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提出來開車送她回老家, 被歐陽繁以不安全爲由拒絕。他仔細一想，這一路冰雪，確實難行。
“要不這樣, 我出錢, 你出去旅行過年, 任何地方都可以。”
歐陽繁表示一人獨行也不安全。
郭嘉無奈, 再也想不出合適的解決辦法了。
“要不, 我跟郭總一起慶祝新年。我是一個人，郭總也是一個人，我們湊在一塊正好搭伴。我會做飯, 打掃衛生，什麼都會。”歐陽繁看着他一臉認真。
“這怎麼行, 絕對不行。你不回家過年你爸媽該想你了。”
“我都是大人了, 爸媽會理解我的。郭總不是想去小樽嗎？我們現在就來買機票, 說不定明天這個時候就已經到了。”歐陽繁說着掏出手機，打開攜程。
郭嘉還在廚房準備早飯, 沒想到她竟然當成了，連忙出來阻止。
“郭總去吧，難得有這幾天清閒。等過了春節又要忙起來了，到時候想去都去不成了。”歐陽繁堅持勸他去走這一遭。
說不定回來後，一切就都釋懷了。
“這樣也好, 那就聽你的去吧。可是要辛苦你規劃行程了, 我對這些一直都不在行。”郭嘉拿着鏟子, 尷尬一笑。
“好啊, 不辛苦, 我最喜歡做旅行攻略了。以前上學的時候，大家一起出去玩, 基本上都是我負責。”歐陽繁很高興，開懷大笑。
郭嘉又覺得這一笑太像繁生了，或許她真的是上天故意派過來折磨自己的。
早飯很簡單，一片面包，一個荷包蛋，一碗粥，兩樣鹹菜。
他去櫥櫃裡找碗的時候，發現只有兩套餐具。一套藍色的，另一套是粉紅色的。興許當時她走的急，沒想到這些。自她離開後，他就未在家中吃過飯。
歐陽繁見郭總手中拿着一個碗碟愣在廚房裡，她很清楚那些都是誰的。
“郭總，碗找到了嗎？我都快餓死了。”
“哦，不好意思，家裡長時間無人來做客，沒有準備多餘的碗筷。你能不能用一次性的那種？”郭嘉關上櫥櫃門，不好意思地問。
“當然可以啊，有用的就可以。”歐陽繁尷尬地笑着說。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前一秒還在思考要不要用那個人的東西，現在看來完全沒有機會。
爲了表示自己的歉意，也爲了避免對方尷尬，郭嘉用的也是一次性的那種。
“她真幸福。”歐陽繁埋頭吃飯，突然說了一句。
“你也這樣覺得嗎？當初她也是這樣想的。”郭嘉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反問一句。
歐陽繁不再說話，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幸福得真殘忍。
吃過飯後，她主動要求收拾殘局。郭嘉微笑着應允，因爲他覺得這樣兩人之間纔不會有任何虧欠。
以前繁生在的時候，吃完飯從不刷碗，每次都耍賴。那時候他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有人可以在面前肆無忌憚地撒嬌賴皮。
歐陽繁制定的小樽之旅從上海出發到北京轉機，和一年多前繁生走的那條路線一樣。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連座位號都一樣。
他們坐在一起，中間隔着空氣。郭嘉看着窗外的白雲，模仿着想象中繁生的一舉一動。她爲什麼不說喜歡這裡呢，喜歡的話我們就一起來啊。
“郭總，您知道嗎？遇上她的那一次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飛機。我看見她有點消沉，以爲她和我一樣緊張。可是她只是笑了笑，後來又跟我講了很多書中的故事。那些纏綿悱惻的愛情在她的眼中好像都是有生命一般，都是鮮活的。”歐陽繁企圖打破這寂靜的旅途，開口說道。
“我很清楚，當年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會討論，她跟你說的那些說不定就是我們曾經討論過的內容。”郭嘉笑笑，不再說話，繼續看着窗外，好像永遠看不夠一般，又好像她就在外面。
這難得的片刻寧靜，就讓我安靜地享受吧。歐陽繁從他的臉上讀到了這句話，只好安靜地看着他的側臉，就像他看着窗外一樣。
秦磊不放心，趁着家中暫時無事又來到了繁生家的大門外。他站在樓下，一聲一聲地喊着。隔壁的阿姨和奶奶都被喊出來了，繁生還是沒有開門。
“小夥子，找繁生嗎？”那個喜歡給人家介紹對象的阿姨問他。
“是啊，阿姨，您看見繁生了嗎？她在家嗎？”秦磊焦急地回答。
“上來吧。”阿姨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見砰地一聲，繁生家的門打開了。秦磊對她千恩萬謝後，在繁生足以殺死一百頭牛的眼神中爬上樓。
“你在家爲什麼不開門？修仙啊？”他看着站在陽臺上背對着自己的簡繁生，一年未見更瘦弱了。
“對啊，你不知道嗎？”簡繁生故意反問。“話說今年你們怎麼舉家回來了？發生了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家族要修族譜什麼的，隔幾年就要搞一次聚會。我說沒必要回來吧，可我爸非要回來，還說這是什麼難得一次的大團結。”秦磊解釋道。
團結，還是大團結，這個詞在簡繁生的字典裡已經消失好幾年了。爸媽去世後，每一年都是她一個人過年，也沒半個人要和她團圓。
秦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刻道歉。繁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真打算一個人就這樣過下去？”他問她。
不這樣還能怎麼樣？要錢有錢，要房有房，要什麼有什麼，這還有什麼不如意的。簡繁生對着他笑了笑，掏出一根菸，自己點上了。
“你什麼時候還學會抽菸了？那時候你可是一聞到煙味就咳個不停的人。”秦磊有點生氣，上前掐掉她口中的煙。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一天心情不好就想着看看抽一口會不會好受點，結果就喜歡上了那種感覺。”
“郭總真的一直在找你，你走這麼長時間都沒忘記你，一直在等你。繁生，你又和誰鬧脾氣呢，和誰倔強呢。這樣下去，對你對郭總都沒什麼好處啊。”秦磊又開始了這個話題。
繁生立刻讓他滾出去，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陳年舊事老提他幹嘛，平白無故地惹人心煩。
“那我打電話告訴郭總，讓他來這裡找你。”秦磊說着掏出手機撥了過去。
繁生已經做好了那邊接通的準備，可是卻傳來了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提示音。看吧，這就是天意。
秦磊不甘心，又撥了過去，還是那樣。
繁生對他笑笑，繼續抽菸。窗外是一片蕭條的顏色，讓人看着都沒食慾，怪不得冬天很多動物都選擇冬眠。
人不冬眠，因爲人是最高級的動物，也最殘忍最無情最自作多情。
這個時候，郭嘉正和歐陽繁坐在從北京到札幌的飛機上，還要好幾個小時才落地。這幾個小時就會有無數個可能性，無數個變化。
他開始想，當時繁生一個人行走在異國他鄉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她喜歡美景，欣賞美景，卻不喜歡孤獨。
他記得當初繁生曾經一再強調以後絕不能讓她一個人出去旅行。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周圍還沒有他，她會哭的。不知道那次她獨自去小樽的時候有沒有哭，眼淚是不是已經化作了雪花，這次會不會落在他身上。
繁生哭了，在剛到北海的那一段時間裡，人生地不熟的，每個晚上她都是哭着睡着的。
飛機在札幌着落的時候，歐陽繁建議先去札幌。
“繁生有沒有說自己要去札幌？”郭嘉問她。
“沒說呢，當時只說想去小樽。”歐陽繁想了想回答。
“那我們就只去小樽吧，繁生沒去過的地方我都要留着以後和她一起去。”郭嘉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身後的歐陽繁淚流滿面。
你怎麼就如此確定你們還會有以後，說不定她早就結婚生子嫁做他人婦，又或者她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郭嘉，我要怪什麼纔好呢。怪我來的太晚，怪你出現得太早，怪你們過早地相遇······我也不知道該怪什麼。我什麼都想怪，又只想怪自己。
她在原地站了一分鐘，郭嘉沒有回頭。他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身邊這個小女孩已經不在自己身邊了，他只顧着學繁生的樣子，欣賞着這座陌生的城市。
歐陽繁只得自己跑上前去，跟在他的身後，看着他欣賞。她爲他辦了通卡，又爲他訂了房間，她爲他做了這次旅行的一切。
就這些她已經滿足了，或許這些事情以前都是那個人做的吧，現在我還是代替了她做了一些事情的。歐陽繁也不敢想象如今自己爲何變成了這樣。
札幌到小樽的交通車竟然很快。這個季節，路上都是積雪，行人車輛挪動的都很緩慢。到小樽的時候也是下午，連陽光的刻度都差不多。
這是一次完全複製他人旅行的一次旅行。歐陽繁很不開心，爲什麼哪裡都是她的影子。
秦磊邀請繁生去自己家裡過年被她拒絕了，“難道你忘了叔叔阿姨是如何定位我的嗎？孤兒。”繁生看着他一字一字地吐出那兩個字。
“沒想到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你還記得，繁生，是我對不起你。”秦磊知道父母的那些話在她的心上留下了永遠無法磨滅的傷疤。
“你也知道都已經過去了那麼長時間了，沒什麼事情趕緊回家吧，我要準備休息了。”繁生說完這些話轉身看着窗外，看着那些讓她沒有食慾的頹廢冬景。
秦磊清楚多說無益，默默地轉身，悄悄地關上門，連走路都不允許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響。
繁生癱坐在地上，聽着他漸漸消失的腳步聲，大哭。
很多年前她一直想問一個問題，爲什麼會是我？爲什麼？老天爺不但沒有回答還變本加厲，又讓她失去了自己的親朋好友。
舅舅因爲房子的事情一直沒理她，就連過年也沒說讓她一起。那些在上海的朋友也都杳無音信，那幾個曾今的追求者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郭嘉太喜歡小樽了，他看着西下的太陽微笑，想象着或許繁生那時候也看過這些。歐陽繁走在一旁，不停地提醒他注意安全。
在酒店辦好入住後，二人來到天狗山。郭嘉想對着夕陽喊一句你好嗎。歐陽繁沒看過那部經典電影，不知道該喊什麼。她站在雪地裡，耳邊傳來那一聲聲的呼喚。
“繁生，你好嗎？”
“我不好。”
“繁生，你好嗎？”
“郭嘉一點也不好。”
郭嘉喊了十幾分鍾後看了一眼積雪覆蓋的大山，轉身默默地往回走去。這座大山不認識繁生，我得去一個認識她的山那裡喊。
酒店是溫馨的日式風格，歐陽繁以前在電視中看過。明明也是第一次來日本，郭嘉表現得竟好像來了很多次一樣，見什麼都索然無味。
他躺在穿上，掏出手機，看到了秦磊的未接電話。
“你幹嘛去了，找了一天都沒找到你。”電話那頭傳來秦磊不耐煩的聲音。
“沒幹嘛，就是去了趟日本。”郭嘉很平淡地回答。
“什麼？你是不是腦子有泡啊，大過年的不回家過年一個人瞎跑什麼。”秦磊又開始了絮絮叨叨的日常一課。
“誰說我是一個人，我是來找繁生的。”郭嘉很認真地說。
“我看你不是有泡是有病，還病得不輕的那種。不對，我看你都無藥可救了。你能不能動動腦子，在日本呆一年，你覺得對於繁生可能嗎？”秦磊開始引導他。
雖然白天的時候，繁生威脅他絕對不能說出去，可是他還是不忍心看着這一對苦命鴛鴦再一次因爲外界因素各奔東西，亡命天涯。
“是不可能，但是我還是想試試。”郭嘉想了想回答，秦磊說的確實有道理。
秦磊懶得理他也懶得解釋，掛了電話，決定過了春節後再去收拾他。
第二天，郭嘉本來想去小樽的音樂盒堂，可是歐陽繁堅持要去運河那裡，說是最古老的地方最有歷史最值得學習。
音樂盒堂也是很有歷史的，郭嘉不明白爲什麼堅持不去。可是導遊總是巧舌如簧，能有一千萬個理由讓你去哪裡不去那裡。
運河白天看起來也就那樣，聽說晚上瓦斯燈點起來後纔好看些 。歐陽繁很失望，提議再去裡面的工藝館看看。郭嘉不忍因爲自己讓她更難過，只好跟着去了。
工藝館的頂樓有一個留言薄，看起來應該是前來參觀的遊客留言的地方。歐陽繁吵着要留言，郭嘉便走上前去翻看。
剛看了一眼便翻到了那一頁，上面只有八個字：繁生小姐，快快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