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禩休養了大半年的功夫,氣色看着已經比先前好多了,見錫若和胤禎都忙着問候自己,便笑了笑說道:“聽說你們要出遠門了,特地出城來送送你們。城裡頭人多眼雜,倒不如這郊外來得清靜透氣。只可惜我這身子骨兒不爭氣,不能和你們一道去領略大漠風光了。”
錫若見允禩說得有些傷感,連忙安慰他道:“老大隻管在京裡好生休養,我和十四爺在外頭也可放心些。老大是個最聰明不過的人,我們要是果真碰上難題的時候,還指望着你給參謀參謀、出出主意呢。”胤禎也在一旁連連點頭表示贊同錫若的話。
允禩聽得一笑,也不願再順着這種傷感的話題說下去,仔細地看了錫若和胤禎一回之後,擡擡手說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出發吧。”
胤禎翻身騎上馬背,又走出去了一段時候,方纔有些疑問似的對錫若說道:“你覺不覺得我八哥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往常要是這種時候,他總得囑咐人半天的,今天卻連一句囑咐的話都沒有。”
錫若回頭看了那個還站在原地目送自己和胤禎的人一眼,笑着說道:“八爺不過是把囑咐的話都放在了心裡。如今他不囑咐,也就是囑咐了。”
胤禎聽得瞪大了眼睛,半晌後方才說道:“真虧你能明白我八哥的心思。”
錫若笑嘻嘻地說道:“那是因爲八爺願意讓我明白。”
胤禎聽得有些不快地反問道:“那他爲什麼單隻讓你明白?卻不肯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個手足兄弟?”
錫若裝模作樣地琢磨了一通,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大約是因爲你七竅只通了六竅的緣故吧。”
胤禎稍一尋思,立刻就一鞭子抽了過來,嘴裡笑罵道:“去你的。敢罵爺是一竅不通!”卻早被錫若賊笑着騎馬跑遠了。
一個多月以後。
嶽鍾琪老早就得了信,天不亮就率領手下一幫副將參將等在了西安城外。等到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派出去打探的人便說十四王爺和十六額附爺要到了。
嶽鍾琪只覺精神一振,連忙理了理身上的甲冑,又再三囑咐身邊的人待會兒不可失了禮數。過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一隊人馬出現在東邊。
領頭的兩人年齡看起來差不多,模樣兒都只在三十開外,只是左邊的人頭頂二層金龍和十顆東珠的親王朝冠,身着繡有四團五爪金龍的石青色補服,看過去不怒自威,正是當今皇上的親弟、昔日聖祖爺親封的“大將軍王”允禵;右邊的那人面容俊秀和氣,頭上頂着的是和固山貝子一樣的二層金龍飾六顆東珠的朝冠,腦袋後面拖着足足三根孔雀花翎,身上的朝服也和固山貝子及多羅貝勒一樣,前後各繡了一團四爪行蟒,正是十六固倫長公主的額附、內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和戶部、理藩院兩部尚書的納蘭錫若。
這兩個人翎頂輝煌,從東邊一路行來時卻是有說有笑,全不似一般被打發到西北軍前來效力的王公宗室和皇親國戚一般愁眉苦臉,看過去倒很有幾分到郊外踏青遠遊的味道,讓嶽鍾琪身邊的將領都看得暗暗稱奇。
嶽鍾琪卻早已知道這兩個皇室親貴與衆不同,便絲毫也不敢怠慢地迎了上去,隔老遠就朝那兩騎一個千打了下去,聲如洪鐘地說道:“末將嶽鍾琪,率麾下將領恭迎十四王爺、十六額附爺!”他跟着“啪啪”地打下去一大片馬蹄袖,一羣人跟着他轟然說道:“恭迎十四王爺、十六額附爺!”
錫若被這陣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勒住了繮繩去看胤禎,卻見胤禎一臉鎮定自若地擡了擡手說道:“諸位都起來吧。今日我和十六額附到軍前效力,以後就是各位的同僚了。那些多餘的禮數,能免就免吧。”
嶽鍾琪和他麾下的將領又是轟然應了一聲“嗻”。錫若這才跳下馬背,走過去拉着嶽鍾琪的手笑道:“老嶽啊老嶽,大半年沒見,你倒越發精神了。方纔我還同十四爺說呢,這嶽大將軍往西安城外頭一站,活脫脫就是一個手持雙鞭的尉遲敬德啊!”
嶽鍾琪見錫若說得好笑,便湊趣地說道:“末將剛纔也和屬下們說,二位爺都是天生的好相貌,又是氣度非凡,就算是微服而來也一定會教人認出來,不用擔心半道兒上會錯過去!這不還隔着好幾十裡地呢,派去迎候兩位爺的探子就報說你們的大駕快到了。”
胤禎跟在錫若身後下了馬,聞言便笑罵道:“東美也學會了拍馬屁,該罰!”
嶽鍾琪呵呵一笑道:“罰酒都給十四爺備好了。二位爺請!”
錫若一聽說有飯吃,只覺得比什麼歡迎儀式都實在,立刻笑逐顏開地催馬跟在嶽鍾琪身後,腦子裡又想起了特磊說過的西北小肥羊,還偷偷地擦了擦口水。胤禎瞥見錫若這副沒出息的模樣,忍不住在馬上蹬了他一腿。
嶽鍾琪轉頭見到這副情景,便笑道:“二位爺的感情還是如此親厚,真教人羨慕。”
錫若彎腰拍了拍褲腿上的鞋印,苦着臉說道:“親厚是親厚,可大部分時候倒黴的人都是我。要是這踢人的跟被踢的能掉個個兒就更好了。”胤禎一聽見這話,卻立時又是一腳踹來。錫若連忙一提馬繮繩跑遠了幾步,又對着嶽鍾琪聳了聳肩膀,意思是“你都看見了吧?”
嶽鍾琪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大笑,弄得他身後的那些部將都很詫異,暗想大帥今天是怎麼了?明明讓我們要小心接這二位爺的大駕,自己卻笑得如此豪放,詭異啊詭異……
錫若一進了西安城,立刻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要不就是指指點點地同胤禎說話,簡直沒有片刻的消停。胤禎自覺帶着這麼個傢伙出門,實在是有些丟他這個大清十四王爺的臉面,便冷肅着臉只是“嗯”“哦”地應付幾句。
錫若跟胤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兒,終於發現情況好像不大對頭,一回頭卻見胤禎擺出來一副“公事公辦”的大官兒臉孔,忍不住在心裡鄙視了這個拿腔拿調的傢伙一百遍啊一百遍,便氣呼呼地不再搭理他,自己騎馬跑到嶽鍾琪旁邊,徑直向他打聽起西安最好吃的名吃點心來。
等到坐上嶽鍾琪擺的酒席之後,錫若還是不理胤禎,自顧自地拿起酒壺跟嶽鍾琪的部將們喝得痛快。過了一會兒,胤禎就發覺自己被孤獨地供在首席上,旁邊都是些小心翼翼地陪酒的人,錫若卻和底下那幫將軍猜拳敬酒地喝得熱鬧,連頭都沒回過來看他一眼。
最後胤禎終於熬不住了,便主動走下了首席,又來到錫若的身後說道:“你少喝點兒。酒量又不好,回頭撒起酒瘋來可不好看。”錫若拎着酒壺斜睇了他一眼,口齒已經有些不清楚地說道:“你……你別管我。繼續……繼續上去當你的竈王爺!”周圍的將軍們已是喝高,聞言便爆發出一陣鬨笑來。
胤禎狠狠地瞪了那幫醉鬼一眼,一把便將錫若從人堆裡扯了出來,也不管他大呼小叫地還跟其他人約定以後再拼杯,就把他扔進了隔壁的廂房裡,又吩咐他的小廝裴吉好好給他灌幾口醒酒湯,還說實在不行就把他扔到門口的井裡去清醒清醒。
裴吉一直等到胤禎回到席面上去,方纔對着臥榻上的人吐了吐舌頭說道:“乖乖,難怪何管家他們一提起十四爺發火時的樣子,就跟耗子見了貓似的。真虧爺還敢在他跟前兒頂牛。”
錫若在臥榻上閉着眼睛笑道:“他就喜歡瞎咋呼,習慣了就好了。”
裴吉擰着毛巾蹭過去笑道:“我就知道爺沒醉。您的酒量我老早就留意過了,離真醉還差着一截子呢。”
錫若睜開眼睛瞥了裴吉一眼,又搖搖頭笑道:“鬼東西。不過你以爲十四爺不知道我的酒量麼?他是怕我跟外面那幫將軍鬧得太不成體統,回頭傳回京裡又教人蔘上一本。我跟他認識的時日,比你的歲數還大呢。”
裴吉聽得又吐了吐舌頭,好奇地朝錫若問道:“那爺爲什麼要假裝喝醉?”
錫若迷迷糊糊地說道:“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往後這臺戲纔好往下唱啊……”裴吉見他的睡意漸漸濃了起來,便不再打攪他。輕手輕腳地給他找來一塊毯子蓋上之後,自己又不言聲地守在了榻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