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以後,清室和準噶爾部使臣鄂蘭巴雅爾等人在經歷了多輪艱苦的談判之後,終於達成協議,規定:
雙方以阿爾泰山陽至哈卜塔克、拜塔克、烏蘭烏蘇、羅布諾爾、噶斯口爲邊界,衛拉特遊牧不過阿爾泰,喀爾喀遊牧不越扎布堪、齊克濟、哈薩克圖、庫克嶺;阿爾泰和扎布堪之間的區域,作爲雙方的緩衝地帶,留爲空地;清朝仍可保留托爾和、布延圖兩卡倫。
此外,對準噶爾的貿易和進藏熬茶朝佛等事,也有了具體的規定。按規定,準噶爾貿易亦如俄羅斯例,四年一次到京城進行貿易、人數不得過二百,限期八十天,經肅州、西安到京。到肅州貿易者,也四年一次,期限爲八十天,人數不得過一百。進藏熬茶佈施人數也不得超過三百等等。
至此西北局勢終於再度平定,也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大氣。清廷從康熙末年一直用兵到現在,所耗銀錢和死傷的人馬不可勝數,也嚴重地耗損了原本就不算非常強大的國力,再加上黃河頻頻氾濫,致使很多省份貧弱不堪,直到此時纔開始恢復元氣,而雍正這一朝的反腐也初見成效。
這天錫若剛從戶部衙門出來,就被一羣京官兒攔住了哭窮。那羣官兒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京官兒本來就窮,不像外官有大筆的養廉銀子,其數目常常是正俸的二三十倍。如今朝廷把往年的“冰敬”“炭敬”和三節兩壽的例份錢兒全都取消了,有些京官又要維持家計,又要維持體面,家裡已經窮得揭不開鍋,有些更是當鋪的常客云云,都求着如今已是大清的財神爺――戶部尚書的錫若給他們指一條活路。一時間弄得堂堂戶部衙門門口哭訴聲一片。
錫若自覺身邊不像是聚攏了一羣大清官員,倒像是來了一羣要飯的,好容易把他們勸了回去之後,回到宮裡跟病癒歸朝的允祥一聊起,卻讓允祥聽得又笑又嘆。
錫若跟胤禎從西北打了勝仗回來以後,又因爲與準部談判有功,兩人各自得了雍正一些獎賞。胤禎是在雙親王俸的基礎上再加一倍的俸祿,儀仗也跟允祥一樣,是普通親王的兩倍,而錫若則被雍正破例贈封爲異姓多羅貝勒,還被雍正加上了太子太傅的頭銜,弄得當初在上書房裡陪讀時,常被師父當作反面教材的錫若着實飄飄然了好一陣子,更爲每年發到手裡的工資和紅包變多而感覺到實實在在的高興。平定西北的大功臣之一嶽鍾琪也有力地回擊了衆人對他統帥能力的質疑,不但被贈還了兩枚大將軍印,還由原來的三等公晉封爲二等公。
朝野內外諸事平定以後,雍正這個當皇帝起就幾乎沒有閒過的大忙人,終於又得了一點功夫去擺弄他的小瓷器,還一度迷戀上了道士煉製的丹藥。錫若早聽說過那玩意兒害人,見雍正被那些牛鼻子道士哄得把一顆顆重金屬藥丸吃進肚子裡,心裡終究覺得不忍,便在某天當着他的面,把道士煉的丹丸放進硫酸杯裡。結果那些丹丸頓時變成一片極其噁心的東西,還冒出可疑的氣泡和難聞的味道。而雍正自從看了錫若的這回“戲法”之後,就再也不吃那些什麼害人的丹藥了,只是每天早起勤奮地打太極來健身。
此時雍正最看重的兒子弘曆漸漸開始表現出儲君的風範,在很多場合都代替雍正出席和行使大權,而他唯一的弟弟弘晝卻越發地顛倒張狂,恨不能日日泡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弄到最後連錫若都不知道弘晝是天性如此,還是爲了避免跟他的四哥再掀儲位之爭,索性以這樣的方式來表明自己毫無繼位野心的立場。
錫若一邊琢磨着弘曆這對小哥兒倆,一邊朝宮外走去,冷不防身後卻有人叫了一聲“貝勒爺請留步”。錫若愣了一下之後,方纔反應過來那人是在叫自己,連忙回過身去時,卻見一個瘦削清俊的少年立在身後,眉眼卻跟自己身邊的裴吉有幾分相像。
那少年見錫若停下腳步,便走了來朝他利落地打了一個千說道:“貝勒爺吉祥。不認得裴容了麼?”
錫若有些驚訝地看了這個印象中不怎麼說話的孩子一眼,隨即便笑道:“你長高了,樣子也比原來精神了,所以我都有些不敢認了。我聽說四阿哥薦了你當御前侍衛?”
裴容仍舊和錫若印象中那樣沉靜地笑了笑,說道:“多虧了四爺的提拔,我如今是養心殿裡的三等侍衛。兩個弟弟也被十七爺帶去了軍中歷練。裴如前些日子來信說,十七爺就快提拔他和裴意當把總了,都說很感念十七爺、四爺跟您當初收留我們的恩德呢。”
錫若聽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摸了摸身前的朝珠說道:“這麼說來,你們的大哥裴吉我還沒放他出去做官呢。有些耽誤了他的前程了。”
裴容卻微微一笑說道:“貝勒爺此言差矣。我大哥他生性飛揚跳脫,又不喜歡官場上的應酬交際,原本不是這條道兒的人。我們兄弟每回一碰頭,他都喜滋滋地說跟着貝勒爺吃香的喝辣的,還不用受多少拘束,又有師父教他武藝,美得不行呢,倒是時常反過來同情我們。”
錫若想起裴吉平日裡那副猴精似的模樣,忍不住搖頭笑道:“難怪人家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當初裴吉跟我,你跟了四阿哥,還真是一點都沒跟錯人。”
裴容聽得露齒一笑,顯得又瀟灑又有氣度,果真和錫若印象裡那個瘦弱沉默的孩子大不相同。錫若不由得感嘆“男大十八變”,誰能想到當初黃河邊上的小叫化子,會變成眼前這個眉目清俊氣宇不凡的御前侍衛呢?
裴容送着錫若往出宮的門走,漸漸地表情也不像方纔那般拘謹,反倒扭頭打量着錫若說道:“貝勒爺真是奇人。出將入相,一路封爵,模樣卻總瞧着沒什麼大變化。”
錫若摸了摸自己的臉,笑道:“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裴容聽得“呵呵”一笑,又連忙收了聲,欠了欠身子以示自己失禮之後,擡手替錫若撩開了擋路的枝條,回頭說道:“我聽說貝勒爺一直在請皇上磨鍊新軍。將來要是有機會,我也真想去豐臺火槍營裡操練操練,見識見識呢。我在四阿哥身邊的時候,跟着他讀了一些西洋的書,覺得外面的世界變化真是太快了,新鮮的東西也很多,只怕真要‘活到老,學到老’都未見得夠用呢!”
錫若看着裴容年輕而富有朝氣的臉龐,心中掠過一陣高興的感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你要是愛看西洋書,我那裡還有不少。回頭打發個人上我府裡去取,或者不當值的時候直接去我府裡看書也行,還能多見見你大哥。”
裴容大喜過望地說道:“早就聽說貝勒爺那裡書多,那裴容以後就叨擾了!”說罷便一路恭送着錫若出了宮門,又伺候他上了馬以後,方纔轉身回紫禁城裡去了。
幾天以後,裴容果真依言來到了錫若府上。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身後跟了一條超級華麗的大尾巴――弘曆。錫若聽見府里人通傳了以後,連忙從內院走了出來,卻見弘曆一手拉着永瑞,一手拉着永康,正在殷切問候,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國家未來領導人的風範,只得摸了摸鼻子走過去說道:“四阿哥怎麼來了?”
弘曆伸手託了託永瑞胸前的金鎖片,笑道:“我記得小瑞的生日是在這幾天。今天下朝沒什麼事,就跟裴容一道過來看看。”
錫若看了自己那兩個大大咧咧地揪着弘曆褲腿不放的寶貝兒子一眼,一招手說道:“小瑞,小康,別又把你們弘曆表哥的褲子拽下來了。”
弘曆聞言,臉上頓時掠過一絲尷尬之色。因爲這年代的褲子都是靠一根褲腰帶拴着,其實並不怎麼牢靠。早先弘曆來看望這小哥倆的時候,因爲不知道他們這門家傳的“十八抓”絕學,有好幾次都險些被扯下了褲頭。後來弘曆也學乖了,但凡來到這府上,就會找一根格外結實的褲腰帶先把褲子繫緊,免得在這府裡就把他這條“潛龍”的面子提前丟光了。
錫若見弘曆一臉緊張地捉着褲頭,肚子裡都快笑翻了,表面上卻擺出一副威嚴的父親面孔來,又朝兩個兒子招了招手。永瑞和永康見狀果然鬆開弘曆,又一左一右、小虎撲食一樣地撲進了他懷裡,撞得他“哎喲”叫了一聲,又往後退了一步,剛剛端起來的“嚴父”架子立時又沒了。
錫若見弘曆跟裴容都在樂,頓覺臉上有幾分掛不住,便咳嗽了一聲說道:“你們不是要看書嗎?跟我來吧。”
不想弘曆卻上前一步說道:“十六姑父先別忙。我來找你,不是要借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