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一點,高雅藝術和低俗藝術這樣的區分,只是一種非常粗糙的二元定義與劃分方式,我一直搞不清楚這幫做定義與劃分的人,爲什麼總是要把這兩者對立起來!”王豫文皺了皺眉,答道:“根本就不存在純而又純的所謂高雅藝術,與其說是高雅,不如說是複雜,是某一種、或某幾種方式的複雜被一些人無意間定義爲高雅,同時又被一部分受過系統而精深教育的人,在相似潛意識驅動的本能下認同了,雖然他們未必察覺到自己的這種定義行爲,但是這樣一羣人掌握着話語權,有比較強的基層影響力,無意間被不約而同地捕獲了潛意識,形成輿論,進而通過各種方式將這樣的觀點驗證和固化,而把某些東西說成是高雅。據此還可以推斷,還有許多的複雜並沒有被定義爲高雅,進而沒有引起關注,而被忽視;最常見的例子就是我們的那些不能契合現代人的審美需要,而一直在流失的古典藝術。其實你想一想,每個人只是本能地接受他偏愛的東西,難道說這種偏愛的對象也有所謂的高雅與低俗之分嗎?”
“可是現實則是,現在誰要是想要出一本稍微嚴謹一點、邏輯稍微複雜一點的書籍,基本都也就等同於要承受巨大的商業風險,這不正好說明這是一個庸俗墮落的時代嗎?”魏林好像不太同意,問道。
“不要輕率地下這種不負責任的論斷,你之所以會這樣輕率地下這種不負責任的論斷,其實根本原因在於你對大衆潛意識一竅不通!因爲你預設了看書就是爲了求知的前提!”王豫文顯得更加不以爲然:“但事實則是,很多人看書,是爲了調劑一下自己繁忙而平淡的生活,其實就是消遣一下,放鬆一下,這也是以前的武俠、現在的玄幻即便邏輯簡單,甚至許多細節非常弱智,卻也能成大事的大衆潛意識基礎;而且,這些弱智的錯誤也常常成爲讀者的談資,成爲讀者自認爲比作者高明的一個依據,很好地迎合了讀者在潛意識中,認爲作者沒什麼好了不起的預期;相反,如果是邏輯比較繁複的思辨,恐怕就不會那麼受人關注,因爲讀者大多數其實都很忙。看書基本都不是爲了所謂的求知、學習和思考,不是去尋找、比較、並得出最不壞的選擇,這些事情在讀者上班的八個小時裡面已經讓他們煩透了!看書是爲了消遣,打發無聊的時光,調劑平淡的生活,所謂的求知更像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欺騙,而很多人並沒有察覺。”
“你想想看,你每天下班之後,忙得半死,好不容易喘一口氣,怎麼可能還有閒心和精力聽別人把一件事掰開了,揉碎了慢慢分析,你怎麼可能還有太多的學術興趣?”王豫文頓了頓:“何況,還有好多人在應試教育中已經受夠了應試教育的毒害,在學習過程中無數次地被羞辱,因而對‘學習求知’這幾個字有條件反射式的抗拒!”
“那麼,求知到底是什麼含義呢?”魏林答道。
“具體而言,所謂的求知更像聽歌只喜歡聽最*的部分,而對其完整的鋪墊過程則不會有那麼多的關注!這些鋪墊的過程,會被一目十行地掃描過去,如果具體的細節還無法引起讀者的注意,那對讀者而言,都是可有可無的廢話!”王豫文接着說:“因此,所謂的作家其實就是把某些讀者心中想說、而自己暫時說不出來的話,以一種比較簡明的方式說出來了而已,也就是說,你一定也要寫出讀者自己的無禮、蠻橫和不講理;你的語言一定要夠簡明,只要是夠簡明,即便不怎麼準確,邏輯過程完全談不上嚴謹,都可以被讀者容忍和接受,讀者常常關注的,其實是你的話是否契合自己的潛意識,其次纔會去關心你是否偏激,至於得出結論的邏輯過程,多數人不願意,也不能夠去接受和分析;而且,那些四平八穩的話常常因爲很難說出讀者心裡的話而被斥爲正確的廢話。偏激在很多時候反而是好事,這就是很多作家在寫作成名作時精神狀態可能不太好,卻能寫出名篇的原因。舉個例子,如果關注度滿分爲10,正確的廢話關注度可能只有5,偏激的話關注度則肯定大於5。進而,我們完全可以進一步推斷,作者不見得比讀者高明多少,作者和讀者其實還一定要有相近的潛意識水平,或者說思維方式,否則,作者就會因爲思維方式差異太大而無法吸引大批讀者,不可能成名;因而,與其說是作者有多高明,不如說是作者比讀者更會駕馭語言和邏輯,僅此而已。我們甚至可以說,所謂的作者只是和讀者一樣的人中,比較會駕馭邏輯和語言的那幾個!所以,你所謂的高雅與嚴肅的作品,更多反映的是,這些作品的對象本來就不是普通大衆,而是做相關研究的學者,因此,難道你不覺得,這種要讓所有普通人都成爲學者的思維方式本身,才很有反思的必要嗎?”
“其實,之所以很多在你看來,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也能夠成爲引起巨大的反響,是因爲讀者的潛意識!”王豫文補充道。
“是一種什麼樣的潛意識呢?”蔣文睿一直在座位上坐着,一聲不吭,聽着王豫文在那裡長篇大論,滔滔不絕,感覺自己完全就插不上話,這時候,突然找到一個機會,好奇地問道。
“你想想看,讀者大多數都是一天到晚很忙碌的普通工薪階層,他們想要獲得的,其實是自己觀點、結論的被認同,臆想的被驗證,以及情感的被撫慰,而並沒有多少真正的學術興趣。很大一部分人在潛意識中,常常還堅持着一些很偏執、荒誕的結論,並一直在爲這些結論尋找存在的正當性依據,所以這些人基本不會關注作者得出結論的邏輯取捨過程,而只對那個簡單化的結論感興趣,如果發現某人說得和自己想得一樣,便如獲至寶,進而無視這些定論的適用範圍,在無意間造成濫用,這就是輿論場中很多謬論大行其道的原因。”王豫文繼續回答道:“因此,如果你是作者,而你的結論與讀者相左,那麼即便你來自中科院,把各項試驗數據和相關的理論分析都擺在對方的面前,人家都未必相信,相反,人家還會反過來尋找、甚至製造證據以質疑中科院的公信力;或者,因爲你所說的方面讓讀者不感興趣,無法引起讀者潛意識的注意而被直接無視。固執己見並尋找證據來證明之的行爲,作爲一種本能,這種本能因爲利於個體生物學上的存在而被自然選擇固化下來,難以被察覺和破除,而這種本能,就是學術在面對大衆輿論時,商業風險的根本來源!”
“好吧!老王,我覺得如果我是大衆公司的老總,聽了你的這一席話,會立馬提拔你做我的副手!”魏林感嘆道。
“唉,這些一點用都沒有,其實這些東西就是我用來調節單調生活的談資,差別僅僅在於,其他人是用打遊戲、追電視劇來打發時光,而我則是看這些沒有的書來打發時光而已。”王豫文淡然地答道:“企業的領導者纔不可能關心這些呢!它是企業,現金流是它的血脈,誰能保證它充足的現金流,誰能給他把事情做好,並源源不斷地掙錢,誰就會受他的青睞。至於你其他方面的才能,如果和企業的現金流無關,誰會去關心呢?對企業領導者而言,過於關心這些方面其實是一種精力浪費。再過一會兒,大衆公司應該會開始發麪試的短信了,大家可要記得保持手機的開機啊!”
“嗯……”蔣文睿答道:“老王你再好好準備一下吧!我們都期待着明天一早你秒殺所有對手,乃至秒殺面試官的時刻呢!”
“多謝!”王豫文答道:“不過,能不能收到短信還不知道呢!”說完,王豫文擺擺手,就回到了自己的寢室。
“你們說,咱們明天早上要是去面試,遇到這樣的問題可怎麼辦啊!”魏林自言自語道:“萬一自己命不好,遇到了老王這樣的奇葩,那基本上就屬於等死了!”
“別去擔心這些,我倒是覺得老王這種人如果真的是面試了,他真的是舌戰羣儒的話,八成都會被淘汰!”肖肅突然答道,顯得很不以爲然。
“爲什麼?”蔣文睿好奇地問道。
“你想想看,你在誇獎一個人聰明的時候,是不是基本上都是針對那些幾歲十來歲的小孩?”肖肅看着蔣文睿,答道:“所以,別人誇你聰明的時候,絕對不是暗示自己被你的聰明才智折服!”
“那能是什麼?”蔣文睿疑惑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