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帳內一片寂靜,衆人的目光都有些怪異。
蕭徴忽然一個激靈。
他本就是極爲聰明的人,昨日因爲許晗受傷,再加上許昭的礙眼,讓他有些失了分寸。
對於那些和十一孃親暱的事,在房裡做做還好,跨出門來卻不能夠。
他自己不要緊,要緊的是許晗是許家軍的元帥,沒得讓下面的人瞧見,低看了她。
至於那三座大山,更用不着刻意,他這樣的好,只要和平常一樣,定然是能得到他們的青眼相加。
徐修彥麼,他心頭嘿然。
想到此,蕭徴彷彿沒察覺大家異樣的眼光,而是巧妙的又扶了扶許均身後的枕頭,道,
“當初我祖父病了,我也是這樣服侍他的,許伯父和祖父一樣,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是以有些失態。”
他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說到老駙馬,大家臉色肅了肅,老駙馬當年也是一名悍將,當年先帝也並沒有因爲他是駙馬而棄用,反而讓淑陽長公主跟着老駙馬一起上戰場。
夫婦倆確實都是值得尊敬的人。
長相好的人總是具有天然的優勢。
蕭徴無可挑剔的相貌,配上他溫和有禮的姿態,再加上戰場上和許晗配合默契,將敖康給俘虜了。
讓大家又紛紛的收回剛剛那異樣的眼光,只覺得他和許晗確實是感情不錯的兄弟。
他們不應該那樣看待蕭世子的。
於是,蕭徴不過一會,又轉變成了一位聰明果敢,吃苦耐勞的堅毅青年。
範知春搖着扇子,溫和的將許晗準備讓徐修彥做的事情說了一遍,道,
“徐探花背後到底還有個徐閣老在,要是弄個不好,霍家……”
他想說霍家就是前車之鑑,但霍七在場,他也不好在揭人傷疤,於是將話給嚥了回去。
蕭徴沉吟道,“徐修彥從來不是個多事的人,他這個人未必會聽從家族差遣。”
“否則,不會來邊疆。”
範知春自詡爲軍師,可這會覺得自己愁的頭髮都白了。
許晗嘆了口氣,“徐修彥年少成名,絕非浪得虛名,我會去好好的說服的。”
說起來,霍晗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徐修彥,她又哪裡能夠知道他真正的想法呢?
不過,曾經霍晗確實是仔細且用心琢磨過徐修彥這個人,知道他心中藏着個大抱負。
或許,可以用這個來說服徐修彥?
蕭徴聽了許晗的話,心頭微酸,晗晗從來都形容過他年少成名呢。
不過,他心頭酸歸酸,面上卻是一點都沒表露出來,淡聲道,
“我也算和徐修彥有些熟悉,我去吧。”
許晗看了眼蕭徴,他和徐修彥熟悉?他怎麼不知道?
不說霍晗那個時候,就是成爲許晗後,她知道的蕭徴可是和徐修彥井水不犯河水,大有仇敵的狀態。
只聽蕭徴繼續道,“今日我和小王爺一起去地方陣營裡走了一遭,又聽大家說起北蠻援軍的事情。我覺得,戰術應該可以修整一下。”
說着,他帶着大家走到了沙盤前,開始細細的說了起來。
……
徐修彥到軍中之後,很低調,該操練的時候操練,該休息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休息。
他也沒有得到什麼特殊的待遇,住的是士兵們的大通鋪。
今日無戰事,徐修彥從外頭掀簾進了歇息的帳篷時,就見到裡頭坐着一個人。
他走了過去,在那人對面坐下了。
對面的來人斟了盞茶推到徐修彥的對面,隨口對徐修彥說道,“請隨意。”
徐修彥大約是渴了,鬢角有些細密的汗珠,他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
“如何?”對面的人問道。
徐修彥淡淡地道,“不過是解渴的水,要如何?”
對面的人淡淡一笑,“也是,我們也沒什麼要和對方聊天的興致,不如說正題吧。”
徐修彥看向對面的人,“蕭徴,你找我何事?”
蕭徴挑眉,“難道不應該是你找我麼?”
徐修彥嘲諷道,“我要找也應該找許晗,或者她來找我,你?”
蕭徴聞言臉色冷了下來,卻並沒有發作,說話的語氣更是平淡了些,根本聽不出喜怒,
“徐修彥,不要想着激怒我。”
徐修彥臉色一如既往的淡漠,“怎麼,你生氣?”
蕭徴笑道,“不,我爲何要生氣?就算她來找你,也不會欠你什麼人情。你不是說要救七叔嗎?”
他惡意的笑了笑,“你這樣又做給誰看呢?”
“我來找你,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徐修彥點點頭,“所言甚是。”他轉了轉手中蕭徴帶來的茶盞,垂眸道,
“我知道你想要找我做什麼,這個時候,除了我,沒什麼人能去。”
“你想來說服我,可惜,怕是要讓你失望了,因爲我不會讓你成功。”
“這是和我下戰書了?”蕭徴不置可否冷哼一聲。
“戰書?我以爲早就下了!”徐修彥自己給自己又斟了盞茶,一飲而盡。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直接說你的結果吧”蕭徴似乎不想再與徐修彥說什麼了,懶洋洋地道。
“我可以去幫你說服北蠻的雄鷹部。”徐修彥用雲淡風輕的語氣說了今日的結果。
“你幫我?”蕭徴有些訝異。
徐修彥,“不是幫你是什麼?你既然說是你們之間的事情,那我當然是幫你了,你不想她來欠我的人情,那就你來欠吧。”
“別的不要說了,就說你要不要吧。”
蕭徴但笑不語。
“我不僅僅能說服雄鷹部,還能讓你們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北蠻軍隊,這個買賣對你來說很划算。”
蕭徴很準確的抓住了徐修彥話裡的兩個關鍵字,“買賣?”
徐修彥挑眉,“自然,不然憑什麼白白答應你?”
蕭徴並未反諷回去,而是問道,“你的條件!”
徐修彥看着蕭徴,“我要你從此以後和許家保持距離。”
蕭徴聞言,雙眸微眯,心頭嗤笑,開什麼玩笑,和許家人保持距離?
徐修彥看向蕭徴道,“這對你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吧?你從前不也是個我行我素的浪蕩子麼。
對你來說,許家的人不是你該碰的。”
“你和許家有什麼關係?”蕭徴問道。
徐修彥面無表情,“沒有半分關係。”
蕭徴搖頭,“我拒絕。”
讓他和許家人保持距離,那就是遠離十一娘,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狐疑的看向徐修彥,只覺得他有些奇怪。
蕭徴似笑非笑的看着徐修彥,“你讓我和許家人保持距離,那你呢?”
徐修彥並沒因此而被問倒,反而是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我也不會靠近的。”
因爲他不夠格!
不過他心頭所想外人並不知道。
蕭徴聞言一愣,似乎沒想到徐修彥會這樣的說,以至於他沉默了許久纔開口,
“抱歉,我不會和許家人保持距離,你可以提其他的條件。”
“更何況……”蕭徴頓了一下,“你既心頭有着大抱負,少數人的命不救,要救大多數人,那麼,你又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徐修彥沉默了片刻,“也是。”他垂着眼眸,濃密的眼睫毛遮蓋住了他漆黑的眸子,透不出半分情緒。
“蕭徴,在你看來,你的親人,還有那些被你忽悠的金羽衛兵士還比不過一個……她嗎?”
這幾話對蕭徴來說帶着指責和鄙夷。
蕭徴並沒有惱怒,而是彎了彎脣角,看着徐修彥一字一句地說道,
“也許你的抱負太大,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信任自己的兄弟,這纔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和膽量。”
“我在邊關,何嘗不是保護我的親人,我帶着金羽衛的弟兄來到邊關,又何嘗不是對他們好?”
“徐修彥,你以爲這裡是什麼地方?不要讓我小看了你。”
徐修彥冷笑。
蕭徴從徐修彥的帳篷回到主帳,裡頭只有許晗在,見到蕭徴回來,許晗一幅準備要與他談正事的樣子。
一個是蕭徴說的戰術還有不懂的地方,另一個也想知道徐修彥那邊的結果。
蕭徴慢慢走到許晗面前,許晗看了他一眼,站在擺着沙盤的桌案前。
蕭徴很順手地把許晗抱在懷裡。
許晗看了看帳子門口,推推他,“說正事,放手。”
蕭徴懶洋洋地,“不放。”
他只能控制自己在人前的時候一本正經,不給晗晗造成困擾,可沒控制自己人後也君子之風。
而且,他輕輕地笑着道,
“我要一直抱着你,一直到我們將來一同在同一幅棺材裡安眠。”
許晗忍俊不禁,不過還是面無表情地說道,
“還真沒聽說哪家同葬是躺在一幅棺材裡的。”
蕭徴握着她的手,得意洋洋地道,
“規矩是人定的啊,到時候我就自己畫棺材的樣子,定做,要多寬就多寬,要什麼樣就有什麼樣。”
許晗心頭覺得自己真是高看了蕭徴了。
他明明只有九歲的智商。
不,八歲,不能更多了。
“徐修彥答應了嗎?”許晗推開蕭徴,問道。
蕭徴點頭,“答應了,不過具體的要怎麼操作,還要細談,雖然我恨不得他死,但是他真要讓我們不費一兵一卒就將北蠻人趕出去,我也就敬佩他了。”
外頭,白灼的聲音響了起來,“屬下見過元帥。”
許晗聽到白灼的話頓時動了動身子,蕭徴也迅速的放開了手,兩人都後退了一步。
帳簾被人撩開,白灼朝裡頭眨了眨眼,魏廷面無表明的跟在後面,進來的許均看到裡頭的蕭徴,愣了愣,
“你的事情辦好了?”
許均的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雖然許晗和蕭徴此刻兩人站在沙盤前,好像在討論戰事,沒有任何的親密之態,但是許均就是覺得那裡不對勁。
蕭徴是知道許晗的真實身份的,也並沒有捅出去。
更是幫了很大的忙。
蕭徴那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大綱還沒派上用場就被他給撕了。
他客氣的與許均打招呼,“許伯父。”
許晗則道,“父親,不是讓你回去休息嗎?”
許均先是於蕭徴打招呼,然後才道,
“剛剛回去,躺下時,想到點事情沒和你說,就過來了。”
“蕭世子,不知徐探花那邊怎麼答覆的?”
蕭徴笑道,“徐修彥已經答應了,只是還需要我們配合。”
許均點頭,“那配合就是了,戰事能早一天結束就早一天結束。”
說完,又道,
“世子辛苦了,既然成了,那你就去好好休息吧,這段時間你也累了。”
蕭徴沒有說什麼,像許均行了一禮,然後就退了出去。
等到蕭徴走了,許均這才站在沙盤前,雙手環胸,看着許晗,
“你跟那個蕭徴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嚴肅,眼神也非常的嚴厲。
許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是該實話實說還是隱瞞。
她和蕭徴成事了的事情她可以坦然的告訴母親,可父親這裡,就有些難以啓齒了。
她和蕭徴已經越距了,這是被世俗所不容的。
如果她還是霍晗,那她肯定不會這樣。
可是,她已經重來了一次,很多在別的女子看來極其重要的東西,在她這裡一文不值。
她不在意規矩名譽,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甚至不在意結局如何。
可許家還有徐丹秀,是她認同的親人。
許晗心念電轉,盤算着該如何的告訴許均纔是最好的。
誰知許均冷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道,
“別給我打馬虎眼,你老子我是過來人,到底是怎麼樣的,心裡跟明鏡似的。”
“我就奇怪了,明明你身份瞞的好好的。怎麼忽然會被他知道?“
這會許均的傷明明沒好,卻依然中氣十足的的,也不給許晗說話的機會,揹着手,不斷的轉圈,一邊轉圈一邊說,
“我和你說,這男人的臉不能當飯吃的,你說你看上誰不好,偏偏看上他,這讓你老子怎麼辦喲。”
“你這個樣子,想要光明正大的成親是不行了。可萬一你看上普通點的,我和你娘狠狠心還能把人搶來給你壓寨。”
“你說,你看上他,讓你老子和你娘怎麼辦?”
許晗,“……”
她看着彷彿炸毛的貓一樣團團轉的許均,真的明白爲何當初徐丹秀爲什麼看上他了。
原來私底下,他竟然是這樣的。
許是這一次許晗的那一箭,從許均醒來後,在她面前再也沒有什麼擺什麼譜,而是平和的好像一個普通人家的父親。
當然,該算計的時候,還是不忘算計。
她不敢告訴他,其實那個不好搶的人已經被她撲倒了。
怕真的將重病未愈的許均氣出個好歹來。
別看他中氣十足的指着她鼻子罵,軍醫說了,要不養個幾年根本養不好。
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出,當時他在敖康那裡到底經歷了些什麼。
也能想象得出,敖康這個人多麼的惡劣,許均身體上的傷早就已經癒合,可身子卻因此而敗了。
許晗琢磨了半天,沒琢磨出半個字回答他。
許均也是越想越氣,娘倆就沒一個省心的。
他根本就不顧平日裡在大家那儒雅大將的風度,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又和炸毛的貓一樣圍着沙盤轉悠。
等到終於轉夠了之後,他扶着圈椅把手坐了下來,臉色不太好,青且白。
不過,就算如此,他倒是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擺出一副好父親的模樣,想和許晗來個長談。
“晗晗,這個蕭世子吧,就算你爹看人無數,也沒看懂他,他明明是個紈絝,名聲也確實不好。”
“可你要真的說他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想想一件都沒有。”
“至於眠花宿柳,大家也都沒看到過,是不是?更何況,老駙馬走的時候他年紀也不小了,就算長公主傷心過度,此後對他疏於管教。
可他的根子在那裡,不可能一下就改變這麼大的。”
“這次他帶來的那些金羽衛,你應該都認識,那都是名門之後,平時都是眼高於頂的,可偏偏對這個世子很信服,什麼都聽他的。”
“還有,這個男人真的不簡單,他能和你一起把敖康擒來,想來武藝是很不錯的,可你看這些年,京中傳過他的好名聲嗎?”
“還有,京城關於這個人身份的傳說真的不少,都說他可能是遺落在外的龍子,瑜貴妃那樣得寵,要真的是龍子,陛下能看着他如此不提點?”
“這些年陛下都是隨便他折騰,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那也會讓人去摘來給他。”
說道這裡,許均面色嚴肅起來,“你說說,一個父親真的會這樣嗎?還是得寵的女人的孩子,不能給孩子名分已經夠愧疚了,還會如此對他?”
“這可是後宅中慣用的捧殺!”
“晗晗,這個人城府其實很深的,你可不要被他外表矇蔽了。”
許晗點了點頭,笑道,“父親說的我都明白。”
“母親也說了一個人的外表不能看,就比如父親,當初母親就是被迷惑了,後來過了那麼多的苦日子。”
許均,“……”
半響之後,“你母親這張嘴……”許均本想責怪兩句,想想又算了,夫妻大半輩子下來,如今勞燕分飛,自己更是差點見了閻王。
都已經這樣了,他也沒必要再和她頂着了。
他有些喪氣的揉了揉臉,跟許晗道,
“晗晗,這個男人不太好,咱能不能換一個,這個……”
許晗想了想,試探地問,“父親,你看,他吧,知道我的身份是吧,又這樣千里迢迢的從京城來到邊關,是吧……”
許均拍了下圈椅的扶手,忍了忍,好聲好氣的道,
“是吧有什麼用?你想說什麼。“
許晗又道,“那他這樣,分明就是對我有所圖,不是我對他有所圖,是吧,也就是說,他定然是同意被我擄來當壓寨相公的。這樣,父親你覺得如何?”
許均臉上頓時由青轉紅,彷彿迎春花開般,
“他要是同意,那還有什麼好說的?那就趕緊的擄走就是了。”
許均臉上笑的和花一樣,可內心卻冷冽如寒冰。
哎,還是要和阿秀說一說纔好。
就這麼個心眼多的很,野心如今看不清楚,長得比姑娘還好看,這樣的‘野女婿’真的讓人夭壽哦。
他很不想要,應該讓阿秀要記得教訓,不能和晗晗一樣,被那張臉給迷住了。
許均心頭盤算了半天,看着正對着沙盤發呆的許晗,道,
“晗晗,就算是那個世子同意做你的‘野相公’,可你也還是要小心些,要先了解清楚,才能把人給擄來。”
“不要用非常手段,什麼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姑娘那一套,知道嗎?”
“強扭的瓜不甜,萬一他一個逆反心理,你可別忘記,咱們身上可是有着要命的事情的。”
許晗眨了眨眼睛,望天,她不想告訴他,其實蕭徴已經被她調戲過了啊。
而且,老父親這個時候來關心,彷彿有些晚了啊。
她決定還是不要告訴他的好,等到戰事結束,回京了再說吧。
許均和許晗討論了壓寨相公的事情後,就心滿意足的回帳子裡休息了。
……
隔天,北蠻援軍整頓好殘部,就開始攻城了。
許家軍這邊在城牆上澆了大量的水,只要一夜,就凍得結結實實的。
冰牆加大了攻城的難度,這場攻城戰顯得尤爲艱難。
許晗因爲手臂受傷,許均不同意她上陣,於是,她只能站在城牆上觀摩。
不斷的有流箭飛來,蕭徴走過來,
“晗晗,你還是下去吧,這裡太危險了。”
“別隻顧着自己,你自己也是一樣,盔甲穿好了,刀劍無眼,萬萬小心。”
蕭徴笑了,臉上帶着幾分傲然,
“我真正的功夫,你還沒見識過呢,以爲我只會拳腳和箭術嗎?”
“從小到大,祖父和祖母教導我最多的,其實是馬術和槍法。”
他將手中的紅纓槍頓在地上,
“我原本以爲祖父去世之後,我再也不會有機會上戰場,沒想到……”
他其實曾經埋怨過的,尤其是知道自己身世有問題後,祖父祖母明明知道他身份尷尬,爲什麼還要教導他那麼多。
在教導他那麼多之後,又縱容他做一個紈絝子弟。
直到這一次,來到邊疆,和晗晗一起將敖康擒住之後,他才體會到他們的心情。
哪怕沒有機會,能做一個有用的人,本身就是件快活的事情啊。
何況,現在不就用上了麼。
人生的神奇之處,就是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
本以爲山窮水盡了,說不定再往前走走,就是柳暗花明,天光破曉了呢。
他推着許晗下了城牆,叮囑魏廷,
“看好你主子,別讓她再上城樓了,等到北蠻的軍退了,晚上我們再聚。”
許晗下了城樓,昂着頭,看着蕭徴的殺敵的背影。
從前,他的背影多了一層在京城沒有的堅毅,彷彿他就應該和這城樓何在一處,比她更適合在戰場上揮灑。
也許,這就是他真正的歸途。
也許,這就是爲了老駙馬和長公主會如此教導他的原因。
既然他不願意在京城軟玉溫香的活着,願意承受這邊關風霜的洗禮,既然他願意爲自己命運而努力拼搏。
那麼,她有什麼道理不支持?
天煞孤星,她不相信他的命運是這樣的。
忽然,她拍了拍腦袋,覺得自己真的是被美色迷住的那個。
明明出京的頭天晚上,她是要去和蕭徴說他身世的事情,可後來……竟然忘的乾乾淨淨的!
“王爺,回營吧,這裡離戰場近,萬一飛來流箭……”魏廷在她身後催促,把蕭徴的吩咐執行的很徹底。
許晗又回頭看了眼城樓,轉身回了營帳。
蕭徴說晚上再聚,這話並沒有實現,因爲巴泰發動的這場攻城戰,一直打到入夜都沒結束。
許晗自然也就無法和他碰面了。
經過一整天的廝殺,再加上黑夜有所不便,廝殺聲就沒白日那麼強烈了。
許家軍的軍士,就那樣悶着頭殺敵,上來一個北蠻人,就砍下去,耳邊只有沉悶的刀刃入肉的聲音,以及凌冽的呼呼風聲。
一個軍士倒下了,另外一個接替上去,累了,隨便靠在城牆上坐一會。
餓了,掏出懷來硬如冰塊的乾糧啃上兩口。
蕭徴的盔甲上披掛着鮮血,走動間,抖落在地上。
他走到霍七的身邊,問道,
“將軍,這北蠻人也不知道吃什麼了,他們這是準備打一夜嗎?”
本來守城門是比攻打的一方要輕鬆些的,更何況他們的城樓現在是冰牆,對於北蠻人攻城又加了一重難度。
可這些北蠻人彷彿不要命一般,一波一撥的往上衝。
到了天光破曉,北蠻那邊的攻勢這才緩了下來,慢慢的褪去。
許晗是道第二天中午纔看到蕭徴的。
一天一夜的廝殺,他就那樣靠在牆頭,頭歪着,睡着了。
甚至連頭盔都來不及拿下,身上的盔甲上,血跡也未乾。
許晗並沒有叫醒他,讓同樣累的倒頭就睡,又被她叫醒的白灼下去休息。
礫門關的天氣,哪怕已經快到三月,依然冷的不行。
許晗握着蕭徴的手,彷彿冰一般。
她將他的手握着,塞到懷裡,就那樣半蹲半跪的在旁邊守着。
蕭徴並沒有睡多久,許是被頭上的盔甲給磕的,動了動,睜開眼睛,看到許晗。頓時裂開嘴就笑。
頭歪在那裡許久,應該是有些擰着了,彷彿歪脖子樹一般,齜牙咧嘴的朝許晗笑。
許晗被他逗樂了,伸手要去揉他的脖子。
蕭徴開始還讓她揉,喟嘆了一聲,又抓住她的手,“你的手還傷着呢,我自己來。”
許晗看着他雖然一臉的疲憊,但是眼睛卻是亮晶晶的,四處打量了一下,“你有沒有哪裡傷着了?”
蕭徴搖搖頭,又點點頭,一幅小孩要糖獎賞的模樣,
“這裡。”
他指着胸口。
許晗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又摸了摸,“好了,姐姐安慰你。”
蕭徴一把抓着她沒受傷的手,捂在胸口,兩人四目相對,然後就笑了起來。
許晗起身,把蕭徴也給拉了起來,然後張開沒受傷的那隻手臂,抱住了蕭徴,也不管他身上的血跡,問,
“蕭小徵,你開心嗎?”
“開心。”蕭徴含笑道。
他從前不理解爲何許晗會願意上戰場,可現在,在這到處都是鮮血與屍體的城牆上,他體會到了,是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幸福。
這,大約也是他的歸途。
遠處,有人收拾下城樓,有人靠在城牆根上休息,也有站立在那裡的。
徐修彥穿着盔甲,遠遠的,看着許晗和蕭徴,最終,沉默的轉身而去。
巴泰發動第一次進攻,無功而返後,並沒有氣餒。只是三五不時的交戰一場,然後各自收兵。
很快的,許家軍這邊改變了策略。
他們本來是守城的,現在也不只做守城該做的閉門不出,而是時不時的找機會衝出城來廝殺。
衝出城來的都是輕騎偷襲,選的時間也是半夜,更賊的是,他們殺一圈就跑回去,讓北蠻這邊很惱火。
半夜裡,士兵們都入睡了,等到他們爬起來後整頓好後,許家軍這邊已經退回城裡去了。
偏偏,等他們半夜熬着不睡,等着許家軍來的時候,他們又不出城了,縮在城內。
巴泰還沒急,他的下屬倒是急的跳腳,
“這些東元人,真是可惡,太狡猾了,有本事面對面的來打啊!這算什麼勇士好漢。”
他又問,“元帥,這東元軍隊是搞什麼花樣,難道說這是想讓我們習慣了,然後再趁夜將我們給一窩端了?”
巴泰暫時也不知道許家軍這邊的意圖,只是沉默地道,“多等一等。”
次數多了,自然能明白對方想做什麼。
北蠻這邊被東元的騎兵隊伍偷襲的怨聲載道,很快,他們也改變了策略,不是一味的等着許家軍偷襲,而是在半夜的時候,安排了小隊盯着。
漸漸的,東元這邊偷襲的隊伍也佔不到便宜了。
經常出來一圈,沒撈到什麼,就飛快地回城了。
這樣一來,北蠻那邊原本提着的心,又慢慢的放鬆了下來,畢竟什麼損傷也沒有。
反而覺得東元的軍隊沒用,竟然一下就被嚇跑了。
於是,那守夜巡邏的小隊,慢慢的也懈怠了。
巴泰的屬下很氣憤,可巴泰很淡定,他知道,這不過都是東元的將領想出來的辦法,他不上當。
他看着桌上的圖紙,上頭畫滿了線條,眉頭緊皺,他的下屬湊過去,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
巴泰指着那些線條,對下屬道,
“這是那些東元軍隊每次偷襲的路線。”
“他們的每一次突襲,都比前一次還要靠近中軍。”
“也就是說,他們的目標應該是我。”
他的下屬驚恐道,“他們想殺元帥你?好大的膽子,元帥,那你爲何還不制止這些巡邏的小隊?
“這樣可不行,雄鷹部最近越來越不像話了。”
巴泰笑了笑,“讓他,東元的軍隊想殺我,也要看他們有沒有本事,你派人盯着雄鷹部,防止他們派人來策反。”
只是,這一次,巴泰失算了。
東元派去策反的人,已經到了雄鷹部,並且和雄鷹部的族長接上了頭。
小股偷襲北蠻軍隊,是蕭徴想出來的,就是爲了讓對方鬆懈,再趁此機會,將徐修彥送出城,並且和雄鷹部那邊的人聯絡上。
“東元徐修彥,見過族長。”徐修彥不卑不亢的朝營帳裡爲首的那個北蠻人行禮。
雄鷹部族長坐在虎皮椅上,居高臨下的看着徐修彥,
“你就是那個想要見我的東元人?”
“是。”徐修彥換了北蠻語和族長對話,十分的清晰,標準,甚至比雄鷹部族長說的還要好聽。
雄鷹部族長大爲驚訝,他壯碩的身子抖了抖,“你還會說我們的話?”
他本是想讓身邊精通東元話的人傳話的。
徐修彥臉色淡漠,不過,他身上不同於蠻人的氣派讓雄鷹部族長很是羨慕。
只見徐修彥淡然道,“我只是我們東元的一個小小軍士,說的還不是太好,我們東元的翰林院那裡是全東元最有學問的人聚集的地方。”
“不只是你們北蠻話,其他蜀地,以及西戎那邊各個部落的話,我們都有精通的人,而我,不過是小小涉獵。”
“不值一提。”
雄鷹部族長愕然,長大嘴巴,“你們東元人,竟如此的厲害?”
“比你還厲害?”
徐修彥難得露出一抹笑,“那是自然,東元人有東元人所擅長的,有最深的學識,就和蠻人一樣,你們擅長騎馬打仗。”
“我們只是各有所長而已。
這天底下,有男,有女,有很多的人,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一樣。也有很多的國家,部落。或許在我們到不了的地方,還有別的不同的種族。”
“這都是老天的安排,讓大家各展所長,組成這人世間的繁華。”
雄鷹部族長聽得一臉的神往,半響露出笑容,開心地道,
“你很會說話,我還以爲你們中原人都看不起我們這些北蠻人,和各種其他部落裡的人呢。”
“原來,你不是這樣的?還是說只有你一個人不這樣,其他的人還是看不起我們。”
倦舞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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