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 86 章

第二天一早, 胡素鳳是全家第一個起的人。

拎着水壺在花房澆花,一盆蟹爪蘭,半個月澆一次就行, 老太太已經澆了三遍了, 估摸着要不了兩天就得爛根枯萎。

胡素鳳心思完全沒在澆花上, 眼睛時不時往門口瞟, 每當有自行車聲音傳來時, 瞟得就更起勁了。

“送報紙!”

隔壁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老太太急忙丟下澆花桶,快步往外走。

“我們家報紙快給我, 我小孫媳婦肯定上報紙了!”

胡素鳳識字不多,拿到報紙第一刻, 便是翻來覆去找圖像, 當看到頭條最醒目的小孫媳婦後, 一張老臉瞬間笑開了花,舉着報紙往院裡走的同時, 高聲呼喊:

“起牀啦,都快點起牀啦,露珠上報紙頭條啦!”

...

一聲接一聲的呼喊,一間接一間房門打開,賀家人陸陸續續打着哈欠, 迷瞪着雙眼走出來。

“奶奶, 您怎麼起得這麼早。”

昨晚睡得太晚, 白露珠腦子還有點昏漲, 直接走到洗手池旁邊, 打開冷水洗了洗臉,被冷水一刺激, 頓時感覺天地一片清明,整個人神清氣爽。

賀祺深衝到奶奶身邊,搶過報紙看了一眼,樂道:“果然是最好看的那張劈叉...凌空躍拋禮花。”

報紙醒目標題之下,白露珠在空中雙腿成一條直線,右手向上拋出禮花。

照片正好抓拍到禮花在空中炸開,而她人也沒落下的瞬間,即便是毫無色彩,依然讓人看了新潮彭拜。

“快,讀一讀報紙,不要光顧着看你媳婦。”胡素鳳站得太久,找了張椅子坐下,等待着聽報。

賀祺深清了清嗓子:

“人民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初心歷久彌堅,創造近三十年崛起發展的光輝歷史。

九月一日,由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負責組織工作,在承天門廣場舉行盛大文藝匯演,現場萬人觀禮。

升旗儀式結束後,一羣意氣風發、活力四射的年輕人迎面走來,恢弘大氣、激昂振奮的音樂響起,總領舞凌空三躍,向蔚藍的天空拋撒禮球,以鮮豔五角星禮花致敬主席,開啓了匯演篇章,舞出了盛世和平,令人熱血沸騰…”

全家本來挺困的,一聽開頭居然描寫了幾句白露珠,頓時哈欠不打了,臉不洗牙也不刷,早飯都不做了,站在院子裡聽報。

看着全家人紅光滿面,眉心舒展,與有榮焉的表情,白露珠不自覺勾起嘴角。

聽到最後,基本都是描寫主席對人民的付出,人民對主席的感謝。

至於其他部分,以前都是隱晦透露出一些殷切期望,增強信心等文字,這次直接揭開幕布,用了‘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八個字,意喻着新時代暗潮涌動,即將破土而出。

今年九月,教育部會在首都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會議過後,便能重新恢復高考。

“嗐!你們都已經起來在看了,我還特地送報紙過來給你們。”

馮老太太拿着報紙走進來,後面跟着一羣老太太。

早年讀到高中,一直識字,昨晚回去翻來覆去睡不着,風頭又全讓胡老太給搶了。

早上一看到報紙,就着急忙慌吃了早飯,心想今天早上要看電視,她就當着大家的面讀報,肯定能搶些風頭,還能再看看胡老太很想聽又憋屈的表情。

誰知道一向晚起的胡老太,這麼早就把全家都給叫醒了,離老遠就聽到讀報聲,祺深聲音比她響亮好聽,後面一羣人立馬圍上去,哪還有她的事。

馮老太太心裡堵着氣,卻不想走,還想和大家一起看電視。

眼看院子裡的人越來越多,等下肯定要對着她連聲誇獎,一搭話就要被拉着扯東扯西,聊到中午都聊不完。

白露珠急忙往客廳走,衝了一杯麥乳精,吃了兩塊雞蛋糕,剛想起身走時,婆婆端着一碗熱乎乎的水煮荷包蛋進來。

“露珠,打了三個雞蛋,加了好幾勺白糖,吃完更有力氣。”

都煮好了,不吃的話,婆婆反而會難受。

白露珠道了聲謝,拿起勺子舀了一個如雲朵般的荷包蛋,吹了吹咬一口,溏心蛋黃緩緩流動,軟滑嫩潤,吃了還想再吃,但肚子已經被填飽了,只能放下勺子,擡頭笑道:

“媽,我剛喝了麥乳精,吃了雞蛋糕,已經飽了,剩下的等下讓祺深吃吧,我得趕緊去坐車了。”

“好好,吃不下就不吃了。”穆宛沒有勉強,轉身從櫃子裡拿出一個禮盒,“露珠,中秋節快要到了,先把這月餅帶着,讓家裡人嚐嚐味道怎麼樣,吃得慣的話,我再去買,今天你一個人回,不能拎太重,其他東西就讓祺深星期天休息一起送過去。”

白露珠微微一怔,才反應過來,再過不久,又要過年了。

“謝謝媽。”

-

久不回香陽,再回來覺得空氣都是散發着香味。

平時覺得很長的路,這會一點都不覺得長,也不覺得累,左手拎着包,右手拎着月餅禮盒,慢慢悠悠往家走。

還沒進巷子,就被一羣敲鑼打鼓的人搶先,白露珠往旁邊讓了讓,等人全走進去後,還沒擡步,就發現這羣熱熱鬧鬧的人好像是往她家門口去的。

白露珠剛想繼續往前走,傢俱廠大院裡又衝出一波波人,頭也不回就往她家門口衝,個個伸長脖子往敲鑼打鼓的人看。

漸漸地,把她路都給擋了。

“我們是縣文化宣傳部和縣武裝計劃管理部,特地來給在首都廣場拿下榮譽的白露珠同志送上獎章獎勵,感謝她爲我們香陽爭光!”

“請進請進,一大早真是勞煩各位了。”白越明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後根,葛嫦慧端着搪瓷杯笑着走出來,“辛苦辛苦了,趕緊喝口水吧。”

“不用了,不勞煩,反倒還要勞煩你們代表白露珠同志,跟我們拍張照。”

白露珠一聽這話,也不往前湊了,轉身就往大院裡走,正好碰上牽着張安好出門的張安美。

“咦?露珠你回來了。”

張安美露出驚喜笑容,再也不是瘦骨伶仃的樣子,渾身洋溢的自信氣質,在香陽沒有穿的過分洋氣,簡簡單單白襯衫搭配黑褲子。

白露珠拉着她轉身,“走,去你家。”

“露珠姐,聽說今天有人來給你送獎章了,我們正要出去看呢。”張安好踮着腳大院外看,還想出去湊熱鬧。

張安美拽着妹妹笑道:“你要看的大明星就在這裡,還用出去湊熱鬧嗎?”

“對哦!”張安好才反應過來,歡快湊到白露珠跟前,一起往家裡走,“露珠姐,我昨天在你家看電視了,你真好看,真厲害!”

白露珠笑着回道:“安好越長越好看了。”

大院的人都衝出去看熱鬧了,整個樓道空空的,一路走到張安美家裡,發現張淑正在做早飯。

“咦!露珠啊!露珠你回來了!”

張淑驚喜不已,掀起圍裙擦着手,倒了一杯水過來,“快喝口水,歇一歇。”

白露珠將包裹放在地上,“謝謝張姨,我過來躲一躲,我們家門口太熱鬧了。”

張安美‘撲哧’一笑,“我說你怎麼往大院來了,人家都趕着去看熱鬧,無數人做夢都想得到獎勵的人是自己,你這當事人反而跑了。”

“這兩天已經夠熱鬧了,耳朵都快被吵聾了,再聽下去,我指不定要得什麼畏懼人羣,什麼社交恐懼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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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珠喝了口水,發現張安美家裡發生了不小的變化。

有了新牀新櫃子,母女三人身上再也不是沒人要的回紡藍布,也不是打着補丁縮短一截的衣服,張安好身上穿得是當下最時興的小碎花襯衫,櫃子上還掛了一個布袋書包。

看着這家條件慢慢變好,白露珠真心爲她們感到高興。

“你不願意回去就在這待,露珠,一直想好好謝謝你,一直也沒什麼機會,中午就在這吃,我現在就去供銷社買肉!”

眼看張淑要往外走,白露珠急忙攔住,“不用了,張姨,我中午肯定要回家吃飯的,等門口熱鬧散去了,我就得走。”

這樣的話說了好些,結果也沒攔住,張淑興致高昂地提着包跑了。

“媽,等等我!”一聽要去供銷社,張安好連忙追着母親跑,她最近正好缺兩個本子。

看着接連跑出去的母女倆,白露珠無奈一笑。

“昨天因爲章廠長的宣傳,我們整個匯南商場都沸騰了,商場管理直接抱了一臺電視放在一樓服務中心,很多顧客都擠到那邊看,你一出場,顧客們就把你認出來了,全都激動的不得了。”

張安美拿出一盤葵瓜子遞到她面前,繼續笑着道:“商場外面前兩天已經把你要上課的廣告牌掛起來了,見到這麼多顧客都在看電視,志誠很有眼力見,立馬讓廠裡送大批量貨過來,他果然沒猜錯,晚上天荷櫃檯營業額翻了好幾倍。”

白露珠嗑着瓜子,“那你們這個月又可以多拿工資了。”

“是的沒錯。”張安美笑出聲,“章廠長昨天特別激動,說要代表廠裡給你發獎勵,對了,昨天很多顧客聽說你出書了,全都來櫃檯搶着要,也是章廠長說了活動當天會有機率送書,纔有那麼多人來買化妝品,我估計這兩天他要過來找你。”

“照這樣發展下去,可能連出版社都要來找我。”白露珠笑着調侃自己,“不過這些書可以送給顧客,但是不能對外出售,安美,其實這書我最主要是爲你準備的。”

張安美一怔,想了許久問,有些感動問:“難道是爲了提高我的技術,才專門寫這些技巧的嗎?”

“這些技巧憑你現在的技術,看一遍就懂了,只是很小很小一部分原因。”白露珠提前說也是讓她有個心理準備:“你們工資拿得越高,就意味着你們被擠走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張安美面色一白,好日子才過了幾個月,不敢想象失去工作會變成什麼樣。

但要說心裡一點準備都沒有,是不可能的,廠裡員工背景錯綜複雜,人人都有一點小關係,就她和白志誠沒有,白露珠雖然是小股東,但卻不管廠裡任何事,更不參加任何會議。

因此這幾個月來,工資拿得再高,都只敢花一小部分,生怕廠里人眼紅,找個由頭就把他們擠走了。

短短一分鐘時間,張安美就把心情調整過來,“露珠,我們都有數的,所以平時都很拼,以前我還放不開,現在爲了能多賣出去些貨,什麼好話都願意說,能多賺一點就多賺一點,有這份工作,已經對我們家生活改變非常大了,真的特別謝謝你。”

“你最近要多複習初高中課本,看到有書店賣試題,就儘早去買回來做。”

白露珠平靜道:“即便你們被開除了,也不要慌張,這些都在我的計劃之內,半年銷售化妝經驗是你和志誠最大的財富,接下來,你們該去學習更多的管理知識,而不是成天待在櫃檯,放心,即使沒了工作,一個月至少三十塊錢工資,我同樣會發給你們。”

張安美徹底怔住,想了許久都想不通,“露珠,什麼意思?”

“再過半個月,你就明白是什麼意思了。”白露珠繼續嗑着瓜子,“安美,你覺得你現在的日子好嗎?”

張安美點點頭,“當然好,都是多虧了你的出手拯救,我才能擺脫陰影,獲得新生。”

“拯救…這個詞…”白露珠笑了笑,“那便是拯救吧,安美,你知道全中國有多少個招娣來娣嗎?這些名字背後的委屈與無奈,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張安美喉嚨發緊,“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一輩子難以擡頭,一輩子難以擺脫的陰影,一層又一層枷鎖套在我身上,讓我窒息。”

“安美,這三年時間,利用休假日,先從周邊村裡開始,去認識那些身世與你一樣,甚至比你還要悲慘的女孩,剛開始你肯定會受到很多排斥,也會很艱辛,需要水滴石穿的毅力,才能堅持成功。”

白露珠認真道:“還記得當初劉英蓮主任對你說的話嗎?讓你把感謝留着,讓你幫助更多國家值得需要幫助的人,安美,授人以漁這條路的艱辛,連我都不敢想象,你想去做嗎?”

“我想!”張安美神情堅定,聲音哽咽:“我做夢都想。”

“每天夜裡躺在牀上,都在想怎麼能幫助更多的人,露珠,雖然我不知道你具體怎麼打算,但有你的支持幫助,我就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