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自夜半開始不停地下, 清晨的氣溫已低於十度。
“戴上。”路卡把一對羊皮手套遞給韓育陵。
韓育陵一身的搭配是白色針織上衣,駝色翻領長外套,棕色卡其褲, 脖子上還有一條粉色圍巾, 此時路卡再挑米色手套給他, 完美地給他裹上一層又一層的暖系色彩。
穿的都是自己不偏愛的色彩, 韓育陵卻也沒有表示半點的抗拒, 就像他平時爲工作做造型一樣,若要帶出的是溫暖又富親和力的印象,他會任由造型師打造出一個不是他的他。
“面對女孩時要多微笑, 面對家長就得嚴肅,千萬不能避開長輩的視線。”夏穆替韓育陵整理髮型, 還給他把劉海與鬢角都修得更短, 令他看起來更加穩重。
蘆紹宗把腕錶給韓育陵戴上, “你懂得什麼該說,什麼該做, 到底已是爲人父,少爺脾氣該收斂。”
三位乾爹陸續進房,陸續離開,韓育陵站在鏡子前,低頭看桌上的一個精美淺藍色小盒子, 他撫摸着自己無名指上的白金指環, 感覺胸腔無比的酸楚。
“拿下來。”輪到韓封進房。
韓育陵眉頭一皺, 手一掃, 把桌上的小盒子掃到地上, 盒蓋打開,掉出一枚鑽石戒指。
韓封沒有動作, 只冷冷地說:“你已經答應這個方案,別像個小孩子,出爾反爾。”
韓育陵擡眼瞪韓封,緊咬牙根,喉頭劇烈地吞嚥了數次,眼底慢慢發熱。
門鈴響,有人開門,小炯的問好聲自門縫傳進來。
“該走了,收拾好就出來。”韓封說着就轉身離開韓育陵臥室,門半掩着。
“封哥早!路哥早!蘆先生、夏先生,你們早!”小炯一貫地朝氣蓬勃,情緒絲毫不受一大早就陰冷的天氣影響。
“老師不是說想休息幾天嗎?老師目前除了一項電影音樂就沒有其它緊急的工作,我已經聯絡那電影製作人,說可以再寬限老師兩個星期。”
蘆紹宗迴應小炯:“育陵今天不回公司,你送他到田悅萌家去。”
“哦好。”小炯的語氣沒有半點疑慮。
“對了對了,Ki昨天上的現場直播音樂節目火啦,那節目邀了國際知名的當紅天團,Ki和他們不曉得怎麼地語言不通還能特別投緣,當場飈歌飈舞,那段視頻已經登熱搜,Ki的粉絲頁關注量一夜暴增!我特地把高清版的錄下來給老師……”
小炯說着就掏平板電腦出來,但話沒講完,韓育陵臥室內就傳出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
韓封最靠近房門,立即就衝進房間,只見房內的等身長鏡破裂,碎片灑落在地,適才韓育陵摔在地上的戒指亦還在原處,韓封沒看見韓育陵,他聽見浴室有水聲,便往浴室跑去,握着門把要拉,門卻反鎖。
“開門。”韓封低沉着嗓子說道。
浴室內水聲停止,路卡來到韓封身後,一把推開韓封,右手握着的小刀一刺就穿入門縫,再用力一扳,門鎖就給強硬地破壞。
“育陵!”路卡闖入浴室,見韓育陵站在洗手檯前,看着手上拿着的白金指環,眼睜睜地發愣。
“受傷了嗎?告訴路哥有沒有哪裡受傷?”路卡抓着韓育陵肩膀,讓韓育陵面向着他,然後從頭到腳地檢查韓育陵有否被玻璃割傷。
“我全身是傷啊,不是嗎?”韓育陵握緊指環,空洞的眼神看不出一絲情緒。
路卡無言,身後的韓封也沒有說話,蘆紹宗和夏穆亦沉默。
“我要封哥送我去。”韓育陵低聲道,一邊輕輕地推開路卡,側身避開韓封,大踏步地走出房間。
“紹宗,不如……”夏穆開口,蘆紹宗無奈地望着他,他很快就收起下面的話。
蘆紹宗心思慎密,不容置疑,他定然想過其他計策,但都一一過濾剩下這最好也是最正確的辦法。
“他只是不想要戒指。”韓封說道,低頭看了眼那枚昂貴的鑽戒,不屑地哼鼻,“我也討厭這種娘娘腔的東西。”
韓育陵此時已在玄關穿上皮鞋,小炯站在一旁顯得擔憂卻手足無措。韓封向小炯討車鑰匙和那臺平板電腦,催了一聲‘快點’就踩着人字拖鞋先出門。韓育陵很快也把鞋子穿好,不發一言地跟隨在韓封身後。
韓封啓動車子,韓育陵坐進副駕駛座。
“到後座趴着。”韓封再嚴苛,也很難不爲昨天才捱了四頓揍的寶貝心疼。
韓育陵吸口氣,把安全帶給繫上,低垂着視線說:“封哥你很瞭解我,你知道讓我保持清醒的最有效方法就是痛楚。”
韓封嘆氣,伸出手握住韓育陵緊攥着五指的右手手腕。
“封哥。”韓育陵努力要沉住氣,但還是沒忍住話聲的細微哽咽。
“你說過,你和路哥是一條命,那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人愛一個人,要愛多深才叫做深?”
“那句話已經不成立,那和愛得深不深也沒有關係。”韓封扒開韓育陵手指,拿起藏在手指下的那枚白金指環,他把指環舉到韓育陵面前,韓育陵擡起收斂的下巴,盯着指環出神。
“我和路曾經會以爲一起死是理所當然,因爲那時候我們都覺得若剩下自己一個人,就沒有動力轟轟烈烈地再闖下去,但是現在已經不同,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非追求不可的虛名,我們有的,是非守護不可的親人,你知道,我說的是你。”
“我會比路哥重要?”韓育陵問,淚水盈滿了他眼眶。
韓封笑,湊上前吻了下韓育陵額頭。
“我這輩子不會再有另一個情人,但即使如此,我的命也不能只爲了他而活,太陽再重要,地球也不能只顧着圍繞太陽打轉而忘了自轉。”
“這只是權宜之計。”韓封把指環收進褲袋,“那猴子若是你的太陽就永遠會在那裡,他若是月亮,也不會離開你,你先把自己打轉得妥妥當當,總有一天,一切會迴歸註定的軌道。”
若雅琪是一顆會隕落的小行星怎麼辦?
韓育陵沒把這悲觀的想法說出來。
沒文化的韓封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也是不容易,還是別掃興比較好。
田悅萌本獨自住在這個她爲事業打拼的城市,她的祖母是英國人,雙親居於英國,當她拍廣告受傷時,雙親爲了照料她便暫住於她所居住的小公寓附近的酒店,林寶渦後來以公司名義租下一處更寬敞的公寓單位讓田悅萌一家人住下。
韓封把車停在公寓樓下,擡頭就是公寓的露天陽臺,田悅萌居於三樓,能自樓外清楚地看見她所住的單位的陽臺,陽臺外擺着一些小巧的盆栽,窗簾是和韓育陵圍巾一樣的粉色。
“有危險就跳下來,老子接得住你。”韓封捋袖子。
韓育陵無奈地搖頭笑,從車後座抱起夏穆給他準備好的見面禮盒,夏穆說是英國人必定不討厭的威士忌,韓育陵默默地決定自己不要再喜歡這種酒。
摁了幾次門鈴,終於有人應門,“早上好。”韓育陵向開門的女人低頭打招呼,那女人他曾在醫院探望田悅萌時見過,是田悅萌母親的好友,由於是當地人,所以經常代替遠在國外的好友照顧女兒,雖然看起來和田悅萌很熟,但嚴格來說還是個外人,韓育陵因此而覺得很不舒服,但是隻能忍着不表現出來。
“進來吧。”女人的語氣頗冷漠,表情也不見得多友善,韓育陵記得初見這女人時她對自己還是蠻有禮貌的,但現在態度幾乎一百八十度轉變,看來是已把韓育陵當作霸王硬上弓的壞男人。
韓育陵心裡叫苦,他雖答應乾爹,會負起讓田悅萌懷孕的責任,但他很肯定自己絕對沒法和田悅萌以及田悅萌的家人自然地相處,他沒有把鑽戒帶上,因他還想賭一把,他希望田家人能同意讓他負起養育孩子的責任的同時,不需要給田悅萌妻子的名分。
然而想得容易,一般人若聽到這樣的要求,不把他告進牢獄也會向全世界痛斥他風流不要臉。
韓育陵走進門,跟着那個和田悅萌沒關係的外人來到客廳,田悅萌的父母坐在那裡,臉色都不好看,韓育陵記得最後一次見到他們時,氣氛還是很客氣平和的。
“田先生,田太太,這是……”
“廢話就不用說了。”田父板着臉孔說。
韓育陵心裡納悶,自己什麼都還沒說呢,如果打招呼是廢話,那以後他就不打招呼了。
“我們真的是看錯你!枉你還是那麼多年輕人的老師,居然做出這樣的事!”田母尖聲斥責。
“你對萌萌那麼好原來是早有企圖!”外人女跟着罵。
韓育陵強忍不耐,心裡暗自盤算,口頭責罵他忍,要是眼前這些人動粗,他就大吼大叫接着跳陽臺,想必沒有父母會想讓女兒嫁給歇斯底里的神經病,等孩子出生,他再想辦法來偷孩子,然後跟自己的男朋友和親兒子隱姓埋名遠走高飛。
三個不明真相的陌生人一句接一句地謾罵,韓育陵仍然抱着沉甸甸的禮盒直挺挺地站着,腰痠、腿累,手也麻,具體被罵了些什麼他也沒有聽進腦,總之還不至於太粗俗毒辣,說實在,他人都上門來了,這種事情在電視劇裡是隻有正派纔會做的吧!若是奸角,早就準備好要告你們家毀謗!
田父罵着罵着突然咳嗽,韓育陵趁機放下禮盒,說要到廚房給他倒水,轉身驚見田悅萌自廚房出來,捧着一托盤茶壺和茶杯走來,靜靜地給倒了茶,再讓他父親喝茶止咳。
“萌萌你不是在房間嗎?什麼時候出來啦?唉!可憐的孩子!”外人女一臉憐惜樣地對田悅萌說話,拍着她背,摸着她額,呵護備至。
韓育陵觀察了遍田悅萌,由於屋裡有暖氣,田悅萌穿得單薄,她臉色白皙,只是沒上妝,並不是蒼白,她身型勻稱,還豐滿了些,比起原來的瘦削模樣更好看,她剪了頭髮,綁不了馬尾,顯得更有成熟女人的韻味。
到底哪裡看得出可憐了?韓育陵納悶不已,他還想搶着說自己可憐,因爲穿得太多而熱出了汗,汗水不停刺激着背部的傷,他自知下圍腫得厲害,不想把外套脫下,覺得被看出來很尷尬,而手套,當然也不能脫。
“Daddy Mummy。”田悅萌坐到父母身旁,開始用英語說話,內容是要父母別再責備韓育陵,說韓育陵既然主動上門,必定會負起責任,她還羞怯地一再強調,會懷上韓育陵的孩子是她心甘情願……
韓育陵沒看過電視也看過劇本,現在戲該怎麼演纔會皆大歡喜地收場,他很清楚,他吞口水清清乾澀的嗓子,開口便是標準的英國腔,說的大意不是什麼感性的金句,只是標準的臺詞。
“沒錯,我對悅萌早有企圖,她的才華吸引了我,接觸她後我喜歡上了她的所有,但我和她有太大的年齡差距,我也自知自己不光彩的過去配不上她,所以不敢主動追求,我爲那個晚上的情不自禁深感羞愧,但並不後悔,因爲那讓我得到了現在這個可以照顧她的機會。”
田悅萌的父母和那外人女在見識過韓育陵深情款款的一番表演後,先是默然,接着尷尬,然後就細聲地問田悅萌的想法。
“老師……能和我單獨說說嗎?”田悅萌嬌羞地問。
求之不得!韓育陵在內心吼,表面上則是溫柔地點頭說好。
田悅萌把韓育陵帶到臥室,韓育陵依然還有警覺心,沒有馬上就卸下面具,他讓田悅萌坐在牀上,低聲體貼地關懷田悅萌的身體狀況。
“我……很好。”田悅萌摸着肚子,“前陣子會反胃,但是最近開始就不會了,醫生說我的寶寶對我很好。”
提到孩子,韓育陵心也軟,他蹲下身,與田悅萌面對着面說:“悅萌,你願意讓我照顧你的,對吧?”
田悅萌愣住,眨了眨眼,突然起身走到梳妝檯,在桌燈動了動手,韓育陵眼尖地看見藏在桌燈後的一支錄音器,他走上前,把錄音器拿在手,田悅萌沒有阻止他。
“爲什麼突然不想錄了?”韓育陵苦笑着問。
田悅萌眼神遊移,沒有回答。
“你以爲我會和你攤牌,但我沒有,所以你決定放我一馬?”韓育陵把錄音器放回桌上,無力地嘆口氣。
“老師是自願的嗎?”田悅萌忽地擡起頭直視着韓育陵。
韓育陵閉眼,把被撩起的痛苦給囫圇吞下肚,他再睜開眼時,看見田悅萌眼裡的血絲,他知道,就像他曾經遇過的那些痛恨自己的人,若他應對得不當,田悅萌總有一天會對他因愛生恨。
“你聽好,我只說一次,而我說得出,就會執行到底。”韓育陵彎低身。韓育陵與田悅萌的身高差距雖在網上被廣傳爲‘最萌身高差’,事實上在拍廣告的過程中卻讓他飽嘗腰痠背痛之苦。還是雅琪的身高最好,韓育陵這麼想。
韓育陵又拿起田悅萌的錄音器,點擊錄音的摁鍵,把錄音器湊近自己嘴邊。
“我不會恨你,我會盡我所能讓你的生活過得很好,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回報,不需要太多還是太勉強,我只希望你可以不要嘗試傷害我身邊的人,並且儘可能,不要傷害我,我不是你看到的那樣完美,我不是什麼男神,如果你覺得你的內心世界是灰暗的,那我的心,就是深不見底的黑洞,請你,不要嘗試毀掉我,那樣我才能夠讓你擁有你想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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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育陵把錄音器交到田悅萌手裡,他握着田悅萌的手,因爲隔着手套,他感覺不到人的溫度。
“悅萌,你想嫁給我嗎?”韓育陵單膝下跪。
田悅萌握緊了雙手,緊得在顫抖,她開始哭,眼淚不停地流,韓育陵站起身把她輕摟在身前,她始終沒有回答那個問題。
韓育陵忽然很佩服自己的乾爹們,會忍得下心半強迫自己走這條路。忍辱妥協這一着,有很大的機會能讓田悅萌想通,把無謂的執著放開,這也許早在乾爹們的算計當中。
忽然,韓育陵又想起韓封說,多行不義必自斃。
那麼多多行善必能有好報的吧?
自己行得善,是不是還不到那個份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