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望見門外是穿着居家休閒服的傅寒深,宋言倏然有些無措,“不好意思。我又睡着了。”
他的氣場並不是很犀利,然而卻總讓人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淡淡瞥她一眼。他說,“下去吃東西。”
話語是一如既往的少。
宋言抿脣,跟着他下了樓,來到餐廳時只見宋小源早已經在那裡等候,餐桌上是三菜一湯,普通菜色,但卻看着異常引人,叫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宋小源心情很不錯,舒服地坐在椅子中晃動着兩隻小短腿,睨見宋言過來,他甜甜地叫了一聲,眉開眼笑的像個喜樂佛。
看到兒子也在這裡,笑得那麼高興的樣子,宋言不自覺勾了勾嘴,忽然發覺,只要宋小源能笑得開心。什麼壓在身上的東西,也沒那麼重了。
在餐桌邊坐下來,宋言捏了捏他喜滋滋的笑臉,微笑問,“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
“秘密。”宋小源神秘兮兮的眨眨眼眸。眸光本能的瞟過在對面坐下來的男人,內心的喜悅就更甚了。
宋小源的秘密從來不見怎麼少,宋言倒是由着他,沒再追問下去。
“吃吧。”傅寒深不冷不熱的插話,手指拿起筷子,面色淡淡的。
儘管對於自己跟宋小源是怎麼會來到他家抱有疑惑,但在宋小源面前,宋言卻是什麼也沒問出來,拿起筷子,夾了香菇放到嘴中後,眉梢不自禁的一擰,“好鹹。”
“……”
傅寒深涼涼地視線掃過她。
宋言沒多少胃口,儘管菜式做得還算可以,但她卻沒什麼心情吃東西,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筷子。然後看了看宋小源,又睨了睨傅寒深,忽而發覺,這兩人的用餐方式,慢條斯理,不急不忙,吃飯的時候話不多,兩個人臉上的神情跟動作,還真如出一轍的相似。
相似……
想着這個問題,宋言不由多看了傅寒深兩眼。
他的臉龐剛硬而立體,眉微濃,眼深邃,鼻子筆挺,五官完美的組合在一起。乍看不覺驚豔,卻越看越覺得耐看,看多了似乎就成爲一道迷人的風景線,他身上透出來成熟男人的沉穩跟寵辱不驚的氣勢,叫人的視線本能的停留在他身上,看着看着,就欣賞到忘記了神。
可宋言卻不敢在他身上多做停留,只是忽然發覺,這樣兩個人對比之下,宋小源在許多方面,出奇地跟傅寒深略有相似。
驟然,她又想起了之前來傅寒深房間時,望見的那張照片……
越想,心忽然就越亂了……
用過餐,宋小源自主到客廳裡去玩,宋言起身自然而然的收拾着碗筷,傅寒深離開餐廳時,經過她身邊,衣角若有似無地擦過她。
宋言本以爲他是無意,沒太在意,但當他來回在餐廳裡走動,衣服總“不經意”的碰到她時,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你在做什麼?”回身,她看向身後的男人,對視上的是一對深邃的眸子,泛着迷人的幽離。
傅寒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淡淡的調開目光,語氣不急不緩的道,“你兒子很喜歡我。”
“所以?”宋言狐疑地上下看他,宋小源喜歡他,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傅寒深眉心微微一皺,深黑的視線又看向她,眼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深邃情愫,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個子,更像是在俯瞰着她。
見她半天也只是盯着自己沒什麼表態,傅寒深略有不快,伸手撐在她身後的桌角邊,將她禁錮在桌子與他的懷臂中,眸光直視她,英俊的臉龐滿是冷硬色澤,“我之前說的話你沒聽進去?”
“……”
他之前說了什麼?
男人深切而不快的目光灼灼盯在自己身上,宋言遲鈍了好半天,才驟然想起之前他在公寓裡跟她說的話。
她不解了,“我以爲,那只是你跟我隨口開的一個玩笑而已。”
玩笑?
“你覺得,我會無聊到,要跟一個女人說我要做她兒子的後爸?”傅寒深臉色又黑了,語氣帶着不悅的口吻,冷硬地聲音說,“我看起來像是會跟你開玩笑的人?”
不像。
一直以來,就目前接觸來看,她從來都不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任何玩笑細胞,一張俊臉板着的時候,就更是叫人心底發毛,單單的一個眼神,就不怒自威。
怎麼會跟她開玩笑?
宋言面部神色有些僵硬了,被他困束在他的長臂跟桌子中,讓她渾身都不自在,此刻再被他如此深切而認真又不快的眼神盯着,只感覺曖昧因子在空中流動着,肆無忌憚的流淌在他們之間,叫她更是禁不住的想逃。
不顧什麼形象問題,宋言從他胳膊肘下方鑽出來,連連後退,拉開了跟他的距離,才平靜地說,“傅先生,這件事情,以後還是別提起了,我也當你沒說過。”
說着,她擦了擦手,匆慌朝客廳走去,像是在逃避着什麼她並不想面對的事情逃避開他。
傅寒深凝視她瘦弱的背影,眉頭擰得更深了,目光復雜如淵。
宋言走到客廳中,把正在寫作業的宋小源叫了起,彎腰去給他收拾筆跟作業本裝進書包裡。
宋小源不太明白她這個舉動是做什麼,疑惑問,“宋大言,你怎麼了?”
“沒什麼。”宋言淡淡的回,拿起他的小書包,拉過他的手說,“我們回去了。”
宋小源小眉毛皺了皺,“現在回去?”
“嗯。”
不肯多說什麼,宋言拉着他的手腕就走,然而纔剛到門口,身後就傳來男人低涼的嗓音,“這個時候你們還回哪裡去?”
即便沒有回頭,她也能感知得到,身後倨傲的男人,目光多麼不悅的看着她。
緊了緊宋小源的手腕,她平靜着聲音說,“回我們家。”
雙手抄在褲兜裡,傅寒深身姿頎長,站得筆直,橘黃色燈光將他剪影拉得很長,在地上投下一片陰影,凝視着她背影說,“你確定那個地方還能再住?”
“我朋友在幫我們找房子,很快就能搬出去……”
“我說過,我這裡有房子。”
“那是你的房子,跟我們沒關係。”
他的目的已經很明確的說出來,可代表她會接受,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她看得清,不想再做一個卑微的人,一頭撞進根本不屬於她的世界裡。
她分辨得清夢境跟現實相差多少,有過唐慕年這麼一個教訓,就已經足夠了。
宋言的態度始終如一,總在刻意拉遠跟他的距離,一點點的好意可以接受,但似乎只要觸及到她跟宋小源未來的這一塊,她就像是恨不得趕緊逃離他。
這種刻意疏遠的關係,讓傅寒深內心並不怎麼高興,他大體能洞悉得出,因爲那個男人最後給了她怎樣的回答,才叫她愈發如此小心翼翼的想要更加守護好她跟宋小源。臺序農弟。
老實說,他對那個男人的印象並不算怎麼深厚,但現在見她如此躲避的模樣,實在讓他不快。
臉色黑黑沉沉的,就在宋言說完那句話又要拉着宋小源離開的時候,倏爾,他說,“就當租給你。”
“……”
宋言詫異回頭看他。
傅寒深板着臉,立體的五官遍佈着黑沉的氣息,涼涼掃視她,說,“租金就按照你能力範圍來計算,想一次付清還是什麼時候隨便你。”
“這……”
“別再跟我討價還價。”他不客氣地說,“如果你覺得還有這麼好的事情儘管走,但你不考慮自己,卻不能不顧及到你兒子。”
宋言低眸,凝視也恰好擡頭,目光澄澈盯着的她的宋小源,內心倏爾變得紛亂不已。
“明天我讓人過去把你們東西搬走。”邁開長腿,上前幾步,他拉過宋小源的手腕,徑直牽着他就往屋內走,“今晚留在這裡,就這樣。”
手中空空的,宋小源已經被他帶上了樓,宋言站在原地,不知是什麼滋味。
儘管不想承認,但傅寒深說的確實沒錯,就目前她的處境來說,急急找一套新的房子條件定然不好,不論是她自己的能力上,還是對宋小源的影響上,條件不好的房子,真不太適合。
但她分明已經很努力要跟他撇清關係,他爲何卻偏偏要讓自己惹一身腥?
嫌她身上的腥味還不夠?
還是他接受能力強,任何事情在他面前,都不足爲俱?
她真是越來越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不是哪裡不對勁了,按照正常思維來說,對待像她這樣的人,應該是閃避不及纔對吧?
但看宋小源已經被他帶上了樓,宋言也無法離開,只好暫時在他這裡住一晚。
上樓後,來到客房裡,宋小源的小手從男人的大掌中抽出來,他站到一邊,揚起小眉毛問,“你們剛纔算在吵架嗎?”
傅寒深低眸定定凝視他,他純真稚嫩的小臉,總叫他看得略略出神,倏爾,收回視線,他轉身走出房門,淡淡的扔下一句,“你問她去。”
“分明就好像是在吵架,但是吵架能不能別帶上我?”
夾在他們中間,他很委屈的好不好?
宋小源定在原地咕噥了聲,不過看這男人態度還不算怎麼壞的份上,悄悄給他加了不少分。
本就是一個脾氣又臭又硬的男人,能沒當時就跟宋大言對起來,算是很不錯的啦。
至少這點說明了,這個男人,是可以爲宋大言悄悄改變一些的。
算是很不錯的了,真的挺不錯的啦。
宋言上樓時,傅寒深恰好從樓上下來,兩個人在樓梯間相遇,她猶豫着該說點什麼,他卻只是多看了她兩眼,就繼續邁開步伐,越過她下樓,沒再吭過一聲。
但待她進屋給宋小源洗澡出來時,石恆不知怎麼出現在這裡,手中拿着幾套大人跟小孩歡喜的衣服,其中還包括了睡衣等等,笑眯眯地對她說,“這是老闆讓我買來的,你跟宋小少爺試試看合不合身。”
宋言沒試,伸手接過來,對他感激一笑,“謝謝。”
“別跟我們客氣。”石恆擺擺手,爾後又道,“那沒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
這一晚,自石恆給他們送來衣服後,傅寒深便沒再出現過,宋言想他大概是在忙,於是也沒去打擾,但對於他給的幫助,還是暗暗記在心底,想着什麼時候有錢把她欠的都還回去,這樣起碼她才能睡得心安理得,踏實舒服。
可剛關燈入眠不久,她就做了那個噩夢,夢裡依舊是那個看不清模樣長相的男人,站在手術室外,命令醫生按着她,強迫她引流掉八個月大的胎兒……
這是她六年前夢魘起始的場景,即便六年前她給別人代孕時從未見過僱主,但她隱隱就是感覺得到,對方一定不是一般的男人。
說對那個僱主沒有恨意,那一定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
倘若當初不是那位神秘僱主臨時毀約,讓她流掉八個月大的宋小源,而她當時恰巧又看到了唐父去世的消息,也許此刻她跟宋小源都不需要像兩個人被人遺棄的動物,孤獨而又小心翼翼的存活於世,甚至還要接受世人鄙夷的目光。
若不是那位臨時毀約的僱主,至少,宋小源現在生活得一定比此刻好,根本不需要跟着她過着像是顛沛流離沒有安慰的生活。
如果有一天能見到那個人,她真的很想抓住他狠狠質問,他到底是怎麼忍的心,那麼殘忍如斯的拋棄一個已經八個月,在胚胎裡已經有手有腳,有生命呼吸的孩子?
他怎麼能在那種時候叫她引流?
這麼沒有人情味,沒有親情味,如同冷血動物般行爲的男人,她想,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這一覺睡過去,睡得心情沉重,眼眶不知不覺都是溼的,每每再夢見那個六年前如同夢魘一般,那個被告知僱主要拋棄她肚子裡的宋小源瞬間,那股心灰意冷,晦暗無光的感覺,不論過去多久,她依然記憶如新,記憶深刻。
那是她一生都忘不掉的死灰感,難以原諒一切錯誤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