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笑坐在榻榻米上盯着青腫的手背發呆。那個男人像發了癲一樣強吻她,她死活都掙不開。如果不是看到針管倒流的血紅,她想那個男人怕是死都不會放開她。
明明沒有多愛,爲什麼偏要裝得很在乎?
她瞥一眼矮桌上的冰袋。剛纔房門敲得砰砰響,她本來不想開的,最後卻還是不爭氣地開了。不過,門外沒人,她只看到門把上掛着這個冰袋,一晃一晃。她又聽見嘭地一聲悶響,他出門了。
她都搞不清明明被欺負的是自己,爲什麼卻是他端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從抽開那個吻開始,他就黑着臉,再沒對她說過一句話。
她抓起冰袋覆在手背上。剎那間,刺骨的冰冷叫她猛一寒顫,避無可避地想起他的掌溫來。從拔下針管,摁着她的手背止血那刻起,他就再沒鬆開她的手,一路拽着她問診,一路拽着她找交警投訴,又一路拽着她塞進車拉回家。直到上了樓,他才鬆開她,胡亂拉扯着襯衣,兀自往主臥走,襯衣、長褲被他扯落地甩了一地。他平時挑剔到近乎有潔癖,這樣的雷鳴霄真是神經失常。
轉念,她自嘲地笑着,噗通仰天倒臥下去。她又比他好得了多少?還不照樣神經失常?她明知道這個男人的妹妹命喪車禍,太平間那刻的崩潰傷懷不全然因爲自己,更是因爲憶及傷心往事吧,可她竟因爲他那幾滴“鱷魚的眼淚”又生了一絲虛無的希冀。
遇上這麼個男人真是三觀盡毀。難道她要相信他的愛,相信所謂優秀男人永遠不會綁死在一個女人身上的謬論?難道她要像八歲那年離家出走的自己,明知道出走不對,卻只因錯都錯了,繼續錯下去也不會更糟,於是硬着頭皮差點坐上火車去珠海找姨媽?難道她要像所謂婚戀專家建議的那樣,理智地面對“出軌”,翻過這一頁,積極地挽救婚姻?誰能教教我啊……她抓着枕頭死死地捂住了臉。
舞場音樂嗨到爆棚,包廂的真皮隔音墊都不奏效了。
雷鳴霄抓起一瓶啤酒,仰頭直灌下肚。一旁的段子昊驚訝地直吐舌頭。
雷鳴霄甩下啤酒瓶,伸手去褲兜掏煙,一捏煙盒竟是癟癟的。他睨一眼坐在那頭的風仔:“去,幫我買包煙。”
“都是尼古丁,少抽點。”風仔一臉關切。
雷鳴霄冷冷地盯着他,一副我是老闆我最大的架勢。
風仔只好無奈地起身出門。
段子昊挎着哥們的肩圓場:“是啊,不是什麼好東西。要不是因爲蕾蕾,你也不會沾上煙癮。蕾蕾都走了那麼久了。”
雷鳴霄聳肩甩開段子昊,爆了粗:“你他媽能不能閉嘴!”一想到妹妹,他就胸悶,比醫院那通強吻過後,漫天的懊惱還要叫他胸悶。他怎麼能對着那個女人說那樣的話,“傷心死”?哪怕是哄她,他都不該說!如果躺在天平間的那個人真是她,他應該開心死纔對。老天終於開了眼,那個女人就該殺千刀、下地獄。胸悶得透不過氣,他不耐煩地扯鬆衣領。
“OK,”段子昊尷尬地抓起酒瓶,灌了口酒。一世人兩兄妹,他怎麼會不懂雷鳴霄對妹妹的感情?尤其是雷媽媽那副臭脾氣,兄妹倆相依爲命,雷蕾可以說是雷鳴霄最親的人。他真是酒精上腦纔會哪壺不開提哪壺。
雷鳴霄黑着臉倚着沙發。他撓撓頭髮:“昊子,SORRY。”
“鬼馬肉麻。”段子昊故作嘻哈,“對了,你不是想買車嗎?我有個認識的銷售,明兒叫她聯繫你?”
那張陰沉的臉頓時像染了墨汁。雷鳴霄不耐煩地閉了眼。他又在心裡暗罵自己,就因爲那個女人隨口說了句跑車底盤矮,坐着不舒服,該死的,他就想着買車。
“你一向不喜歡花哨的顏色。我那輛小黃確實和你不搭。既然決定在上海常住,就買唄,賓利、瑪莎拉蒂,叫的出名的,任君挑選,哥都有認識的妹,保證服務周到。”
“不買了。”雷鳴霄睜開眼,冷冰冰地說,“我明年就回加拿大。不想在這裡留下點亂七八糟的尾巴。”
段子昊驚詫,轉眼就又笑了:“那成,小黃不喜歡,換別的。我別的不在行,敗家屯車是行家。改明兒叫風仔去我那兒選車。”
“嗯。”雷鳴霄也沒道謝,擺擺手就起身走了。門口撞見風仔,他像個冰棍人:“那塊地趕緊落實,我要速戰速決。”
書房,莫笑心不在焉地捧着書,時不時瞟一眼手機。都十一點了,樓下竟然一點動靜都沒有,他去哪裡了?她翻開微信,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正看得發呆時,手機響了,她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
“笑笑……”
手機那頭的聲音傳來,莫笑只覺得無奈的疲乏感陣陣來襲。她真有些不知道怎麼面對蔡峰。
“方便嗎?我在你家樓下。出來見一面吧。”
不等莫笑拒絕,手機那頭又懇切地說:“公司的手遊要發佈上線了。我是來送請帖的,我希望能親手送給你。”
莫笑就再找不到理由拒絕了。
小區綠化得像座園林,復古的小橋流水配着西式的鐵藝雕塑,映在皓白的路燈下,顯得有些詭異。
兩個人徜徉在鋪石小路上。似乎僵局永遠都是蔡峰打破的:“最近好嗎?”
莫笑強擠一絲笑意點點頭。
“我……”蔡峰雙手揣在口袋裡,“那天我去酒店找你,才知道你已經退房了。其實,你不必躲着我。要是不混出一點名堂來,我……”他偏着腦袋看她,她一身長紗裙套一件開衫衛衣,好像什麼混搭到她身上都別有韻味,此刻,他竟讀到一種閒散的浪漫氣息。他自嘲地笑了:“我們大學那會,還沒有‘女神’這個詞。多好的詞啊,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總算找到一個恰如其分地詞來形容……我心裡的你。”
這個男人的情話總是樸實又誠懇。莫笑侷促地紅了臉。
他掏出手機和請帖遞了過來,表情鄭重,語氣卻像打趣:“莫笑小姐,你願意做FAX首款手遊的首個用戶嗎?”
莫笑怔了怔。她想笑得輕鬆點,無奈臉頰繃得不行。“嗯……”她點頭,也跟着他佯裝鄭重地捧了過來。
輕鬆歡快的音樂迴盪在靜謐的小徑,莫笑的心卻重重地沉入石橋下的那彎流水。她很少玩遊戲,眼下更沒心思玩遊戲。蔡峰在一旁壓抑興奮的絮叨像水草一樣纏得她近乎溺斃。
“記得你說,小時候喜歡玩採蘑菇,長大了才知道那叫‘超級瑪麗’。這款遊戲的靈感就來自超級瑪麗。”
“這個小姑娘叫Smile,和你同名,呵呵。”
“笑笑,你知道我爲什麼給公司取名‘FAX’嗎?FengandXiao,是我們。”
莫笑聽得耳根都燒紅了,鼻子也直泛酸。她趕緊掐了手機,強笑着塞回給他。“很好玩。”她敷衍地恭維,卻加緊邁着步子往回走。
“笑笑,”蔡峰大跨一步拉住她。樹蔭落在他臉上,襯得內雙細目更加閃亮:“我知道你過得並不幸福。我也不幸福。因爲,我們都錯了,我們錯過了。”
“蔡峰,我結婚了。”莫笑皺着眉不看他,只是死勁抽手。
蔡峰卻像鐵了心,就是不鬆手:“笑笑,你信我。你和當初的我一樣,只是被一些虛幻的東西迷了眼。那些都不真實,你的婚姻不真實。”
莫笑像被當頭打了一悶棍,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片刻,她平靜卻疲憊地掰開他的手:“我曾經讀過這樣一句話,那些曾把身上的閃光點投落我們心底的人,都該成爲我們永遠的朋友。蔡峰,我希望我們能成爲那樣的朋友。”
蔡峰像被打蔫了一樣。可霎時,他就振奮起來:“笑笑,我不逼你。你需要時間冷靜。是我太心急了。”
他的轉變並未讓莫笑釋懷或好受一點。她尷尬地擠出一絲微笑,大方地伸出右手,故作瀟灑地等待專屬朋友的誇張握手。
可蔡峰遠比她還要誇張。他笑得陽光,卻沒握她的手,而是撒開雙手抱住她。“朋友的擁抱,我的成功,最想和你分享。週六等你,不見不散。”他邊說邊家長式地拍了拍她的背,話說完就瀟灑地鬆了手。
捏得請帖嘎吱響,莫笑拖着沉沉的步子一瘸一拐地上樓。車禍雖是虛驚一場,可推開車門那刻,她被氣囊彈得一個踉蹌,磕在石墩上,膝蓋和胳膊都磨破了。她撫膝蹣跚地攀着樓梯,心卻沉沉地跌在了樓梯底。在愛情面前,她從來都是個傻瓜。一個傻瓜哪裡招架得住現在混亂的情形?她累極了,她甚至想過要不要買副骰子來決定婚姻的去留。多荒唐啊。
小區門口,兩輛車,一進一出,一黃一白,像死死卡在了那裡。
保安狐疑地探頭,透過車前玻璃只看到兩個男人側着臉對視着,空氣裡都瀰漫着火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