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聽見這個聲音,心裡一喜,連忙低下頭去看着抱住自己的小男孩,笑問道:“你怎麼跑來了?”
小男孩圓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眉眼卻和錫若頗有幾分相似,聞言便“咯咯”笑着說道:“我和永壽打賭,一定是我先找着小叔叔來着。”
八阿哥見這小男孩一臉機靈調皮的樣子,很有幾分錫若當年的風貌,便笑問道:“這是你的小侄子永福?”
永福聞言卻扁扁嘴說道:“我是小叔叔的大侄子,永壽纔是小侄子。”
錫若聽得哈哈大笑,伸手颳了一下永福的鼻子說道:“什麼小叔叔大侄子的,說繞口令哪?”
永福本來是揆方的兒子,因此和錫若格外親近,見錫若取笑他,便使勁地纏住他撒嬌,要他給自己找好玩的東西。錫若被纏得沒有辦法,只好虎起臉指着八阿哥問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永福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八阿哥幾眼,突然說道:“知道!他是小瓔子的八伯伯!”
錫若和八阿哥聽得俱是一愣。八阿哥卻有些遲疑地問道:“你說的小瓔子,難道是九貝子府上的三格格瓔珞?”
永福連連點頭,又拉着錫若問道:“小叔叔,我是不是應該給小瓔子的伯伯磕頭啊?”錫若又點了一下他的鼻子,笑着點了點頭。
永福連忙鬆開錫若,對着八阿哥正正經經地打了一個千下去,口中卻說道:“奴才納蘭永福,給小瓔子的八伯伯請安。”
錫若和八阿哥被永福逗得鬨然大笑。八阿哥指着永福連連說道:“你們家又出來一個作怪的!”
錫若一把攬過永福,卻一臉疼愛地說道:“我還巴不得他別像我二哥那樣無趣呢!”
永福聽見這句,卻睜開了錫若的懷抱,氣呼呼地說道:“不許說我阿瑪的壞話!”
錫若和八阿哥愣了一下,卻又都撐不住笑了起來。八阿哥故意拍着錫若的肩膀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你的江湖嘍!”
錫若眉頭一挑,卻反過來取笑八阿哥道:“八爺如今怎麼也是一口的江湖話?虧人家還說您是什麼皇室裡的翩翩公子呢!”
八阿哥搖頭道:“這叫近墨者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多了,沾惹上一點江湖匪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錫若被八阿哥說得一噎。永福卻又跑了過來,兇巴巴地盯着八阿哥說道:“也不許你欺負我小叔叔!”
八阿哥被永福嚇了一跳,下一刻看着他的目光卻多了幾絲玩味,彎下腰朝永福問道:“我是小瓔子的伯父,也是當朝貝勒爺。得罪了我可是要打板子的,你怕不怕?”
永福臉色變了變,卻又挺起了小胸膛說道:“怕。可你要是欺負我小叔叔,我就是不依!”
“好孩子……”八阿哥聽得一嘆,想了想,從懷裡掏出一個玉觀音的墜子,親自塞到了永福手裡,又說道,“初次見面,這個就當是見面禮吧。”
錫若見到那件玉觀音的時候,卻吃了一驚。他清楚地記得那是良妃留給八阿哥的遺物,便想阻止永福伸手去接,不想又被八阿哥擋開了手。
“是我願意賞他的。你別插手。”八阿哥淡淡地說道。
錫若只好訕訕地收回了手,眼見着永福和八阿哥相視而笑,卻不知該作何表情,只好在心裡默唸道永福啊永福,你可要先選準了大樹再抱上去,不然以後煩惱多多,提心吊膽的事也多多,別怪小叔我沒提醒你……
好在這時永壽的聲音在林子外面響了起來,正在大喊道:“永福,你找到小叔叔了嗎?”
永福聞聲,立刻停止了和“小瓔子的八伯伯”聯絡感情的舉動,卻一邊答應着一邊跑了出去,早把禮節什麼的丟到了一邊。
錫若看着永福的背影,有些無奈地對八阿哥笑道:“這孩子被我二哥慣壞了,八爺別怪他。”
八阿哥不以爲忤地搖頭笑了笑,卻說道:“最難得是年少天真。這份天真你有過,我也曾經有過,只是如今卻再也沒法子尋回來了。”
錫若聽得心裡百般滋味縈繞,便搖搖頭說道:“永福永壽來了,想必我二哥也已經來了。八爺要不要見見他?”
八阿哥卻擺擺手說道:“你們一家人難得團聚一回,我就不打攪了。你出去以後叫何柱兒進來找我吧。我還想獨自在這裡待一會。”
錫若只好點了點頭往外走,走出去幾步又下意識地回頭去看八阿哥,卻見他仰頭站在那片盛開的桃花底下,臉上的神情似喜似悲,這麼一眼望去倒真像是個“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詩人。
只是錫若知道這人心裡的感與恨,每一分每一毫都沒有半點的虛假,甚至也沒有絲毫的浪漫可言,滿腦子都是他的雄圖大業和不知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生死榮辱,又如何瀟灑得起來?
錫若有時候忍不住也會想,假如八阿哥胤禩不是生在老康家裡,他又會是個怎樣的人?大概真的會是一個風流灑脫、與三五好友往來唱和的浪漫詩人吧?
踏完青回到公主府以後,錫若遠遠地就看見公主府門口圍了一圈的人,看服色都是宮裡的禁軍侍衛,臉色不覺一變,正想打發誰先過去看一眼是什麼事,卻見何可樂遠遠地奔了過來,急急忙忙地打了一個千之後,又說道:“萬歲爺駕臨府上了!”
由於老康最近時不時地就來公主府裡晃悠兩下,蹭頓飯吃,所以公主府裡的人也就慢慢習慣了他的出現,從一開始的顫慄不安慢慢地也就變成了泰然處之,只有這何可樂還是喜歡一驚一咋的,每次都把錫若嚇一大跳。
想到這裡,錫若忍不住用馬鞭敲了一下何可樂的腦袋,斥道:“都是三個孩子的爹和公主府的大管家了,還是這麼慌里慌張地,跟沒見過世面一樣。回頭讓人笑話!”
何可樂委屈地摸着頭說道:“奴才哪有四爺的膽子?在皇上爺跟前還敢說說笑笑的,有時候還敢拿他老人家尋開心?而且……”說着說着就瞪大了眼睛。
錫若見旁邊的丫頭小廝都在偷着樂,連忙咳嗽了一聲,故作嚴肅地朝何可樂說道:“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對皇上那可一向都是,唔,恭敬愛戴,誠惶誠恐得很,什麼時候拿他尋過開心了?”
“是嗎?朕可不覺得你留在這裡探頭探腦地張望,有多恭敬愛戴,誠惶誠恐了。”
“誰說的?……啊,皇上!”
錫若眼看着突然從自己身後冒出來的老康,頓時傻了眼,隨即忙不迭地朝何可樂看過去,卻見他一臉無奈地朝自己擺了擺手,意思是自己是無辜的,剛纔本來想提醒他老康偷偷地站在了他身後云云。
錫若心裡大嘆倒黴,卻適時地擺出了一副驚喜交集的樣子,看着老康問道:“皇上今天怎麼有空逛到奴才這裡來了?”
老康哼了一聲,明確地表示對錫若打馬虎眼的小伎倆不屑一顧,不過還是回答道:“朕到郊外踏青回來,剛好路過你這裡,所以過來討杯水喝。怎麼?連一口茶都捨不得孝敬給朕?”
錫若聞言連忙說不敢,自己躬身引了老康往府裡去,卻留意到老康有意無意地看了隔壁的十四貝子府一眼,心裡不覺一動,果然下一刻老康就問道:“朕聽說胤禎的府上最近很熱鬧,是麼?”
錫若眼皮微微地跳動了一下,隨即笑着回答道:“奴才也不常在府裡,只是聽下人們說十四爺出去辦差的時候多了,來府裡找他回話的人也就跟着多了。奴才府裡守門的人時常看見他從府裡進進出出的,都沒個準點兒,有時候天都黑透了才從外面辦差回來。十四貝子府裡的福晉們都心疼着呢。”
老康聞言卻停下了腳步,看了錫若一眼,又看了十四貝子府一眼,突然說道:“你們這個鄰居倒是做得好。互相還能給把風通氣。”
錫若聽得嚇了一跳,心道老康好精明,這兩府裡的情形、尤其是十四貝子府的情形,怕是沒有他不知道的,卻又故意拿着話來套我。哼哼,小爺好歹也跟在你身邊不下十年了,豈能這麼容易就鑽了你的套兒?便又笑着說道:“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嘛。皇上萬壽節的時候,不是也提倡大夥兒要鄉鄰和睦嗎?奴才這好歹也算是謹遵聖訓吧?”
老康卻聽得臉一板,斥道:“朕的聖訓這麼多,你怎麼就單隻記住了這一條?朕教你的‘君子不黨’,你怎麼就沒有記住?”
錫若猛地吃了老康一個排頭,心裡不覺發毛,暗道老康看來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今對皇子拉幫結派的事情是越發忌諱了。自己可別一個不小心,光顧着給十四說好話,卻把自己給填了進去,連忙對老康說道:“皇上這句話,奴才也記着呢。平常沒事從來不到處亂鑽,只在府裡陪着老……唔,公主。”
老康哼了一聲,又徑自擡腿進了公主府。錫若在他身後吐了吐舌頭,連忙也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