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捨生

“你二人自宮中一路逃來此地,身受重傷,疲於奔命,還會有閒情逸致藏匿贓物不成?自是帶在身邊了。”藍清揚的語中滿是不屑,“何況,有你們人在,還愁找不到虎符麼?我刑部大堂,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夕蟬目中精光一閃,心裡暗贊,這六省總捕倒是目光銳利,她點了點頭道:“既是如此,藍大人儘管來搜身,若能找到虎符,我二人任憑處置。”

藍清揚眉峰揚起,黑沉沉的眼眸凝視着她,夕蟬與他對視,目光澄澈,毫不退縮。

終於,藍清揚轉過了頭,看向廟外,淡淡道:“你想怎樣?”

“虎符,我只要換冰兒自由,放過了她。她只是個小女子,原本就沒做過什麼。岐山盜的案子都是我夕蟬一人所爲,從此與她無干。”

“只她一人?”藍清揚轉回目光,很有些詫異。

“不錯。”

冰兒在一旁叫道:“不!夕蟬!我與你一起,生死都在一起……”

“住口!”夕蟬厲聲喝道,“這事由不得你做主!”

冰兒自小與她一同長大,這位師姐一直對她溫柔呵護,今日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聲嚴厲色,不覺一呆。

夕蟬沒再理她,轉回頭道:“大人,這盜取虎符的大罪總有人承擔就是!”

藍清揚看她不似作僞,笑了:“冰兒不過是個從犯,我原本也未必定要捉她歸案。你這生意可吃虧得緊。”

夕蟬面色灰白,微微笑道:“我夕蟬命不久長,也不知能否活着進了天牢。說不準吃虧的是藍大人您呢!”

藍清揚哈哈大笑,回頭道:“冰兒,你可以走了。”

冰兒收起銀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轉身便走。

“冰兒!”夕蟬低低聲音道,“記着我給你說的話,不要再回來了。”說着話,垂下眼簾,掩住了眸底的一絲痛楚和不捨。

冰兒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片刻之後飛奔而去,淚灑如雨。

遠去的背影漸漸在視線中消失,夕蟬鬆了口氣,身子一歪,倚在牆上不住咳嗽,臉色愈發慘白。

藍清揚上前把了脈,冷哼道:“傷得這麼重,還硬撐着做什麼?”他伸臂扶夕蟬坐起,抵住她的後背,緩緩輸了真氣進去。好半天,夕蟬才緩過這口氣來,面上有了薄薄的血色。

藍清揚瞧着直皺眉:“就你這隻剩一口氣的身子,恐怕真是沒到刑部就沒了命。若是遇到多羅閣的人……咱們先在此歇息,刀五和刀六一會兒便到。”

夕蟬只笑了笑,沒作聲,伸手取過腰間革囊,從中摸出一物拋了過去,接着用手撫了撫胸口,慢慢合上眼。

藍清揚接過一看,竟是虎符,他一愣,旋即展顏道:“倒被你瞞了過去。”說着將虎符小心收入懷中,也閉目假寐。

外面開始起風了,吹得半開的廟門忽閃着來回晃動。藍清揚睜開雙目,擡眼看向夕蟬,不覺一呆。這人顯是已睡得熟了,清秀的面龐因爲傷重失了原先的色澤,兩頰泛着病態的嫣紅,原本琥珀色的雙瞳被長睫覆住,偶或輕輕顫動,越發顯得無助。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意漸漸自心底深處漾了出來,這人竟然這般大膽,身處這樣的境況也能熟睡至此。他慢慢起身,走過去將廟門輕輕關上,生怕驚擾了她。回來依舊坐在對面,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她。

機智果斷、敢作敢爲、重情義、有擔當,眼前的男子雖然身形單薄,卻是行跡遍天下,朝廷、江湖,黑白兩道莫不側目。雖說自己追捕了兩年都未落案,可在惱恨之外更多的卻是敬佩,是豔羨。倘若夕蟬不是朝廷通緝的要犯,自己……或許能與他爲友吧。他不由暗暗嘆息,卿本佳人,又奈何做賊……

外面風聲颯颯,天色漸漸陰沉下來。

“有人!”夕蟬突然睜開雙眸,不意對上了眼前探索的目光,微微一怔。

藍清揚忙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掩飾住自己的尷尬:“我去看看。”

他幾步來到門前,剛要伸手開門,狂風席捲着落葉隨着破敗的廟門撲了進來。他微微眯起眼睛,一股銳利的殺氣瞬間到了眼前。

閃身、拔刀、隔擋,一氣呵成,已將來人阻在門外。

偷襲之人當門站定,目光掃視,冷冷道:“藍大人,幸會!”

來人正是多羅閣暗部管事姬雲!

他一眼看清廟內狀況,退開半步,身後一人大步走了進來,金冠錦衣,氣勢凌人,可不是那位想要他性命的昌平侯曲霖!跟着他身後又進來六名護衛,分列兩旁。曲霖四下一看,向靠在牆邊的夕蟬走去。

藍清揚心頭微驚,移步退到夕蟬身前站定,擡手攔住了他:“侯爺且慢!”

曲霖停下腳步,陰沉着臉道:“藍大人如今發達了,竟敢擋着本侯爺的路了?”

“不敢!”藍清揚躬身道,“此人是下官捉住的盜匪,正要押去刑部衙門。侯爺千金貴體,小心着些。”他話中恭謹,足下卻是寸步不讓。

曲霖冷笑一聲,輕輕擡手,姬雲帶着六名護衛上來,各出兵刃,圍住了藍清揚,這幾人都是多羅閣暗部百裡挑一的高手,慢慢逼得他離開了夕蟬。

曲霖緩緩走了過去,低下頭看向抱着雙膝倚在牆邊的夕蟬,攤開手掌:“夕蟬公子,虎符呢?”

夕蟬並不看他,低垂着眼皮不作聲。藍清揚功夫雖高,卻是雙拳難敵衆手,眼看着漸落下風,這會兒若是告訴曲霖虎符在藍清揚手裡,這位藍大捕頭怕是立時要血濺當場了。

曲霖見她不答,冷然一笑,撩袍在她對面坐下,雙目如電,盯視着她,緩緩道:“冰兒求我來救你,讓我告訴你,她很好……暫時不打算回梅莊去。”

夕蟬聽了這話猛然擡頭,這人眼中蘊着的得意之色就如一柄利劍直刺入她的胸窩。冰兒沒去餘杭,她……竟是去了昌平侯府,這個傻丫頭,真真是與虎謀皮!

就在她愣神的功夫,曲霖左手探出,猛然扣住她的咽喉,冷冷道:“你不想活命,也不想要冰兒的性命了麼?”夕蟬被他扼住呼吸,臉上頓時褪去了血色,眼前一陣陣發黑,就要暈倒。

藍清揚使出渾身解數,仍是無法擺脫這幾人的圍困,他的額頭開始冒汗,不由大聲喝道:“住手!虎符在我手裡!”

這時,廟外傳來吵嚷之聲,有人高聲叫道:“大人,藍大人可在裡面?”

藍清揚大喜,大聲道:“刀五刀六,進來!”

屋頂、後牆同時轟的一聲大響,兩道藍色身影破壁躍入,齊齊叫了聲“大人”,便要上前助戰。

藍清揚喝道:“去救夕蟬!”

兩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才明白自己並沒聽錯,提刀上前就砍。曲霖忙避到一旁,大喝一聲“住手”,姬雲等人都收了兵刃退到他身側。

藍清揚忙奔上前扶起夕蟬,見到她灰白着臉色勉強露出的笑容,心裡不覺一酸,握住她腕脈緩緩輸了真氣進去。

曲霖跨前一步,道:“藍大人,請將虎符交給我!”

藍清揚哪裡肯應,回頭道:“稟侯爺,下官擒獲這岐山盜,正要押去刑部。至於虎符麼,自然是要親手交予刑部李大人以作證物,就不勞侯爺大駕了。”

曲霖冷哼道:“藍大人不愧是六省總捕,真是盡職盡責。”他朝夕蟬看過去,淡淡道:“夕蟬公子可不要忘記冰兒的囑託。”

藍清揚不明所以,剛要轉回頭,頸中一涼,夕蟬已將銀鉤點了上去。接着,耳旁傳來她的低語:“藍大人呆會兒得了機會就走吧。”

姬雲得了主子的暗示,走上前皮笑肉不笑道:“那咱們這就護送藍大人前往刑部吧。”

夕蟬傷勢不輕,面上又現出青灰色,藍清揚瞧着有些擔心。突然,身後銳風破空,夕蟬眸光一凝,一掌拍上他的肩頭,藍清揚身子一歪,鋒銳的利刃閃電般擦過他的臂膀刺入了夕蟬的右肩,強勁的內力推得她轟地撞到了牆上,痛得悶哼出聲。

這下變故陡生,人人都驚得愣住了。

藍清揚大怒,雙腳一蹬,直直向姬雲撲了過去,半空中刀已出鞘攻出。這一輪快攻,攻得迅猛,對方收劍防守,擋得也快捷,一時之間,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藍清揚一套三十六招的快刀使完,已將姬雲逼到了牆角。他顧不得斬殺姬雲,閃身掠回夕蟬身側,俯身查看傷情。

曲霖怒道:“都給我拿下!”

這時,廟外突地一陣喧譁,一名侯府侍衛奔進來稟報,外頭被侍衛營圍住了。

曲霖未及答話,只見一人御前侍衛打扮,緩步而入,見到昌平侯拱了拱手,道:“侯爺,皇上讓您閉門思過,您今兒出來的時辰也不短了,若是再不回府,下官可不好向陛下交代。”

這祁連掌管着宮中侍衛營,是皇帝極信任的人物。曲霖臉色變了又變,回頭冷冷看了眼夕蟬和藍清揚,道:“祁統領費心了。”說罷轉身便走。

夕蟬被他冷冽的目光刺到,顧不得自己肩上傷重,撐起身叫道:“侯爺!冰兒她……”

曲霖恍如未聞,大步離去。夕蟬又急又痛,竟背過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