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王翦知道這是新老交替的自然規律,但他卻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
歷時兩年的攻燕行動,只換來始皇帝一句:“王將軍辛苦了”,首功卻落在愣頭青李信的頭上。縱然我們的王老將軍已經年過半百,被歲月磨平了棱角,還是難免心裡窩火。
李信不過是帶回了燕太子丹的首級,就把王翦所有的功勞統統磨滅,難怪他老人家忿恨難平。細細追究起來,到是李信違反軍令、私自行動,已經重罪在先。可是一功遮百過,誰讓人家能討始皇帝喜歡呢?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福和禍從來沒有定數,他們是相互依存、相互轉換的關係。如果不是始皇帝厚此薄彼,王翦也不會冷靜下來審視自己,兩年前埋下的那個隱患,也將給他和他的家族帶來巨大的災難。
自從負芻登上楚國的王位後,就總想跟秦國叫板。他已經在南郡地區,同秦軍發生數次小規模武裝衝突。雖然不可能對秦國造成什麼威脅,但是癩蛤蟆趴在腳面上,不咬人,噁心人。
王翦爲了穩定南郡形勢,兼帶培養家族勢力,就委派自己的兒子王賁到南郡去領軍。反正那裡只是小打小鬧,就當作兒子成長的歷練。
虎父無犬子,王賁完全繼承了他父親的軍事才能,南郡這塊是非之地,把他磨礪的鋒芒畢露。
公元前226年,秦王政二十一年、楚王負芻二年。王賁攻楚,大勝,取十城。
這場誰都沒有料到的勝利,是秦國的意外之喜。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將,竟然取得如此輝煌的戰績,算的上讓人驚歎的事情。滿朝文武都給王翦道喜,恭祝他教子有方、後繼有人。
別人可以替他開心,王翦自己卻無法開心。他突然意識到,王家最近太招搖了。這幾年他先後滅趙、破燕,秦國新軍神的地位不可動搖,現在王賁又莫名其妙的立下大功,在秦國的風頭一時無兩。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好事一旦過火,也會變成壞事,王翦開始考慮如何讓王家低調行事?
王賁的大勝令王翦憂心,卻讓始皇帝開懷。負芻這兩年把他鬧騰的心煩,王賁得了個碰頭彩,正好借勢滅楚。始皇帝召開戰前準備會,和諸將商討攻楚事宜。
始皇帝先徵求李信的意見:“吾欲取荊,於將軍度用幾何人而足?”我要攻打楚國,根據將軍你的推測,需要多少人馬纔夠用?
解讀始皇帝這句話,我們要先思考一個問題。在之前的任何戰役中,李信從沒有做過主將,類似這種軍事會議上,他都是沒有資格發言的。始皇帝先問詢於李信,說明今時不同往日,李信已經成爲秦國的核心將領之一,最起碼是深得始皇帝喜歡的將領。
李信也是少年壯志比天高,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不過用二十萬。”
始皇帝對這個數字不置可否,他接着詢問王翦的看法。這種發言次序的安排,暗藏蹊蹺。表面上,始皇帝把王翦放在最後壓軸,是對王翦的尊重。實際上,真的想聽取王翦的意見,又何必多此一舉的讓李信發言?這是製造兩人之間的不愉快,還是藉以警告王翦?恐怕二者兼而有之,王翦的擔心完全應驗了。
王翦顯然看透了其中端倪,他決定不動聲色的試探下始皇帝:“楚國地域廣闊、國富民強,非六十萬不可破。”
王翦提出的數字是他故意誇張,縱觀戰國曆史上,單方面出兵六十萬的戰爭也是絕無僅有。縱然楚國再強,秦國也犯不上如此勞師動衆,王翦是想知道始皇帝到底對他什麼態度。在這種情況下,大概有三種結果:
一,始皇帝跟王翦討價還價,分析對陣形勢,酌情減派大軍。這是最合理的結果,說明君臣之間的關係是正常的。
二,始皇帝覺得六十萬太多,派遣李信出征。這種態度就很明確了,已經對王翦喪失信任。
三,始皇帝無條件支持王翦,這反而是最可怕的結果。在當時的社會條件下,六十萬秦軍足以蕩平天下,那個君王敢放任一個將軍帶這麼多兵?恐怕就是始皇帝答應,王翦也不敢帶兵,那意味着自己人頭不保。
不幸中的萬幸,最危險的事情沒有發生。始皇帝對王翦有少許不滿,僅僅是因爲他攻燕進展緩慢,而且還私自從燕國撤軍:“王將軍老矣,何怯也。”他給王翦定性爲年紀老邁,思想保守,你太累了,該歇歇了。
始皇帝宣佈王令:發兵二十萬大軍攻楚,任命李信爲大將,蒙恬副之。
王翦明知道始皇帝輕視自己,重用年輕將領,但還是在心裡鬆了口氣。只要始皇帝沒有對自己起殺心,萬事都有辦法。幾十年宦海生涯,誰能沒有沉浮?官場的權利角逐,遠比戰場上來的激流暗涌。
既然始皇帝態度明確,王翦自然不能裝糊塗。他以年老體衰爲由,向始皇帝提出退休申請,準備回到老家頻陽東鄉安享晚年。什麼是江湖?沒人說的清楚,但王翦絕對是個老江湖。在官場上混,首先要學會以退爲進。
王翦的辭職報告剛交上去,始皇帝對他的看法已經發生改觀,還是老同志覺悟高,不給組織找麻煩。始皇帝御賜封賞,叮囑王翦回家好好抱孫子,給大秦國辛勞半世,該享享天倫之樂啦。
當王翦離開咸陽的時候,他的腦子裡在想個問題:“李信帶二十萬大軍去滅楚,只能是笑談。還要多久我纔可以重新出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