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心頭之患
張宅後院書房內,我是心中有數,所以氣定神閒地坐那兒吃茶,可張孟球心裡沒底,緊張地都有點魂不守舍了,我跟他說話,他也跟聽力受損了似的,總要我重複兩遍,只要前頭一傳來“乒乒乓乓”的打鬥聲,他一準兒跟屁股被針紮了似的,從座位上彈起來,跑到書房門口張望來張望去,要不是我跟小穗硬拽住他,這小子還真要衝回到前頭去助王和均“一臂之力”了!
要說呢,我本質上也不是個很愛八卦的人,可是,在這兒乾坐着也無聊,倒不如就趁機從張孟球身上套點關於那個神神秘秘的王和均的事情,同時也好讓張孟球消除些緊張感。
於是,我就開始跟張孟球東拉西扯,張孟球倒是有點兒小八卦的潛質,在他的敘述中,我搞清楚了張家和王家之間的關係。原來,這兩家是世交,張家主營絲織業,祖傳的織造坊在張孟球父親這一代更發揚光大,王家做的則是蠶絲和茶葉生意,江南最大的蠶場就是王家名下的,兩家算是合作多年了。不過,王家有點特殊,回溯到本初,其實該是張家和胡家是世交,爲什麼是胡家呢?王和均的外公姓胡,家業不小但就一個女兒,就招了王和均的爹入贅,所以胡家就變成王家了,但是,這家裡管事兒的還是王和均的娘,王老爺倒是個甩手掌櫃,每年有一半兒的時間都在“泛舟五湖”,可就是如此,胡家待這個姑爺還是如珍如寶,竟然主動給姑爺納了個妾,這妾剛進門不久,就誕下了王和均的哥哥王和坤,之後過了兩年,王和均纔來到人世,嫁給張孟球的妹妹是王和均同父同母的嫡親妹子,怪不得王和均“妹夫妹夫”地叫的這麼親熱。
從王和均的家世來看,好像也沒什麼出奇之處,也就是個富裕家庭出身,還是個富三代?也許是因爲我第一次看走了眼,才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神秘吧。
這外頭打架的時間其實也不長,我跟張孟球說完王家,正想着跟他聊聊他張家的事兒呢,王和均和塞圖就出現在書房門口了。
“結束了?”張孟球一臉的不可置信。
“是啊,不然你以爲要多久?三天三夜?”王和均笑嘻嘻地反問張孟球。
“啊?!”張孟球傻愣愣地道,“這麼快?才續了一杯茶呢!”
“你不說還好,你一說,我倒是覺得有點兒渴!”王和均說着往茶几上瞟了瞟,走過來伸手就端起我尚未喝完的茶盞,一仰頭,“咕嚕”一聲,下去了。
我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侷促地道:“這是……我喝過的……”
“沒事兒,我不介意。”王和均擦了擦嘴笑道,完全是一副不以爲意的樣子。
我心道:你不介意,那你有沒有問過我介不介意啊?自以爲是的傢伙!
“翟大亮那幫人就這麼走了?”?張孟球又接着問,還是一副在夢遊的樣子。
“是啊,走啦!千真萬確!”王和均拍着張孟球的肩膀,很肯定地笑答道。
“翟大亮帶的那幾個人都是有功夫的啊!今天這麼一會兒,就被打跑啦?”
“是啊,這可得好好謝謝晨曦啊!”王和均回頭對我道,?“晨曦,你那六個保鏢,要是在江湖上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太厲害了!”?他說着,還伸了伸大拇指。“要不是他們手底下留情,翟大亮帶來的那些人,沒有一個可以活着回去。”
我笑了笑,沒接王和均這個話茬,心內卻道:那是,可都是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大內侍衛,要是連幾個毛賊都對付不了,那豈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晨曦,這回你可是我們張家的大恩人吶!請受我一拜!”張孟球這個書呆子,心存感激,居然真的就要跪下去了。我忙跨前一步,剛想伸手去攙扶張孟球,王和均倒是比我更快一步,在我之前,扶住了張孟球,還嬉皮笑臉地道,“妹夫,晨曦跟我一樣,都不是施恩圖報的人,你這樣鄭重其事,反倒讓他不自在,不如這樣吧,你要真的心存感激,不如出點血,請我們到映月樓吃頓好的吧!”
“行,沒問題,正好是午飯的時辰,我們這就去吧!”張孟球倒真答應得格外爽快。
“不用……”我因爲心裡惦着還要處理那幫假冒常寧的名義在外爲非作歹的傢伙,剛想推辭,王和均卻搶着道,道:“晨曦,我妹夫好不容易爽快地‘拔一次毛’,你就別推辭了!再說了,你不是想遊遍蘇州嗎?今兒我就先帶你去映月樓逛一逛,它可也是蘇州一景,薈萃了蘇州的各種美食,不去的話,蘇州就算白來了!”?說着,這王和均還帶着一臉的壞笑,朝我擠了擠眼,隨後,又拍了拍張孟球的肩膀,道:“妹夫,你帶好銀子,我去換身衣服,一會兒客廳見。”
說完,王和均就跟在場的所有人拱了拱手,跑去換衣服了。
望着王和均的背影,我再一次發愣,腦海中回憶起第一次見到的他的樣子,心下不禁暗暗感嘆:敢情那書生樣兒就是他一僞裝啊!
王和均所說不差,這映月樓確實算是蘇州一景——吃飯的時間一到,絕對是人滿爲患,事先沒定座的一般就甭想進去。我們去的時候運氣好,剛好有人包了包間卻臨時有事兒,又不要了,張家在蘇州城裡還有些臉面,跟掌櫃的一協調,那個包間就給了我們了。
這回也真是沒白來,吃了好多正宗的蘇州的特色菜和糕點。那王和均看來對吃的相當有研究,每上一道菜,他就在一旁充當解說員給解釋一番,我從中真長了不少見識。
例如,有一道菜叫“甫裡鴨羹”,這道菜是鴨肉粒配了好多上等畏料,比如像火腿、豬蹄筋、乾貝、蝦米、魚圓、香菇等等,精心烹製而成,五色俱全,異香撲鼻,湯汁濃稠?,酥爛味鮮,我在宮裡吃過那麼多用鴨子做的菜,似乎都比不過這一道,堪稱是鴨餚中的精品。有誰想得到,這道菜的首創者竟然是唐代的大詩人陸龜蒙!他不做幕僚後,隱居在長洲的甫裡,在宅子旁專門修建了個池子用來養鴨子,朋友來了,就用鴨子肉來招待,有一天,陸龜蒙的好友,皮日休來訪,他就精心烹製了這道菜,皮日休吃後讚不絕口,就問他菜名是什麼,他隨口道:“乃出於我手,名甫裡鴨羹也!”,從此,一道蘇州名菜就誕生了。
除了這道鴨子菜,還有一道“碧螺蝦仁”也讓我印象深刻。蘇州出產名茶碧螺春,這道菜別出心裁地將碧螺春的清茶汁和河蝦仁放在一起烹製,因此,這道菜既有河蝦的美味,又有名茶的清香,可謂別具一格。
蘇州的各種糕點小吃,更是令人眼花繚亂,有一種叫做“袋糉”的小吃,我竟然見都沒見過,它是把上等糯米灌進一種粗長的薄布袋中,燒熟後,將已成型的糯米拿出,用線割成薄薄的圓片,裝在盤子裡,吃的時候,蘸着紅豔豔的玫瑰醬,白中一點紅,色彩上就令人賞心悅目,咬一口,香糯清甜,爽而不膩,佐以香茗,那味道更是妙不可言。
“怎麼樣?晨曦,我沒說錯吧,這些美味可只有在這裡才能吃到正宗的。”飯局已到尾聲,王和均帶着幾分得意詢問起我來。
“王大哥果然是行家,小弟自愧不如!”我很大方地扔了一頂帽子過去,反正是白吃嘛,送頂“帽子”不虧。我又向今兒的“錢袋子”致意,“孟球兄,多謝你啊,讓你破費了。”
張孟球這回“出血”可出得夠大的,就這一桌,剛剛小二來結賬,收了二十三兩銀子,這還是抹去了後面零頭的結果。
“哦,哪裡哪裡,晨曦兄快別客氣,應該的。”張孟球似乎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難道是這回銀子出得多了點,心疼了?
王和均望了一眼張孟球,道,“妹夫,就相信我吧,翟大亮在十天之內絕不可能回來找茬。”
張孟球聽了王和均的話,還是心存疑慮。我也覺得奇怪,十天之內可保平安,那十天以後呢?估計我十天以後肯定是不在這裡了,也沒人可以借給他們了。
“我今兒回去就寫信給幾個熟識的朋友,用不了十天,他們就會來張家,暫時在張家留一段時間,充當護衛。你開春不是要進京赴考嗎?到時候若中了,那翟大亮還敢來嗎?若沒中,就去內務府告去吧,這朗朗乾坤總還有說理的地方吧。”?王和均明明白白地把他心裡的打算說了出來,消除了張孟球的疑慮,也解開了我心中的疑問。
“晨曦,這回你在蘇州能呆幾天?”王和均又回頭問起我來。
“啊?這個……我也說不準,可能兩三天的樣子吧。”
唉,可憐呀,我的行程我做不了主,一切要看康師傅的安排。
“這麼緊?”王和均皺着眉思考了片刻,展眉道,“沒事兒,這兩三天,就交給我安排吧,一定讓你盡興而歸。”我點頭,微笑。看王和均的樣子,應該是精於吃喝玩樂的,蘇州遊交給他,應該不會有啥大問題。
“這樣,一會兒我就先帶你去閶門一帶逛逛,這是蘇州最繁華最熱鬧的地方。”?王和均果然深思敏捷,片刻間就策劃好了下一個節目。
“我下午有點事,家父出門的時候,囑咐我早點回去,所以可能要拂了王大哥的一片美意了。”那些破壞常寧名聲的惡徒還逍遙法外,我就是玩也玩不盡興啊。
“哦!沒事沒事,那就明天吧。你住哪?明天一早我去接你”王和均的服務真是周到又熱情。
“啊……那個……客棧的名字我忘了,還是我去張家找你吧。”我堆着笑,隨口撒了個謊。住哪裡是絕對不能泄漏的機密,不然先前做的一切掩飾皆是徒勞。
“也行,那就這麼說定了!”王和均一臉的燦爛,沒有繼續追問。
剛到拙政園門口,塞圖就跟我彙報說:“主子,翟大亮那夥人就住在興隆客棧,一共來了十二個人,把整個客棧都給包下來了。怎麼辦?”
哦喲,真是財大氣粗啊!這倒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不用驚動不相干的人。不過,要抓這些人,就塞圖這幾個人是不夠的,得請示下常寧,派個侍衛小分隊去才行。
於是,我直奔遠香堂去找常寧,他倒是真有閒情逸致,開着窗子,鋪着宣紙,正專心致志地對景畫畫呢。
我躡手躡腳地到了常寧身旁,伸手拍了一下他肩膀,大叫一聲:“阿瑪!”
原本以爲常寧會被我嚇一跳,卻不料,他竟然不慌不忙地畫完最後一筆,將筆擱好,纔回過頭來,輕敲了一下我的頭,笑嗔道:“鬼丫頭,就知道是你!怎麼今兒回來得這麼早啊?”
我撇了撇嘴,道:“唉,別提了,今兒碰到一個忒可惡的人,搞得我沒心思玩兒了,所以就早早回來了。”
“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壞了咱們禧兒的興致,說說,阿瑪幫你出氣!”常寧半真半假,半開玩笑地逗着我。
“欸,還別說,這個人氣粗得很,還非得王爺您親自出馬才行啊!”我半帶怨氣地調侃。
“哦?什麼人,還非要我出面?到底出什麼事了?”?常寧的好奇心被觸發了。
“這事兒是這樣的,今兒我出去路過一戶人家,正跟一位大嫂打聽路怎麼走呢,冷不丁地就闖進來一夥兒強盜,在那戶人家的家裡打砸搶,那戶人家是敢怒不敢言,我看着納悶,事後就問那位大嫂怎麼不去報官啊?您猜那大嫂怎麼說?”
“怎麼說?”常寧緊問了一句
“她說,報了,可官府不敢接狀子,因爲那強盜說自己是旗人,而且是恭親王的家奴,誰敢碰他呀?”
常寧當即變了臉色,咬牙道:“真夠大膽的,敢冒充我的家奴,敗壞我的名聲!”
“是啊,阿瑪,你打算怎麼辦?”我緊盯着常寧的眼。
“抓到了必嚴懲不殆!”常寧咬着牙,陰婺地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幫宵小,絕對不能放過他們!”我立即說出了我的想法,“阿瑪,我知道他們住哪兒,等天一黑,您再撥六個人給塞圖,那些人一準給您抓回來!”
拙政園蘭雪堂,我和常寧穿着常服坐在椅子上,塞圖和其他侍衛一起押着一幫人跪在地上,我微一點頭,示意塞圖他們去了那幫匪徒眼睛上蒙的黑布,並解了他們的啞穴。
“你們吃了豹子膽了,知道我是誰嗎?快放了我,否則讓你們吃不了兜着走!”被塞圖死死押着的領頭的那個就是翟大亮,果然生猛,眼睛還沒適應屋裡的光亮,就扯開喉嚨威脅起人來了。
常寧“哼”了一聲,冷冷地盯着翟大亮道:“哦,你是誰啊?我倒是想領教領教。”
“說出來,你們可別嚇一跳!”翟大亮貌似根本就不認識常寧,梗着脖子道,“我可是恭親王府的管事,要是恭親王知道你們膽敢這樣子對我,哼哼,你們一個個都得見閻王。”
“哦?是我府裡管事。那我怎麼會不認得你呢?”常寧看似沒什麼火氣,但話語中卻透着令人徹骨的冰冷。
“你……你府裡?你是……你是……”翟大亮聞言,有些驚訝,後頭的話因爲害怕而顫抖着說不出來了。
“死奴才,你看清楚,這位就是你口口聲聲說的恭親王。”我發揚了一下善心,將翟大亮後頭不敢說的話,乾脆挑明瞭說給他聽。
翟大亮一下子面如死灰,伏在地上半晌不敢動彈。其他的同夥,有的早就抖如篩糠,口中直呼“王爺饒命”了。
“膽敢冒充我的家奴,打着我的旗號爲非作歹,你們這些人是活膩了!”常寧終於怒吼出聲。
“回……回王爺,奴才……奴才……沒有冒充,確實……確實是主子的家奴。”翟大亮算是回上了一口氣,結結巴巴地爲自己辯解起來。
“還敢狡辯!拉出去一律重打八十,然後把他們全都送到蘇州府去!”
侍衛們剛要架起這一幫人,把他們拖出去,哀嚎聲,求饒聲就此起彼伏了,翟大亮更是竭盡全力喊出了一句:“奴才沒有狡辯,奴才是通州田莊馬莊頭手下的管事,求王爺開恩吶!”
常寧一做手勢,侍衛們暫停了動作,翟大亮和他的同夥紛紛伏地重申,他們都是通州田莊的莊丁。
“好,很好,這麼說來,你們果真是恭王府的奴才咯?”常寧冷笑着道。
“是是是,奴才們絕不敢欺騙王爺!”翟大亮大概是以爲事情有了轉機,說話也順溜了。
“好,恭王府的規矩你們聽清楚。”常寧倒是冷靜下來,一字一句說得鏗鏘有力,“有不肖奴才打着恭王府的旗號在外爲非作歹,一經查出,着即杖斃。”說完立刻吩咐侍衛,“把他們全都給我拖下去!”
一時間,蘭雪堂內又是告饒聲四起,但很快就都飄出了堂外,不多會兒,全都變成了哀嚎聲。
看來蘭雪堂要變成“紅雪堂”咯!常寧的這個判決聽着有點殘忍,但確實大快人心!
“禧兒,咱們回去吧。”常寧說着站起身來,攬着我,就要從側門出蘭雪堂,以避免看到那血腥的場面。
走了兩步,我忽想到一件事,便對常寧道:“阿瑪,您能不能遲一天要那幾個奴才的命?留着他們我還有點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