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脫身

夕蟬只怕晚了時辰,打馬如飛到了沉香寺,尋着小徑,策馬闖入紫竹林。竹林內深幽難辨,也不知藍清揚身在何處。好容易看到竹屋,她勒馬停步,四下看了看。

“你還當真敢來。”藍清揚自屋中踱了出來,左手按在刀柄之上,神色凝然,身後跟着名捕九把刀。

夕蟬跳下馬,隨手甩脫繮繩,眼角彎起,現出笑意:“藍大人真是信人!我師妹呢?”

藍清揚卻不答話,一擺手,九名捕快各持利刃將她圍了起來。

夕蟬的目光一個個掃過這九人,最後在藍清揚面上停下:“藍大人懂不懂規矩,我總是要先見着我師妹纔好談生意。”

“冰兒麼?對不住,一炷香前她被人帶走了。”

“是誰?”夕蟬揚起眉,這京城之中還會有人來救冰兒?

藍清揚歉然道:“恕我不便相告。”那位曲公子一向喜歡隱藏了身份在江湖上行走,何況他今日手裡還持有金牌。

夕蟬臉色一變,冷笑道:“好啊,藍清揚,你手裡沒人還敢賺我前來?沒想到你也是個卑鄙小人!”

到手的人被劫走,藍清揚本就不爽快,被她這一罵,頗有些難堪,沉下臉道:“冰兒確是剛剛被人帶走,信不信由你。不過你夕蟬既是站在我面前,我便絕沒有放過你的道理,今日仍是要捉了你歸案。”說着話輕輕揮手,攝魂刀陣已經發動。

夕蟬大怒,一邊閃躲招架一邊喝道:“藍大捕頭還想以多爲勝麼?”她和藍清揚單打獨鬥自是不懼,可再加上九把刀的攝魂刀陣,自己便全然不是對手了。

藍清揚並不參戰,凝神在旁觀看,每每在夕蟬佔了上風,使出破陣妙招時便及時出言指點,攝魂刀陣漸漸將她困住,輕身功夫已施展不開。

夕蟬眼看着今日不使出厲害招數是難以逃脫了,心下一橫,默運玄功,右手銀鉤斜斜劃了個圈,逼退身側衆人,左手自腋底穿出,拍向陣眼中的兩人。不料掌風剛剛及體,面前的兩名捕快已順着她的掌勢倒地,旁人並未發覺,夕蟬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這兩人是被人以飛花摘葉的功夫封了穴道。

就在衆人愣神的功夫,藍清揚大步走近,怒道:“你這是什麼陰邪功夫!”

夕蟬再不遲疑,彎腰扯起一人擋在自己面前,銀鉤輕揮,架在他頸上,這纔看清手下這人正是刀五。這時,一片竹葉失了勁力,自刀五胸口輕輕飄落。

藍清揚止步喝道:“夕蟬,挾持公差,可是死罪!快放開刀五!”

夕蟬哈哈笑道:“多謝大人關心,夕蟬早就罪犯凌遲了,也不怕再加上這一刀!刀五,在琅山上你毀了我一件袍子,今兒爺我要討回來。”指上稍一使力,銀鉤已割破了肌膚,一縷鮮血順着脖頸淌了下來。

刀五臉色發白,叫道:“大人!”

藍清揚黑着臉,額上青筋微露,咬牙道:“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是昌平侯曲霖帶走的冰兒?”夕蟬雖是將信將疑,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確認,便也信了七分。略一沉吟,她大聲道:“既是如此,夕蟬便先告辭了,藍大人止步,不用遠送!”

說着話驀然將刀五擲出,袖中突地飛出一條銀絲飛索,在數丈外的一株手臂粗的紫竹枝頭輕輕一勾,竹枝迅即彈起,她的身體便藉着這股柔韌的勁道破空飛出,足尖在林梢點了幾點,人已在數十丈外。

藍清揚忙上前接住刀五,解開穴道,沒見有其他傷處,放下了心,再起身已追之不及。遠遠看去,夕蟬纖瘦的身軀凌空飛行,如憑虛御空,素白的長袍被疾風掠起,獵獵飛舞,恍如仙子。

他從未見過夕蟬使出這等精妙絕倫的輕身功夫,呆了一呆,不覺暗贊,果不愧是名動天下的岐山盜!這時,只聽得遠遠一聲唿哨,幾人未及明白過來,烏雲馬已引頸長嘶,甩開蹄子風馳電掣般奔了出去。

藍清揚一跺腳,心道此人奸猾狡詐,下次遇上必得時時小心。

夕蟬並未去遠,她兜了個圈子又折回了紫竹林。見藍清揚等人出了林子走了,便悄悄潛了回去,在竹屋前停下,凝神傾聽片刻,昂首道:“出來吧!”

就聽林中一聲朗笑,錦衣華裳的俊美男子緩緩踱出,含笑道:“好極,這麼快便發現了!”

“先生!”夕蟬脫口喚出,滿是驚訝,“您怎麼會在這裡?怎麼是您?”

錦衣男子長袖拂起,濃豔的眉目綻出笑意:“我在此紫竹林居住已有兩年了。”

“兩年?”夕蟬詫異道,“據說此地是鐵檻大師的清修之地……”她忽然睜大眼睛,“難道您……您就是鐵檻大師?”

“不是。”男子輕輕搖頭,“不過,我要扮作鐵檻大師也並非難事。”

夕蟬心中焦急,也不在意,問道:“請問先生可知道我小師妹被誰帶走了?”

“那位藍捕頭並未哄騙你,冰兒這幾日都在此地,方纔被昌平侯曲霖救了去。”

夕蟬聽了不覺有些氣惱,跌足道:“先生早知道冰兒被困於此,爲何不出手相救?”

錦衣男子凝視着她,目光溫和:“夕蟬,自你兩年前離開岐山那刻起,你就讓我不得插手你師兄妹的事情,我當日既是答允了你,如今又怎會違背諾言?今日若不是你二人約在我這林中相見,我是斷不會出手助你的。”

夕蟬哼了一聲,道:“我不需你助我。”

這男子微微一笑,聲音中帶着些許的寵溺無奈:“嗯,還是這麼任性倔強。”

夕蟬也知道自己語氣重了,便閉口不言,心中正盤算着如何去昌平侯府討人,手腕一緊,被他捏住了脈門。一股極細的真氣自腕間侵入,緩緩行遍她的奇經八脈各處經絡。

“進境緩慢啊,莫不是這兩年俗務繁多,顧不得修煉照月功?”

夕蟬在他目光逼視下垂下了頭,低聲道:“先生,對不住。我原本隨您修煉照月功是爲了……爲了報父母之仇,可這仇……我如今已經……不想報了。這兩年,我並沒練習過照月功。”

錦衣男子聽了,原本柔和的目光忽的凌厲起來,手臂微動,已將她帶入懷中,長指勾住她尖削的下巴擡起,凜然道:“夕蟬,還記得五年前你求我教你照月功時允下的話麼?”

夕蟬閉上眼睛,緊緊抿着脣,感覺到下顎越來越濃烈的疼痛,終於開口道:“是,終身遵先生爲師,不得……違逆……”

扣住下巴的手指慢慢鬆開,痛意頓減,腰身卻被攬住,溫熱的呼吸在耳旁輕拂:“夕蟬,或許,這幾年是我太過縱容你了……”柔滑的手指輕輕撫過臉頰,最後停在她紅潤的薄脣上,男子的聲音低沉溫和,“清減了許多,以後……還是跟在我身邊吧……”

“不!”夕蟬猛然睜目,伸手便要推開他,錦衣男子臉色一沉,捉住她手臂反扭在身後,圈住她腰身的臂膀驀然使力,將她纖細的身子緊緊按在自己胸前,湛然的雙眸帶着一絲隱約的危險,聲音冰冷:“怎麼?有出息了,不願聽我吩咐了?”

夕蟬痛地輕哼一聲,額上起了一層薄汗,她昂起頭咬牙道:“夕蟬不敢!先生若有差遣,夕蟬必會赴湯蹈火。只求先生允我與師妹繼續闖蕩江湖,四海爲家。至於照月功……到底是邪派魔功,夕蟬……任憑先生責罰。”

錦衣男子放鬆力道,輕輕搖了搖頭:“是正是邪,又由誰評說?照月功練至第九層,便是天下無敵了。誰敢說這不是武林中的至尊武學!”

他的眸光漸漸柔和,低低嘆道:“夕蟬,你天資絕佳,悟性又高,再加上是純陰之體,你習練照月功乃是天賜之緣!即便你並未刻意修煉,可這功夫卻能隨着你血脈流轉,無止無休,永不停歇,雖然進境遲緩,兩年功夫,也足以讓你更上層樓。再說,這兩年,你也不是沒用過此功。”

說到這裡,他看着眼前美麗的臉龐慢慢僵住,輕輕一笑,“因此,不出一月,你的照月功便要升至第六層了,到時若是沒有我助你雙修……你這些年的功力盡數反噬,便是命在頃刻。”

夕蟬目中的懼意一閃而過,顫聲問道:“先生,當真……不能停止?”

“是。”男子放開桎梏,凝視她片刻,緩緩轉身踱入竹屋,在竹扉即將掩住寬袍大袖的剎那,渾厚溫和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去吧,我會在這裡等你。”

夕蟬呆立當場,好一會兒才放鬆神智,果然漸漸體察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真氣在四肢百骸間緩緩流轉,心中驚悚更甚,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先生看起來三十餘歲年紀,難道……會是大魔頭寒照月的後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