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重返人間
“你是純禧?”牢頭走到老門邊,打量着小穗問道。
“當然不是,是我們主子!”小穗指着我答道。
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答道:“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哎喲,就是您吶!”牢頭瞬間堆上了笑容,利索地開了牢門,哈着腰道,“這位爺,縣太爺有令,請您和您的隨從到廳上一敘。您快請出來吧。”
看來果然是行宮來人了,但不知是誰來了,康師傅還是常寧?
我回過身朝有些呆愣的王和均和陳璜拱了拱手道:“王大哥,陳大哥,看來是家父得了信兒來保我了,先行一步,後會有期。”
“好,後會有期,多多保重。”看得出來,王和均和陳璜的眼中都有些疑惑,但仍笑着拱手與我告別。我一心只想着先離開這個鬼地方,也就顧不上跟他們編瞎話解釋了,再一拱手跟其他“獄友”道別後,就帶着小穗和塞圖離開了這個“人間地獄”。
在牢頭的引領下,我們出了牢房,拐了幾個彎後遠遠看到一個月亮門,門口除了有幾個帶刀的警衛守着外,另有一名身穿七品補服的縣令焦急地候在口口東張西望,一眼看到牢頭帶領着我們過來了,立馬疾行幾步迎到了我們面前,打發牢頭離去後,將我們引進了月亮門裡的小花園,縣衙的內堂正廳就掩映在蒼松翠柏間。
那縣令在前頭替我們引路,走了幾步,忽然拱手道:“下官本地知縣林坤翰,不知公子是兩江總督王新命王大人的貴戚,多有冒犯,不過,下官也是奉了總漕大人之命纔不得不如此,在此給公子賠罪,還請公子多多見諒。”
乍聽這話,我微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知是康師傅還是常寧也是微服到此,兩江總督王新命肯定是被推出來跟這個林坤翰交涉,因此,他才以爲我是王新命的親戚。
帶着好奇,在這個林坤翰的引領下,我來到了正廳門口,王新命早已候在門前等候了,見了我很恭敬地施了一禮,唬得知縣林坤翰瞪大了眼,張大了嘴,一副如墜五雲裡的表情。
我朝王新命微一頷首,守衛打開了正廳大門,我領着小穗和塞圖邁步進去,大門就在身後關閉了。
“禧兒!”一聲熟悉的呼喚,來自向來疼我的,捨不得說我一句重話的常寧!看到常寧那心疼的眼神,聽到那深情的呼喚,剛剛在牢房裡所遭受的種種委屈似乎立刻就化成了淚水涌上了心頭,擠滿眼眶,奔涌而出!
“阿瑪!”我顧不得小穗和塞圖也在場,幾步就衝到了常寧張開的懷抱裡去尋求安慰,任憑委屈的淚水傾瀉而下,打溼了常寧這套簇新的錦衣便服。。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常寧抱着我,輕輕拍着我的背,唸叨着,不知道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安慰他自己。
我緊抱着常寧,將頭埋在他懷裡,“警報聲”拉了好一會兒,總算髮泄了一部分心中的怨氣後,才漸漸轉爲抽泣。
“好了,別哭啦!你看看你,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變成大花貓啦!”常寧掏出帕子,幫我擦了擦,又理了理鬢髮,雙手捧起我的臉,道,“來,讓阿瑪好好瞧瞧。”
“阿瑪,你怎麼這麼半天才來?”我在淚眼朦朧中,抱怨着常寧的姍姍來遲。
“你這孩子!你當我能飛不成?接到侍衛的稟報說你被抓到縣衙,我立馬抓了王新命跟我一起馬不停蹄地往這兒趕!”常寧仔細地將我端詳了一陣,皺眉道:“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那裡頭根本就不是人待的!我沒把五臟六腑吐出來算不錯了!”
“你這丫頭啊!”常寧輕拍了拍我的臉,眼中滿載着疼惜,道,“出門兒的時候,不是讓你別惹麻煩嗎?你可好,這回把自己送到牢裡去了!你是非讓我心疼死啊?”
“阿瑪,您這回可冤枉我了!我可什麼都沒幹!”我急忙申辯,語氣是委屈萬分,“我就是在酒樓裡跟朋友吃飯來着,結果邵甘手底下的師爺來抓人,抓到了人還非要說在那裡的人都是嫌疑犯,結果全都給抓到牢裡去了!哼!他們這麼做全都是爲了撈錢!一羣貪官污吏!”
“哦?竟然有這種事?”常寧有些將信將疑。其實這事兒,要不是我自己親身經歷,也很難想象出來。
“嗯!”我肯定地點點頭,“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小穗和塞圖!”
常寧將目光頭投向小穗和塞圖。
“王爺,大公主說的可全都是事實!那些人全都是壞蛋!剛剛在牢房裡,牢頭還訛詐了大公主一百五十兩銀子呢!”?小穗態度非常認真地幫我補充了在牢中的經歷的慘痛事實。
“是啊是啊!”塞圖的附和,更充分證明了我所言非虛。
“豈有此理!他們也太放肆了!”常寧一聽是滿面怒容,恨恨地朝門外喊了一聲,“王新命,你給我滾進來!”
“吱拗”一聲,門開了,兩江總督王新命閃身進到廳內,躬身道:“王爺,有什麼吩咐?”
“王新命,在你的轄區內,竟然發生這種公然敲詐勒索的事!還敲詐到大公主的頭上!我看你這個兩江總督是不想當了!”常寧臉色陰沉,指着王新命的鼻子,劈頭蓋臉地一頓叫罵,這倒是我第一次看到常寧發火,沒想到火力也不小啊!
“王爺請息怒!”王新命戰戰兢兢,恭恭敬敬地道,“此事,奴才已瞭解過,奴才確有失察之責,不過,奴才也有苦衷,此事乃漕運總督邵甘所指使,而漕運總督非奴才所能轄制,所以……”
“所以跟你沒關係是吧?”?常寧咬牙切齒,逼視着王新命,口氣非常不善。
“不不不,奴才牧守一方,使百姓安居樂業乃是奴才的本分,奴才將連夜寫一彈劾邵甘的奏疏,明日,哦,不,連夜敬呈皇上!”?王新命隨機應變的能力非同一般,這麼快竟就想出對策來了,他還從袖子裡掏出一疊東西,雙手捧了,遞到常寧面前道,“這是三張銀票,奴才已責成宿遷縣令索回,現歸還大公主。”
我上前,從王新命手裡將一把銀票拿過來檢查了一下,沒錯,就是當時不得已送出去的三張,那背面還有我特地做的“梅花”標記呢。王新命還真是識時務之人吶,我還沒開口,他就自動幫我把“債”討回來了!能做到封疆大吏級別的人,看來都有兩把刷子!
我將銀票放回到錢袋裡放好後,笑道:“多謝你啊,王總督!”
“不敢,不敢!大公主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奴才應盡的本分!”
“對了,我還有事需要王總督幫幫忙。”既然王新命這麼能幹,我自然要抓緊時機好好利用一番纔是。
王新命低頭拱手道:“大公主吩咐便是!”
“跟着我的還有另外四個侍衛,麻煩您將他們一併放出來吧。”
“回大公主,那四個侍衛已經在門外侯着了。”
看來,王新命比我想象中要先知先覺得多呀!
“還有一件,今天下午關入牢內的一衆人等,除了張忭等被邵甘所指爲抗漕外,其他人都是無辜的,請王總督做件好事,放他們回家吧!”
“大公主真是愛民如子,奴才即刻着人去辦。”王新命說着就要去行動,我忙叫住了他,“等等!”
“大公主還有什麼吩咐?”王新命又折了回來。
“切記,不可泄漏我的身份,就說這是你王總督的意思即可。”
“遮。”王新命答應了一聲,倒退了幾步,開了門,出了廳外。
常寧將身上披的披風脫下來,披在我的身上,牽着我的手,道:“走,咱們回去。”
我們出了縣衙門外,宿遷知縣將他的專用馬車停在了門口,我和常寧上了車,朝行宮進發。
這一下午折騰的太累了,坐在車裡,靠在常寧的懷裡,我居然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常寧撫了撫我的臉,告訴我到了,我才勉強睜開了眼,在他的攙扶下,下了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宮門走去。
“給恭親王和大公主請安!”剛邁進宮門,就碰見了樑九功。一番見禮過後,樑九功望着我道,“大公主,皇上有旨,讓您一回來,就去書房。”
一聽樑九功這話,再加上突然一陣冷風“嗖嗖”吹過,我猛然間打了個激靈,徹底醒了,腦海中忽閃過康師傅的那把紫檀木戒尺,心內一凜,一陣恐慌爬上心頭。
剛纔在車裡,常寧跟我說,他出來的時候,康師傅正在裡頭接見邵甘和靳輔,因爲擔心這回又是我惹出的禍端,便決定先瞞着康師傅,直接帶着剛結束覲見的王新命,跟着侍衛直奔知縣衙門。所以,康師傅應該還不知道我被關在縣衙牢房裡的事。就是知道了,我也不用心虛,這個錯並不在於我。可是有一條,現在天色已全然黑了,酉時是早過去了,當初我跟康師傅信誓旦旦保證的那些又沒實現,不曉得待會兒一進書房是要面對“獅子吼”還是“冰山臉”。
我忐忑不安地擡頭望了一眼常寧,常寧緊着握我的手,笑着安慰道:“別怕,有我呢,再說了,這回也不是你惹的禍,是邵甘和他的手下做的太過分,不關你的事。”
聽着常寧的話語,我心中踏實了很多。樑九功引領者我們,很快就到了書房門口。常寧想要陪我進去,樑九功搬出了康師傅的諭旨“只准大公主一人覲見”,外加門外的侍衛又攔着,常寧只好給了我一個安心的眼神,留在門外目送着我進去。
我蹩進了書房,本來也想笑臉相迎,可是實在太累,笑容根本就堆不上去!
房內已經上了燈,是燈火通明,康師傅像冰山一樣坐在書桌前,冷冷地看着我道:“終於捨得回來了?”
“嗯!”我強抑制住心中的寒意,點點頭,剛要開口解釋,康師傅卻又緊接着問道,“知道現在什麼時辰嗎?”
我擡眼看了一下室內的自鳴鐘,時針早已指向了羅馬數字“7”,答道:“知道,戌時”。
“啪”,康師傅揮着紫檀木戒尺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你自己說,昨天你跟朕是怎麼保證的?”
我按住“砰砰”亂跳的胸口,嚥了一口唾沫,道:“皇阿瑪,您聽我解釋……”
“閉嘴!”康師傅一聲怒喝,又用戒尺拍了一下桌面,道,“還敢找藉口!準你出去玩就玩瘋,天黑了也不知道回來!身爲一國公主,成何體統?!”
康師傅這人有時候真的很倔,某些時候其實挺有“暴君”的特質,像現在,他是認定了我是因爲貪玩兒,樂不思蜀,纔不回宮的,且正在氣頭上,根本就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這下,我可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臣弟參見皇上!”常寧終於突破了“防線”閃進了書房。我那瓦涼瓦涼的心,總算回暖了一些。
“出去!誰讓你進來的!”康師傅的怒火順延到了常寧的頭上。
“三哥!”常寧蠻動情地喚了一聲康師傅,道,“您消消氣,其實今兒禧兒晚回來不能怪她!”
我一聽,忙配合着常寧的說辭不停地點頭。
“你還幫她說話!”康師傅的怒氣指數似有所減低,但口氣仍是肅殺的。“不怪她?好,朕倒是要問問你,你今兒下午瞞着朕,帶着王新命幹什麼去了?是不是這丫頭又惹了禍,你去幫她收拾爛攤子去了?”
“三哥,你聽我說!”常寧迎上康師傅咄咄逼人的目光,開始當起了我的“辯護人”,“這件事原先我也跟你想的一樣,擔心是禧兒惹了事兒,才決定先瞞着你,這是我不對。可是,三哥,等我去了縣衙瞭解了事情經過,卻發現,這回根本就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全是邵甘那個傢伙,縱容手下,牽連無辜,搞出來的事兒!禧兒就是在酒樓裡吃個飯,被邵甘手下的師爺帶着人,以莫須有的罪名給羈押了!這要在平日,禧兒這丫頭怎會受得了這種委屈,早就讓侍衛們出手收拾那些人了,可這回禧兒正是牢記了咱們出門前讓她‘別惹事兒’的囑咐,才忍下了這口氣,被羈到了縣衙大牢。那地方常人也受不了啊,更何況是咱們禧兒,你可沒看到,我剛見到她的時候,她那小臉是煞白煞白的,一問才知道她在裡頭吐得死去活來,不但如此,那裡頭的衙役還從她身上訛了幾百兩銀子!”
常寧是越說越激動,我聽了如此溫暖人心的話,心中的委屈頓化作傾盆淚,又一次灑落下來。
“竟然有這種事!”康師傅聽了常寧的控訴,望着我的目光也由原先的盛怒轉成了疼惜,還夾雜着一些內疚。他走到了我面前,伸手將我扶起,攬在懷中,拍着我的背,有些歉疚地道,“禧兒,是皇阿瑪錯怪你了。”
康師傅的行動和這一句道歉讓我彷彿覺得“竇娥冤情”終於大白於天下,原先的小聲抽泣,再也忍不住又成了“放聲大哭”!
“三哥!”常寧似乎也帶了點兒哭腔,道,“禧兒這孩子是被皇阿奶和咱們捧在手心兒里長大的,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今兒這口氣,我是無論如何咽不下去的!”
“我也聽說,邵甘自上任以來素無善狀,卻沒想到不堪至此!”康師傅聽上去似也將怨氣轉到了邵甘身上。他俯下身子,掏出帕子,替我擦了擦淚,道,“禧兒,別哭了,哦,今兒你受的冤屈,皇阿瑪一定替你討回來!”我抽噎着,點點頭。
“樑九功!”康師傅一聲高喊,樑九功躬身進了書房。“帶大公主回去歇息。還有,傳旨,讓邵甘立刻給我滾到書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