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若一覺睡起,發覺已經是晚上,連忙掀起毯子,又搖醒了趴在塌邊的裴吉,問道:“你怎麼就這樣睡了?這裡的夜涼,回頭仔細傷風了。”
裴吉含混不清地應了一聲,卻仍舊趴在塌邊不動彈。錫若知道他這一路上跟着伺候自己,也早累壞了,便彎腰將裴吉挪到了榻上,又把手邊的那塊毯子蓋在了裴吉身上,自己卻推開門走到屋外來。
門口守着的戈什哈一見着錫若出來,連忙打了個千下去。錫若認得這是胤禎身邊的人,便朝他問道:“筵席散了?十四爺呢?”
胤禎的親兵聞言連忙答道:“十四爺在後廳和嶽將軍議事呢,說額附爺要是醒了,也請過去看看。”
錫若掏出懷裡的表看了看,發覺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想到胤禎一路奔波到現在都還沒休息,不禁皺了皺眉頭,便讓那個親兵領着自己去找胤禎。
剛一到後廳,錫若就聽見胤禎正在跟嶽鍾琪探討西路的兵力佈置問題。錫若知道真要論帶兵打仗,裡面的那兩個纔是內行,自己不過是外行聽個熱鬧,突然闖進去說不定還會打斷了他們的思路,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胤禎卻在裡面叫道:“來了就進來吧。躲在門口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錫若有些尷尬地看了門口偷笑的戈什哈一眼,咳嗽一聲走了進去,卻見胤禎和嶽鍾琪都皺眉看着桌子上的沙盤,便不言聲地走近了,也探頭往那沙盤上看去,只見上面山川河流縱橫交錯,清軍設置卡倫駐守的地方都插上了小旗子,還有一些小窟窿的地方,明顯是插過旗子又被拔掉了,估計是被準噶爾軍隊端掉的卡倫。
錫若仔細地數了數,覺得被端掉的卡倫數量不到總數的十分之一,心裡約略覺得放了心。他見胤禎和嶽鍾琪說得入神,便大氣也不敢出地端坐在椅子上,又仔細聽着胤禎他們討論日後的進兵方略。
胤禎說了一段覺得有些口渴,回過頭來要水喝的時候,見到錫若這副比在養心殿議事時還嚴肅幾分的表情,忍不住失笑道:“你睡傻了?怎麼一副被人欠錢的樣子?”
錫若見胤禎說起玩笑話,料想他跟嶽鍾琪商量得差不多了,這才把繃着的臉放鬆了下來說道:“我這不是怕干擾你們商議軍情嗎?打仗的事我不在行,就不在旁邊指手畫腳了。”
嶽鍾琪有些驚異地看了錫若一眼,半晌後方才說道:“在京裡的時候,總聽人說額附爺虛懷若谷,如今方知所言不虛了。”
錫若摸着鼻子乾笑了兩聲,不怎麼好意思地說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我還是知道的。要說軍需轉運的事情,我還能給出出主意,參詳參詳,真要到行軍佈陣的地步,我就應了十四爺以前說過的話。”
“什麼話?”嶽鍾琪好奇地問道。
錫若模仿着胤禎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惡聲惡氣地說道:“你這個趙括還是老實地給爺待着吧。帶兵打仗的事兒,我比你在行!”
嶽鍾琪見錫若模仿對面這位的神情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忍不住笑得前俯後仰,嘴裡還連連對着胤禎告罪,卻怎麼也止不住笑聲,弄得在門口守衛的戈什哈都探頭進來看了好幾遍。
胤禎有些無奈地敲了錫若腦袋一記,又掏出懷裡的金錶看了一眼,說道:“都快二更天了。明日再議吧。”
嶽鍾琪連忙止住了笑聲,又應了一聲“嗻”,然後一路恭送胤禎和錫若兩人到後廳門口。胤禎擡擡手說道:“就送到這裡吧。”
錫若覷了覷胤禎的樣子,覺得他像是有話要和自己說,連忙跟身後的嶽鍾琪道別,又跟着胤禎一路走到川陝總督行轅的花園裡。
錫若抱着胳膊哆嗦了一下說道:“這裡一到晚上,就凍得跟冰窖一樣。明明才十月份的天!”
胤禎原本在悶頭想着事情,聞言便站住了腳步說道:“這裡風大,晚上自然要冷些。罷了罷了,你這個享慣了清福的,還是進屋裡去說吧。”
錫若一聽見這話,忙不迭地掉頭就往屋子裡跑,還不忘回嘴道:“我在京裡頭也沒閒着。成天被你們哥兒幾個支使來支使去的,哪裡就享清福了?”
胤禎不慌不忙地負手走在後面說道:“高原上可比這裡還冷多了,還讓人喘不上氣來。進藏的官兵在那裡一呆就是幾年,你哪裡吃過哪種苦?當年我們在西北損失的人馬,大部分都不是被準噶爾的軍隊打死,而是病亡或是凍死的。”
錫若急匆匆地跑進屋子裡,又伸手在火盆上烤了烤之後,方纔扭頭說道:“我知道你能耐,也能吃苦。我以後天天對你說一遍,十四爺是條好漢!這總行了吧?”
胤禎聽得又氣又笑,作勢要拍錫若的腦袋,卻見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一雙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了,便收回了手說道:“你早點睡吧。明天我要跟東美去附近的卡倫和儲糧庫巡視一番。你要是能起來,就跟我們一道去,要是爬不起來就算了。”
錫若聞言立刻睜開了眼睛,見胤禎要轉身走開,連忙叫道:“帶上我帶上我!走了好幾千里路,總不能白來一趟!”胤禎背對着他揮了揮手,自己就走到隔壁安歇去了。
錫若連忙爬到牀上躺下,想了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就開門招手叫過守門的戈什哈,千叮萬囑地要他叫自己準時起牀,方纔放心地睡了下去。
數月以後,胤禎在請示過雍正的旨意之後,把欽差行轅移到了距離西北前線更近的西寧。西路軍統帥嶽鍾琪也隨同他和另一位欽差納蘭一道移往西寧,就近指揮西路軍作戰。
連月來,噶爾丹策零就像胤禎先前所料想的那樣,藉助清西路軍所設卡倫之地的山嶺不夠險峻和通道較多的便利,不斷派兵偷襲這些地方的清軍,並且圍困和攻打了清軍的科舍圖和圖古裡克兩大重點卡倫。這兩處卡倫一共駐紮了清軍四千多人,在準噶爾的多次突襲當中,被打死打傷者不計其數,其所備糧食和軍需車輛及駝馬牛羊,也被搶掠一空。由於準噶爾軍隊切斷了這兩處卡倫與外界的一切交通聯繫,所以清軍在西路的巴爾庫爾大本營直到事後才得知這一消息。
這一天,錫若剛剛在外面巡視完軍械庫和糧庫,回到西寧大營裡的時候,就看見胤禎手裡捏着一封軍報,臉色都氣得有些青白,底下嶽鍾琪等將領卻是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錫若知道胤禎多半是又和準噶爾人較上了勁,走到胤禎的身邊探頭看了看他手裡的軍報,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他見場面有些尷尬,便朝恭立在一旁的嶽鍾琪問道:“老嶽,現在巴爾庫爾的總兵力有多少?”
嶽鍾琪一躬身答道:“回額附爺的話,巴爾庫爾及各卡倫原有兵丁約兩萬名。皇上又從陝西、山西、固原以及甘肅等處調出兵丁一萬人,前赴巴爾庫爾,日前均以陸續抵達。眼下該地的總兵力約爲三萬名左右。”
錫若想了想又說道:“既然西路已經被準噶爾人盯上了,何不加派兵丁充實卡倫呢?”
嶽鍾琪看了胤禎的臉色一眼,一臉謹慎地答道:“末將方纔正想調派人手前去充實科舍圖、圖古堅克和毛垓圖幾處卡倫。”
胤禎聲調低沉地說道:“巴爾庫爾以西的三大卡倫也不能拱手送給噶爾丹策零!”
嶽鍾琪連忙應了聲是,想了想說道:“那末將再派四千人去陶賴卡倫,吐魯番卡倫和塔庫卡倫各派三千名兵丁。十四爺以爲如何?”
胤禎正想說好,錫若卻在後面踢了他一腳。胤禎立刻悟到自己是被雍正派來“參贊”西北軍務的,便擺了擺手說道:“東美你纔是西路軍統帥。你拿主意就是了。”嶽鍾琪習慣性地答了聲“嗻”,這纔回身把他的將令發佈了出去。
錫若嶽鍾琪開始分派細務,便一把扯起了胤禎說道:“讓老嶽調派人手去吧。我同你說說軍械和糧草的事情。”胤禎只得隨了他出來,等到了外面,卻見錫若自顧自地爬上了馬背,不覺有些詫異地問道:“你要去哪裡說話?”
錫若指了指不遠處胤禎的馬說道:“先上馬再說。”胤禎瞥了他一眼,又朝嶽鍾琪的大帳看了一眼,終究還是翻身上了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