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消除影響
“禧兒,你不是要爲他們求情吧?這些人斷留不得,王府的規矩也決不可破。”常寧看來是恨這些人入骨了,咬定青山不放鬆啊。
“不是,這些強盜死十次都不足惜,我只是想到今天被他們打砸搶的那戶人家太可憐了,想讓這些奴才去給他們負荊請罪,他們不是打着您的旗號嗎?讓他們這樣做,也好消除給您造成的壞影響。”
我解釋着要暫留這些人性命的緣由,實際上我是想到,若不讓翟大亮去次張宅,那麼張孟球他們心裡就還會惦着這件事,他們可不知道翟大亮已經被常寧處理了,萬一明年張孟球進京赴考真的去告一狀,給常寧製造麻煩還在其次,“恭親王縱容家奴行兇作惡”的惡名要是傳到康師傅的耳朵裡,這影響就不是一般的壞了。本來我就隱隱覺得,康師傅對常寧似乎有什麼心結,對他就不如對二叔福全那麼親熱,可千萬別因爲這件事又讓康師傅對常寧有什麼不滿,破壞兄弟感情啊。
“嗯,你這麼說也有點道理。”常寧沉吟了片刻,道,“人去得多了也沒用,就讓那帶頭作惡的去吧。”
“成!那阿瑪,這件事就交給我辦,您先回去吧。”
“好。”常寧行了幾步,又折回來叮囑我,“禧兒,你待會兒千萬不可心軟,這奴才的命絕不可留過明天。記住了?”
“知道了。我絕不會姑息養奸的。”
當翟大亮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已經一瘸一拐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謝我“救命之恩”,還說什麼今後一定要痛改前非,好好做人。
看到翟大亮這種悽慘樣,我倒絲毫不覺得可憐,心道:痛改前非?早幹嘛去了?我就是要救命,豈可救你這樣的‘白眼狼’?
不過,我現在暫不告訴他,他的賤命只剩下一天,不然,他還會去給張家“負荊請罪”嘛!
“翟大亮,你自小在張家長大,張家對你可有養育之恩,你卻爲什麼恩將仇報,帶人去霸佔張家的產業,甚至還要糟蹋張家大小姐!你說你還是人嗎?還有良心嗎?”我直戳翟大亮的罪行,死前得讓他明白,他到底是爲什麼死的。
“您怎麼知道……”翟大亮顯然沒料到我竟然知道得這麼清楚。
“怎麼知道的你不用管。現在你給我聽好,明天一早,你就給我去張家負荊請罪去!”
“大公主,張家確實對我有養育之恩,但,張家卻更是奴才不共戴天的仇敵!奴才去要的,本就是奴才的祖產!”
翟大亮的這一番話,當即讓我愣了神,忽想起張孟球說過翟大亮原本也是一老實人,後來不知怎麼的就性情大變了。我一直都站在張孟球這一邊,卻忽略了也許翟大亮這麼做也有隱情,於是道:“好啊,恩人倒成仇敵了。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樣的仇敵。”
翟大亮用袖子抹了把臉,開始一五一十地跟我訴說起翟張兩家的恩怨。
原來,翟家原本也是殷實人家,翟大亮的父親白手起家由一個普通的夥計奮鬥成爲絲織坊的老闆,三十多歲的時候才娶了媳婦,不惑之年纔有了翟大亮這個寶貝兒子,本來一家三口的日子是和和美美的,卻不料就在這一年,翟氏絲織坊卻突然倒閉,眼看一生的心血付諸東流,翟大亮的父親受不了打擊,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翟大亮的娘受不了刺激竟瘋了,不知所蹤。後來,翟家的絲織坊就被張家買走,不滿週歲的翟大亮從此也入了張家。在張家的日子原本是平靜的,張家上下待他也不錯,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得知,自己之所以淪落爲奴僕,全是張家在背後搞的鬼,他的心裡開始不平衡了,自此以後開始墮落,直至被趕出了張家。
敘述完整件事的因果後,翟大亮磕着頭道:“大公主明鑑,奴才這麼做,是爲了替父母報仇啊!”
乍一聽完,我覺得眼前的這個翟大亮確也有可憫之處,上一代的恩怨,延續到了下一代,冤冤相報何時了啊!不過,細想想,這一路聽下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吶!思忖了一會兒,我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是啊,張家大小姐。剛纔偶爾聽他提到一次張家大小姐,就發現他那眼神有些特殊,愛意和痛楚交織着一閃而過,還有,他當日入張家就是個沒滿週歲的娃娃,父輩的仇怨,他是怎麼知道的?還有,如果張翟兩家果真是世仇,張家是不是全體癡呆了,把個仇人的兒子養在身邊?
“爲你父母報仇?這個理由倒也冠冕堂皇!你當我不知道,你是因爲得不到張家大小姐而心懷怨恨呢?”我逼視着翟大亮,只見他的眼神明顯地瑟縮了一下,立刻又低下了頭去,這說明他很心虛。我知道這一下打蛇是打到七寸處了,冷哼了一聲,道:“真是無可救藥了,打着給父母報仇的名頭,來滿足自己不可告人的慾望!”
“不是的,不是的!”翟大亮急急地辯解道,“奴才確實是想給父母報仇,絕不是幌子,只是……只是……奴才確實也喜歡大小姐。”
“可大小姐不喜歡你,是吧?”
“不,大小姐喜歡我的!”翟大亮竟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情緒有些激動地道,“可是老太太不同意!如果奴才的家業當初未曾被張家搞垮吞併,奴才也不至於淪落至此,那奴才跟大小姐一定可以結爲連理的!”
“你喜歡大小姐爲什麼還要非禮她?”
“大公主,這事是張家老太太冤枉奴才!奴才可以發誓,直到被趕出張家,奴才連大小姐的手都沒碰過!”翟大亮的神情嚴肅,一點都不像撒謊的樣子!
人間自是有情癡啊!沒有想到,我挖掘來,挖掘去,竟然挖出來這麼一個答案,一時間我也呆住了,愣了兩秒,忽然想起常寧臨走前的囑咐,纔回過神來,剛剛我又心軟了。
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了,不然,讓他心甘情願負荊請罪的目的就達不到了。
“你一口咬定是張家暗中搞鬼,吞併了你家的財產,有何憑據啊?”我繼續追問另一個疑點。
“這倒是沒有,”翟大亮又搖了搖頭,道,“可程老爺是這麼告訴奴才的。”
“程老爺?是什麼人?”
“他是個好人,經常施捨錢財給窮人,這裡的人都稱他‘程大善人’,有一陣子,奴才因爲心煩染上了賭錢的惡習,欠了不少賭帳,還是程大善人幫我還的。”
“哦!我問你,這個程老爺以何爲業?是不是也經營絲織坊啊?”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真有這種“善人”,翟大亮這個白癡,着了別人的道還不自知。
翟大亮聞言一愣,問道:“大公主,您怎麼知道?這裡除了張家的絲織坊外,就屬程家的大了。”
“我怎麼知道?有腦子的人都知道!”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你不想一想,如果當年真是張家搞鬼吞了你家的財產,他們幹嘛還把你這個仇人的孩子養在家裡啊?他們是白癡不成?把你養大了,好找他們報仇?”
翟大亮瞪大了眼,呆呆地望着我,顯然是我這番話在他心裡造成了不小的震動。
我繼續道:“你還以爲這世上真有‘天上掉錢’這種好事兒呢?‘程大善人’?哼,他吃飽了撐的,還幫你還賭債,他幹嗎不替別人還?單單就替你還?‘同行是冤家’,你沒聽過這句話嗎?我看,當年陷害你翟家的不定就是這個‘程大善人’!”
我看了一眼翟大亮,只見他兩眼定定地望着我,臉上的神情逐漸由驚訝轉爲恍然再轉爲憤怒,最後,緊握着拳頭,猛地砸向地面,然後,擡起頭不無懊悔地道:“大公主,聽了您剛纔的話,奴才才知道,這麼些年奴才竟是上了那惡人的當了!錯把恩人當成了仇人!”
“現在知道你對不起張家了?”
“奴才知道了!奴才明天一早就去張家請罪!”翟大亮看來是真的想明白了,可惜啊,大錯已經鑄成了。
“好,你記住,明天去的時候,你就說是你自己幡然醒悟,來求張家原諒的,明白嗎?”
翟大亮總算聰明瞭一回,連連點頭。
我跟塞圖一示意,塞圖立刻來到我跟前,我低聲吩咐道:“怎麼來的,怎麼送他回客棧,給他上點藥,另外派人暗中盯着他。”
“遮”,塞圖拱手道,“那明天等他從張家回來以後,是不是……”
“解回來,先關着吧。等我回來再說。”我承認我又心軟了。
真鬧心吶!一頭是常寧的囑咐,另一頭是翟大亮的可憐可悲,我又一次夾在情理法中左右爲難,翻來覆去,到半夜三更才睡着,一睜眼,天已大亮了,忙問過小穗,竟然已過巳時!好嘛,蘇州遊都快被“夢遊”耗盡了。
急匆匆起牀洗漱,打扮,急匆匆地吃了點東西,跟常寧報備,然後,腳不沾地地就出了拙政園前往張家。
剛到張宅門口,就見停了一輛馬車,宅門倒是大開了。張家的下人昨天是打過照面的,一見我就道:“羅少爺,我們家少爺和王少爺都在廳裡侯着您呢。”
我笑着微一點頭,繞過照壁,直奔張家大客廳,只見張孟球是坐着喝茶,王和均在廳裡低着個頭踱來踱去,雙手交叉在胸前,右手還摩挲着下巴,好像正在思考着什麼。
“王大哥,孟球兄!”我喚了一聲,朝他們拱了拱手,“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
“不妨事,不妨事。”張孟球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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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也沒等多久。不過你倒是錯過了精彩的一幕。”王和均道。
“什麼……精彩的一幕?”我故作不知,其實剛纔塞圖已經跟我稟報過了,翟大亮已然去跟張孟球請過罪,正被押回拙政園。
“你猜!”王和均還故意跟我賣關子。
“這我哪猜的到啊!看你們的神情,難不成有什麼好事嗎?”我裝作非常好奇的樣子,配合氣氛演一演。
“晨曦兄,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聽張孟球的口氣,好像是“天上掉金子,被他撿到了”似的。“那個翟大亮居然一早過來跟我負荊請罪!說自己做錯了,對不起張家,還硬要留下五百兩銀子,說是賠償前些天造成的損失。這不是很令人匪夷所思麼?”
“哦?還有這種事?昨天他還不是帶人來打了一通嗎?”天啊,我演的還真是逼真呢!
“是啊!我剛就和一鳴討論這件事呢。會不會有詐啊?”張孟球還真是能擔心啊!
“看他的樣子似是真心悔過,不像是說假的……”王和均皺着眉,一副陷入回憶的樣子。
我開口道:“這樣不是挺好?麻煩結束了,不用提心吊膽了!你們還瞎擔心個啥?不是庸人自擾麼?”
“庸人自擾,說的好啊!”王和均忽開顏讚道,“晨曦,我最喜歡你這達觀的性子,記得上回在牢裡,你還說過‘笑總比哭好’!這樣的見識,不要說是女……”王和均說到這裡忽然咳嗽了兩聲,才又接下去道,“這樣的見識,一般人身上罕見吶!”
“哪裡那裡!”我微笑着謙虛着。達觀的性子,呵呵,這王和均還真會說話啊。
“好啦,妹夫,你要麼在這裡坐着接着想,要麼去老宅把老夫人,你老婆,你妹子都接回來,我可不能再陪你當‘庸人’了,再不走,今兒的行程就耽誤咯!”說完,也不管張孟球反應怎樣,回頭興沖沖地跟我道,“晨曦,咱們走吧,車都備好了!今兒帶你去遊虎丘!”
“孟球兄,我們走啦!”跟呆愣愣的張孟球說了一聲,我跟着王和均出了張宅。
“晨曦,上車吧。”王和均的服務的確周到,竟然親自扶着我和小穗上了車,然後對塞圖道,“兄弟,委屈你坐前頭,跟我一起趕車吧。”
車子一晃一晃地朝虎丘進發,小穗在車裡陪着我閒磕牙:“主子,奴……奴才怎麼越看越糊塗呢?剛見到的時候,這王公子不就是一書呆子嗎?再見到的時候,看着像一大俠,這會兒卻怎麼越看越像……”
“越像什麼?”我問道。
“痞子!”小穗壓低了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
“呵呵呵!”我不禁笑出了聲,小穗所說的也正是我的感覺。
“真的!像極了,不過是好心腸的痞子!”小穗說道“痞子”倆字,特小心地壓低了聲音,生怕被趕車的王和均聽到。
“行了行了,就是剛剛人家扶你上了回車,你就說人家好心腸啦?”我小聲地調侃道。
“不過,主子,你可千萬別動心啊!”小穗忽然很一本正經地道。
“說什麼呢?什麼動心不動心的?”我拋了個“衛生球”給小穗。
“您沒覺得王公子好像對主子您特別好嗎?還有啊……”小穗又特神秘地湊近了我的耳邊道,“那王公子看您的眼神跟班第臺吉看您的眼神一模一樣……”
“呸!少瞎扯!”我給了小穗一記“爆栗子”,“再亂嚼舌根子,下回你別跟着我出來。”
“真的,奴……奴才沒瞎說呀!”小穗撫着頭,一副很委屈的樣子。
“你們可坐穩了啊,前頭有個坑!”趕車的王和均大聲地提醒我們,這也不是第一回了,每次要碰到顛簸,他總會這麼提醒一聲,可算是相當細心了。
“哎,知道了。”我應了一聲,思緒卻不由自主地飄到了剛剛小穗跟我說的話上。
班第看我的眼神什麼樣我是有感覺的,可是要說這王和均看我的眼神有異樣……不會吧,我現在是一身男裝,除非他有“斷袖之癖”纔會……惡!想到這裡,我的汗毛都不覺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