回去找他。”
……
“碰”木屋的門一下被踹了開來。
“孑然！孑然！”祁白揮開空氣中的煙塵，急急忙忙衝了進來，卻見裡頭空無一人。裡面的東西都擺得和她們離開時一模一樣，很明顯，這裡根本就沒人來過。
身後的白玉皺皺眉頭，道：“少主沒回來過，他可能還在大長老那裡。”
祁白回身又牽着白玉手，道：“那就去找大長老。”
門外突然傳來一個溫和的嗓音：“不用了。”
祁白這才注意到屋子外面站了一個穿着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他眼裡帶着笑意看着她們，說道：“不用白費工夫了， 他回去百歲宮了。”
“大長老！少主是不是出事了？”白玉出聲問道。
大長老臉色冷冷的看着她，挑眉：“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白玉哽咽道：“這麼說他們說的都是真的？少主死掉了？”
大長老微微一笑：“你得知道江湖中人的死不叫死，那是永登極樂。”
“一派胡言……”祁白氣極了。
大長老睨了她一眼，道：“箴言也好，胡言也罷。他終歸都不會在出現了。能不爲情所困，他也算是登了極樂之境了……你們走吧，至於祁白你……少主不想讓你知道是有他的理由的，你何不遂了他的心願，何必這麼費力不討好？”他轉身，頭也不回的說道，“白玉，走了，隨我回去百歲宮……”
白玉沉默不語的跟了上去。
“他的屍身呢？如果他死了那他的屍身在那裡？不是親眼看到我不會相信。”祁白突然說道。
大長老看着祁白的神情，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他淡淡一笑，說：“少主已經被火化了。他到底也是怕的，怕自己的屍體被那羣所謂正道中人屠戮，他的屍體前些日子已經火化了……骨灰盒埋在了百歲宮裡。人死了便是死了，你爲何不放開手？”他側目看了一眼祁白，笑了，“如果他還活着，大概比誰都想纏着你吧……”
祁白身子一僵，她竟是無言以對了。
大長老帶着白玉離開了，整個山上大概只有她一個人了吧？
祁白跌坐在牀上，心裡沉甸甸的。
死了？永登極樂？怎麼所有的人都突然離開她了。現在她是真的一無所有了。罪魁禍首卻也已經與世長辭了……孑然，你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
祁白苦笑。
不負責任的把她帶去百歲宮。如今毀了她的全部，卻又不負責任的離開她。
恨他麼？
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