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康熙所喜的豐離,有她的聰慧,膽識,高瞻遠矚,溫柔,寬容,亦有這份知足。她從不會什麼都想要納爲己有,在更多的時候,她很寬容,哪怕那是她所喜的東西,更多時候,她同樣不會想着將所有的握在手中。
“往後什麼時候阿離想要,與朕說,朕定親自摘了梅林中開得最好的一株給阿離。”豐離從來不曾要求他給過她什麼,或許在更多的時候豐離都習慣了自己去得到她想要的東西,可是,康熙還是希望豐離能試着跟他說起她所要的,這樣,才能證明了豐離開始依賴他。
“皇上日理萬機,些許鎖事,莫驚擾了皇上。”豐離想摘一株梅花回去是真,藉此點醒胤禛亦然,可她又哪有那諸多的功夫賞花休息呢。可康熙卻執着地望着她,“阿離所要的,於朕心中都非鎖事。”
不得不說,康熙這麼一句,讓豐離心中一蕩,低頭看了手中的梅花,“如此,往後就辛苦皇上了。”
原還想着豐離不定要怎麼搪塞他,不想豐離卻突然話鋒一轉,答應得甚快。胤禛一直目不邪視,只是餘光看到康熙握着豐離的手,又垂下了眸。
“皇上還有奏章要批,我先回上清宮了,多謝皇上的梅花。”豐離難得俏皮地一笑,拿了梅花,掙開了康熙的手,福了福身子,帶着人走了,從頭到尾,都沒再看胤禛一眼。
“老四啊!”目光了豐離走遠,康熙輕聲喚了一聲胤禛,胤禛應聲,“你這些日子一直勤練騎射,可是也想上陣打仗?”
胤禛心中一個激靈。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冒起,可面上依然不動如山道:“兒臣聽說十三弟和十四弟都被皇阿瑪選入了新軍訓練,兒臣在外面聽說了新軍將來定會成爲皇阿瑪的心腹,兒臣有了一些心思。”
只說有了一些心思,卻不道有什麼心思,康熙既然問了這些話,那便是對他這些日子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他若矢口否認。卻是做賊心虛,倒不如說一半,留一半。
“如此!”康熙說了這兩個字。卻沒有再細問,“時候不早了,出宮去吧!”
說了這麼一句,康熙擡腳便離去。胤禛連忙恭送,“恭送皇阿瑪。”
李德全亦衝着胤禛福了福身子。這纔跟上了康熙,大冷的天,胤禛卻是雙手冒汗,若不是豐離點醒了他。剛剛康熙問起時,他若是答出了想要參與新軍的心思,那他的下場……胤禛打了個冷顫!
豐離點了胤禛這一回。想以胤禛的聰明,往後要怎麼做。他定是心裡有數了,便將此事丟開了,她這半個月沒見自家的兒子,當下讓人去尋豐恆。
“阿恆,你怎麼又黑了?”雖是每隔半個月見了一回豐恆,可每一次豐離都發現,豐恆又黑了一圈。額,雖說也長高了一些,但這黑得忒明顯。豐恆卻不甚在意地道:“孩兒正跟孟叔學泅水呢,黑些很是正常,孟叔懂的泅水的事兒可真多。”
豐恆所說的孟叔,可不正是喬松的舅舅孟傑。豐離笑道:“那是自然,你孟傑是老水手,打小就在船上長大,這麼些年我們出海都是他帶領的,你可要好好與他學本事。”
“額娘放心,孩兒知曉的。”豐恆眼睛亮得驚人地答應。又想到了豐離不在宮中的原因,走近豐離,偷偷地問道:“額娘練的新軍怎麼樣了?我總聽人說起額娘練的新軍,只說得似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可是會比我們豐家的家兵更厲害?”
豐離與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招呼豐恆走近些,母子倆挨在一起,豐離道:“這事兒我們自己知道就成了,切不可讓你阿瑪知道,萬一你阿瑪的新軍沒我們的家兵厲害,那你阿瑪可要與額娘算賬了。”
“這與額娘何干呢。人是阿瑪的人,可不是額娘給選的,那新軍要是我們家兵一半的本事,皇阿瑪就該知足了。不過,嗯,還是不讓阿瑪知曉吧。”豐恆一向都是幫着豐離的,當然也不介意跟豐離一起偷偷地瞞着康熙什麼事兒。
相視一笑,母子倆人的默契還是極好的。豐離問道:“練兵之事,你可要再看看?”
往日在江南時,豐離訓練人的時候可是習慣了將豐恆帶在身邊的,哪怕那時候的豐恆很小,可豐離一直都相信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地滲透到骨子裡,可是比突然強塞的要強得多。
“額娘往日同我說的那些事我都記在心裡了,只是許多時候還沒有完全融匯,慢慢些來,再看額娘如何練,但有一日若能讓我自己操作,那才能知曉我不如額娘在哪裡。”豐恆一本正經地分晰,直聽着豐離心中大慰,卻又有些心酸。豐恆還那麼小,可因爲她,卻一直都過着比任何成年人都要苦而累的日子。
“額娘莫覺得心疼我,額娘教了我這麼多的東西,我與那些比我大三四歲的人站在一起,也不比他們差,這都是額娘費心教導纔有的。”在碼頭上見了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真正的與人交流,相處,豐恆才知道豐離教的那些東西有多麼可貴。
往日因爲生而失聰,他沒有朋友,習慣了獨來獨往,回到宮中,與十三哥胤祥交好,但豐恆知道,在很多的時候都是十三哥讓着他;而後豐離讓他選伴讀,章霽那個帶着狠一樣目光的男孩入了他的眼,這些日子,章霽一直跟他在一塊,雖說在章霽眼裡尊卑有別,可豐離讓他選伴讀可不是要選奴才,這個人,來日要與他肝膽相照,同甘共苦的。
只是或因家中劇變,章霽雖是年紀比他小,卻是個沉默寡言的人,這些日子宮裡宮外的,豐恆都帶着章霽,讀書寫字。在碼頭學泅水,不過因爲豐離不在宮中,此事又不在外揚,豐恆來上清宮並不帶了章霽。在外面的時候,他與章霽同樣用着他們額娘教他們的法子與人相處,章霽對生人有着天然的警備,而豐恆是個外熱內冷的。而章霽在很多時候更多的重心會在豐恆的身上。相對的,結識的人自然也沒有豐恆多。
認識的人多了,豐恆也才知道。原來勾心鬥角,不是隻有朝廷或是後宮纔有,孟傑作爲碼頭有名聲的人,不過是帶了他在碼頭看了幾次。碼頭上的人,連帶他所認識的那些朋友。都爭相巴結他,爲了更得他的心,他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從來不少,一開始豐恆還不曾察覺。還是章霽與他提醒了幾回,他當真暗裡看了幾回,也才明白。爲何豐離教他讀史,爲何要教他帝王心術。馭人之道。
世人千萬,並不是你與人爲善,他人亦會善待於你的。這世間多的是狼心狗肺的人,比如他明明瞧着一個小男孩餓了幾日,他將身上的銀兩給了小男孩,轉過身時,小男孩卻與人罵他是傻子,原來所謂的飢餓都能假裝,目的不過是要不勞而獲,得了那些善心人的銀兩揮霍。
其實這些豐離亦曾教過他,只是沒有親身的經歷,一些旁人說的話,不過是聽聽而已,並沒有真正地放在心上,可當事情發生之後,豐恆才懂得,何爲良言逆耳。
“你能懂得人情事故,辨別人心,那自是最好不過了。我能教你放開眼界,胸容萬物,獨獨不以替代你與人交往。人性本善,人性本惡,你要練的便是分辨善惡,何爲真善,何爲僞善,何爲真惡,何爲假惡。這世上戴着面具的人太多,只讓人目不暇接,無論你將來要做什麼,有識人之明,便能讓你少走一些彎路。”豐離這些日子沒有再逼着豐恆學什麼,只是讓他自己去看,去聽,去想。從孩童轉變爲少年,再由少年到成年,這是一個必經的過程,誰都逃不過,成長蛻變的過程中的痛苦,在許多年以後,都會成爲你人生中的一個美好的回憶。她的阿恆,於孩童的時間太短便成了少年,現下才十歲,她卻不得不逼着他蛻變進一步,阿恆不怨她恨她,她已萬分感激,可她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額娘說的一些,以往我不懂,現在已經在漸漸懂了。”豐恆抱着豐離的手,微笑着說話,豐離對豐恆,滿心的都是心疼,只是無奈,她必須地逼着豐恆以最快的速度長大。
豐恆卻突然伸手撫過了豐離的耳朵,輕聲地問道:“額孃的耳朵還能治嗎?”
乍聽豐恆突然這麼一問,豐離直以爲豐恆可是知曉了什麼,但一看豐恆的臉色,又不太像,還好豐離畢竟是面對了許多變故的人,臉上半點不顯,只道:“劇毒傷了神經,怕是不能了。”
聽到豐離說了神經的詞,豐恆有些莫名,但一想,又很快地理解了,“小羽姐姐極善毒術,可許會有什麼法子呢。”
“你莫爲額娘憂心,往日你的脣語都是額娘教的,額娘活了那麼久,該聽的聲音都聽過了,往後能不能再聽到的,亦無所謂,又不是聽不到便不知道旁人說了什麼了,做了什麼了。”豐離安撫了豐恆,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耳朵是怎麼的一回事,她既決定了將雙耳換給豐恆,就沒再想過有一天還能重新聽見聲音,豐恆想要治好她耳朵的心情她再明白不過,但不同於她迫切地要治好豐恆,她並不希望豐恆將更多的心思放在她這注定不可能治好的耳朵上。
“可是,我會漸漸長大,我希望額娘可聽着我的聲音的變化,就好像額娘希望我能聽見這世上的聲音一樣。”他的心,沒有豐離的大,他想要的一直都要更簡單一些。
豐恆搖搖頭,“阿恆,額娘與你的情況是不一樣的,額娘該聽的聲音都已經聽過了,雖然遺憾不知將來阿恆長大了,聲音可會比小時候糯糯可愛的好聽,但是,已經聽過了阿恆的聲音,額娘是沒有不滿不甘的。可阿恆不一樣,阿恆從一出生就沒有聽過任何的聲音,阿恆的世界裡沒有聲音,這並不是額娘願意讓你一直擁有的世界,所以,額娘會千方百計的想要阿恆能夠聽見。”
“阿恆,額娘並不需要你掛心,你知道,只要你好好的好,額娘就滿足了。”對於豐恆想要反駁,豐離卻更快地將豐恆按下了。
她一遍一遍地重複這一句話,只想着不管將來發生什麼樣的事兒,豐恆都能好好地照顧自己,好好活着。他是她的孩子,爲人母,沒有不希望孩兒好的,哪怕將來她不在了,這份心也從來都不會變。
豐恆低下頭,豐離對他的心意,他又豈會不知,豐離放不下他,他是豐離最深的牽絆,而他最不願意的就是讓豐離放心不下他。正因如此,之前他縱是不喜,也依然照着豐離的要求學習她所教導的。這麼將近一年的過去,他越發地體會到豐離的良苦用心,亦更願意地學習,證明給豐離看,他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會活得好好的。
“額娘,你要相信孩兒,孩兒是你生的,你教養出來的,孩兒哪怕勝不過你,也不會丟你的臉。還有一年孟叔便要再次出海,孩兒想用將近一年的時間,好好跟孟叔學習,孩兒已經確定了,孩兒要出海!”豐恆終於是下定了決心,豐離一怔,她以爲,豐恆還會需要些時間的。
瞧着豐恆亮閃閃的雙眸,豐離說不出心中的滋味,出海,看到外面的世界有多久的寬闊,將來的豐恆再不是池中之物。豐離闔上雙眸,思慮了許久,豐恆也催促,哪怕豐離引導他走向那條路,但他真正做下決定時,通往這條路上的危險,依然會讓豐離心驚遲疑。
“阿恆,一但決定了,你就沒有迴旋的餘地。”豐離再睜眼,目光帶着幾分冷意,豐恆卻無畏地挺起胸膛,“額娘,我知道,我決定了,就沒有想過回頭,這條路,孩兒是走定了。”
許多年後,豐恆依然記得自己那時候在豐離面前說出這句話的心情,見過各國的民族風情,豐恆很是慶幸自己當時做下這樣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