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隨喜

到了古華軒,秦柱正指揮着底下人來來去去拿酒端肉洗菜,看見他們進來,過來打了個千:“十四爺,佟姑娘,快進屋吧,幾位爺都等急了,剛纔還說要派人去找呢。”

蓮香混在一堆人裡,看見楚言,又驚又喜,忙過來請安。

楚言本想同她說兩句話,被十四阿哥拉着疾走,只來得及微笑頷首。

裡屋,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已經圍在炕上坐了一圈,看見他們進來都笑:“可算來了,再晚,可就不等了。”

十三阿哥跳下來,示意他們兩個坐上去。

楚言向各人請過安,笑道:“我不慣盤腿坐着,拿張凳子來,我坐外面吧。”好端端的,和一羣男人並肩挨股,擠着坐在一起,象什麼樣?還是一羣皇阿哥,不想活了?

十四阿哥上炕坐了,十三阿哥給她搬來張凳子,自己挨着炕沿坐了。

三阿哥指着火鍋問:“聽說又是你的點子,這火鍋分成了兩半,爲什麼呢?”

“三爺一會兒就知道了。”她笑,又問:“高湯備好了?怎不燒起來?”

十三阿哥看了她一眼:“還不是你說的,高湯久沸,吃了不好。”

一邊叫秦柱添炭倒湯,一邊拿了一包油料放進半邊鍋裡,笑道:“我特地找了個四川出來的廚子配的調料,你看看過不過得去。”

楚言笑問:“湯也是按我的說法備的?嗯,嗯,不錯。魚湯倒這邊,骨頭湯倒放了料的這邊。”

十二阿哥奇道:“怎麼用魚湯做底湯?怪腥的!”

“這鰱魚先用蔥姜淹過,再用素油炸,然後中火煲出濃湯,不腥。十二爺嚐嚐?”

地方太小,除了他們幾個,容不下底下人落腳。湯沸了,十三阿哥笨手笨腳地開始下羊肉。

楚言看不過去:“我來吧。”一羣只會飯來張口的天潢貴胄,偏要叫上她這個“奴婢”,不是成心讓來她幹活的?

待羊肉片變白翻起,楚言用漏勺從白湯裡撈了一勺放進三阿哥碗裡,換把漏勺從紅湯裡撈了放進四阿哥碗裡,笑道:“三爺四爺,先嚐嘗味。”

三阿哥夾了一筷子放進嘴裡,眯起眼,細品一番,點頭讚道:“鮮極,蘸料簡單些,沒得把這鮮味蓋住了,反倒沒了意思。”

十三阿哥連忙讓人照着意思去辦。

四阿哥不疑有他,一樣送了一筷子進嘴,嗆得立刻咳了起來,漲得滿臉通紅,眼淚都掉了下來。

衆阿哥都嚇了一跳,十二阿哥幫着拍背,八阿哥十三阿哥高聲叫茶。

楚言笑吟吟地指着火鍋,不急不忙地解說:“這就是爲什麼鍋子當中加了一塊銅板。這一邊,有魚有羊是爲鮮,鮮極。這一邊,放了花椒辣椒調的油料,辣極。有人管這種火鍋叫做‘鴛鴦火鍋’,若是鴛鴦,當分雌雄,哪個是鴛哪個是鴦?我喜歡叫它作‘隨喜火鍋’,喜歡刺激的,吃這邊,喜歡平淡的,吃這邊。因人而異,各取所需,隨君喜好。”

衆人見她作弄了四阿哥,還沒事人似的一臉坦然,侃侃而談,都是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想到四阿哥的性子,當年曾被皇上指爲喜怒不定,狠辣起來又是最不留情面的,不由暗地裡都爲她捏了把汗。

四阿哥咳個不住,直灌了兩杯茶下去纔好些,握拳堵住嘴,頗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眼中卻是帶笑,對幾個兄弟擺擺手,示意不妨,心中明白必是爲了抄書之事讓她記恨,找到機會就要出氣。

楚言嫣然一笑:“四爺別嫌第一口辣,這麻辣火鍋越吃越有勁,到後來只怕欲罷不能。對了,十三爺,有香油麼?”

秦柱聽見,連忙抱了一小壇過來。

楚言又要小碗,殷勤地在每個人跟前放了一小碗香油,笑道:“紅湯裡起來的東西,在香油裡涮一下,就不覺得辣了。香油既滋潤,又去火,多吃還能延年益壽。”說着,從麻辣燙裡舀了一勺肉放在八阿哥跟前,眉毛微微一挑。

八阿哥苦笑,無可奈何,以赴死的決心送進嘴裡,意外地極爲爽口,不覺含笑點了點頭,慢慢把碗裡的吃淨了。

這些人都知道八阿哥愛清淡,見他吃得有滋有味,都放下心開動起來。

麻辣燙果然受歡迎,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吃得額上起了汗,大呼過癮,就連四阿哥克服了心理障礙,再嘗一口以後,也放開了手腳。

肚子裡墊了點東西,就有人要酒。

聽見十三阿哥高聲叫喚,秦柱從外面抱了一罈酒進來。

八阿哥伸手一探,皺起眉:“怎麼是冷的?這麼喝豈不傷身?”

十三阿哥滿不在乎地笑着,一邊倒酒,一邊說:“這酒叫做冷香魂,略有些冰最好喝,吃火鍋容易上火,正好喝冷酒。這些話都是楚言說的,反正,我是信了她。”

八阿哥看了她一眼,真好她似笑非笑地望過來,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其他的人都是將信將疑,淺酌一口,熱辣辣的口舌果如三伏天飲雪水,涼爽通透,都沒口地稱讚起來。

十二阿哥笑道:“這酒可不是去年十三弟拿出來那樣?自己釀的吧,不夠醇,卻極清甜,名兒也起得好。”

三阿哥搖搖頭,嘆道:“冷香二字極好,這魂字卻有些不吉。起這名字的人——”發現好幾個人都是臉色一變,驚覺失言,連忙支吾過去。

噹的一聲,卻是四阿哥不小心碰翻酒杯,灑了一身,告了個罪,坐到一邊,因屋裡極暖,乾脆脫掉外袍。

衆阿哥紛紛起身效仿,再坐下時,都已經是波瀾不驚。

楚言始終淡淡笑着,守着那個鍋子,爲他們涮肉燙菜,再一勺一勺地分進各個碗裡。

十三阿哥笑道:“抱歉!你是客,倒讓你來服侍我們。你自個兒也吃點兒。”

楚言也笑:“不是我服侍衆位阿哥,倒是阿哥們服侍我不成?多謝!”放下漏勺,斯斯文文地把十三阿哥夾進她碗裡的東西吃了。

十三阿哥想起她出宮的事,問她在家可以住幾天。

“太后讓我初一各處拜了年再出去,陪老太太走完百病再回來。”

“那也有半個月呢。”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俱都歡喜,開始爲她計劃安排起來。

三阿哥笑道:“讓女官中間回家住半個月,這可是從沒有過的恩典!”

十四阿哥笑嘻嘻地接口:“楚言這樣的女官,可不也是從未有過?”

三阿哥一愣,隨即點頭笑道:“也是。”

衆人都笑起來,談論了幾句佟家老太太的壽筵。

吃得差不多,談興大起。先是三阿哥說起最近看的一本書,衆人就幾句話評論起來。十三阿哥就說了刑部一個棘手的案子,衆阿哥七嘴八舌發表看法。十四阿哥說了那日在街上看見的熱鬧,十二阿哥就說了自己府裡鬧的一個小笑話。八阿哥說了內務府一個小吏做的糊塗事兒,四阿哥就說了監督河工時候的一些趣事。

楚言嘴角含笑,靜靜聽着,不時爲他們布上肉菜豆腐粉絲。她真的好喜歡這樣的氣氛,感覺就像以前,幾個家人朋友同事圍爐而坐,談天說地,增進感情。

談話中間,阿哥們間或道聲謝,慢慢地把碗裡的食物撿着吃了,目光不時在她身上掠過。

只見她眼瞼微垂,濃密的長睫毛猶如蝴蝶翅翼般扇動,喝了兩杯酒,再被熱氣一薰,雙頰飛紅,燦若桃花,抿嘴微笑,寧靜溫柔,脫去外衣露出裡面銀紅的夾襖,在燈光下閃着光澤,更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

她因故走開一會兒,屋內突然安靜下來。半天,三阿哥嘆道:“誰能娶到這個丫頭,倒真是個有福氣的。”

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想起來問時間,已經快到各處下匙的時候。

衆阿哥相視失笑,三阿哥就說找個時間,他做東,大夥兒再熱鬧一回。

秦柱進來說已經在落雪珠子。底下的人忙着爲各自的主子披斗篷打傘。

楚言沒帶斗篷,十三阿哥命人取來一件大紅羽緞的,親手給她披在肩上,笑道:“我的,你必定不肯用。這是前幾天愨靖落在我這兒的,你先披回去,回頭直接送還給她,也省得我費事。”

楚言只得稱謝,繫好斗篷,把頭髮細細藏進風帽裡,正要接過蓮香遞來的紙傘,突然聽見十三阿哥在問:“四哥,你沒帶斗篷?”

心裡咯噔一下,忍不住往四阿哥看去,見他穿了一件黑緞長袍,領口袖口衣襟都飾着雪白的風毛,更襯得一張臉清冷俊朗。

四阿哥淡淡道:“出來得匆忙,忘了。”眼睛卻往她這邊瞟來,隱含笑意。

楚言心下躊躇,站在門口徘徊不去。

四阿哥出來看見,挑眉一笑:“怎麼?有事兒?”

“沒,沒什麼。四,四爺——”楚言囁嚅着。想向他道謝,又想問下午有沒有發生什麼事,還想爲方纔作弄他道歉,張了張口,不知怎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四阿哥也不說話,靜靜地看着她咬脣苦思,眼中越發溫暖和煦,許久,笑道:“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吧!快下匙了,趕緊回去,別讓人擔心。嗯?”

“是。”楚言如蒙大赦,鞠了個躬跑開。

四阿哥望着她的背影,有一刻失神,隨即抿嘴笑了起來,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轉個彎,就見胤禩一襲青衣,提着燈籠,打着傘,微笑着,看她跑過來,口中提醒道:“小心點,地上滑。”

打發古華軒跟來的人回去,看着她收了傘,鑽到他的傘下,伸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臂彎,他的嘴角柔柔地翹起,想到去年下雪時的情形,暗歎自己苦盡甘來,只望這樣的日子長長久久,沒有盡頭。

她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胳膊,怪道:“你穿得好少,冷不冷?”

“不冷。”他笑,問道:“你這次出宮,可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她想了想:“有,想去爬一趟香山,從鬼見愁上去,再下來。”

“香山?”他有些驚訝:“怎不等秋天葉子紅了再去?現在有雪,不好走呢。”

“秋天未必還有機會,山路不好走,才更有趣。”

“好吧。要我陪你去?”他寵愛地笑着。

“這天冷清,人要多些纔好玩。”

“等你半路上走不動了,要我背,可要被人看去。”他含笑打趣。

“切,誰半路走不動,也不會是我。我是誰?想當初——”發現自己得意忘形,連忙把那個當初吞了回去,憨憨地笑笑。

他笑笑,帶着她慢慢往慈寧宮走去。

遠遠過來一盞燈籠,竟是何九親自來接她,看見她挽着八阿哥,眉毛也沒有動一下,恭恭敬敬地對八阿哥說了兩句,引了她往回走。

走出一小段,回頭,藉着雪光,見他仍站在原處目送,揮揮手,燦爛一笑:“八爺,晚安,做個好夢!”

他含笑點頭,他會做一個好夢,夢裡會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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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夜雨:

A good point!細說起來,你的惑足以推翻本文的故事基礎,和50%清宮文的故事基礎。

綜合查到的資料,我的感覺,楚言這樣的女官/宮女是不可能存在於清朝皇宮裡的。

大家都知道選秀女分兩種。

一種是在旗官員的女兒,這是真正的秀女。貴族小姐出身,從小被人伺候慣了,能指望她們伺候人?“閱選”是爲皇帝選嬪妃,以及給少量皇子宗室指婚,給我的感覺,進入後宮的就該是嬪妃了,有些身份很高,直接就是皇后貴妃,被指婚的,回家等着出嫁。有一部分秀女,沒有參加閱選,直接指婚。上頭看名冊,有個女的,年紀出身都配得上某個男的,直接就給指了,宮門都不用進。

也有一些秀女,家族本是包衣出身,因爲父兄做官得到重用,從二類升入一類,比如老四的年妃,比如曹家的女兒。

另一種是包衣出身的,大部分本來是貧下中農,進宮當丫頭,偶爾有條件好的,被皇帝看中,也要從答應常在開始慢慢爬,比如良妃。說25歲出宮,是這些宮女,有些人爬上去,做了女官,就是嬤嬤姑姑之類,也可能留下。這種是選宮女,不會需要驚動主子參加。被指婚給皇子宗親的可能很小,最多是作爲禮物賞賜吧。

後來,二類也有被稱秀女的,選秀的概念就被弄糊了。

不少穿越小說裡,女主是官員的女兒,有些老爹還有些來頭,從二類掉進了一類,進宮做宮女,還要捱打受罰,有些不通。

清朝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分得很細,應該不會把貴族小姐當丫頭用,所謂選秀制度只是控制宗室要臣子弟婚姻的手段。這麼拉郎配來的親家,結黨的可能性會小一些。

某雲沒有預先做功課,覺得不合理,纔去找資料,意識到自己隨大流隨出毛病時,楚言已經穿進皇宮,只好亡羊補牢,再三說她們的身份與普通宮女不同。

楚言冰玉綠珠三個進宮,顯然有些特殊,不是嬪妃,也不是宮女,倒像是皇家接進來住幾年的親戚家的女孩。如果一定要給理由,那麼——楚言冰玉是因爲她們想進宮看看,綠珠是因爲宜妃想接她進去做做伴,至於皇家,大概是讓幾位未婚阿哥有機會自由戀愛一把。(不要打我~~~~~~)

沒人指望她們做事情,由着她們和阿哥們玩鬧,阿哥們比較願意包容她們,大概也是知道這幾個其實是他們哪一個未來的正妻側室,不好一上來弄壞印象,有她們在,日子也比較有趣。

楚言則是特種之特了,反正這個人物不會留下任何歷史痕跡,看過的好幾本清穿越都要解釋一下,爲什麼這個女主沒在記錄上留下姓名,某雲在這點上也準備隨大流,有書名爲證,所以,現在,她愛怎麼特怎麼特。

另外,象摛藻堂的懷湘採萱這樣的女官,如果存在,應該是嬪妃,像唐代的才人一類,不大能再嫁人的。

總之,大前提很不符合事實。如果接受了諸多人默認的setting,秀女被選中就要進宮,非指婚或25歲,不得出來,再記住楚言是個很特別的例子,一切都可以說得通。

希望稍稍解了你的惑。

關於數字的說明:

習慣把一些東西量化,但真正在意的並不是有多少點擊有多少留言,而是與看官們的互動。

有些人以寫文爲樂,不管別人說什麼都能快樂地寫下去,敬佩!我,不是這種人。

剛開始有一種衝動,那時看的人很少,卻能拋下很多事情,孜孜不倦地碼字,但是,衝動總是不能長久,很快就累了煩了,能夠堅持到今天,是因爲一直有人支持。

有一陣子很看重長評,後來發現,真正在意的喜歡的是與讀者的交流和互動,長評短評並不重要。尤其寫到今天,感覺堅持看文的人多多少少與自己有相似的地方。

這個文沒有很激烈的情節,懸念也不多,甚至一開文就約摸給出了女主命運的一部分,沒有勾心鬥角,沒有很多好猜的,真值得猜的部分,不容易讓人猜到。會追着看這樣一個文看的,大多是甘於平淡,注重生活,講究知性理性的人。

和你們交流,是我寫文的報酬和快樂,也是我繼續寫下去的動力。說實話,看見留言熱鬧的時候,就覺得開心,就想排除萬難也要把文寫完,文思也能泉涌,當然,因爲時間和生活的限制,response會有個滯後。冷清的時候(不止是人少的時候,只有乾乾的分,也讓人覺得很冷清)就覺得這個文是個負擔,大把的時間,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情,得到更多更輕鬆的快樂,筆端枯澀,遇到一兩個難點,就覺得煩覺得累。

我寫文,不爲名不爲利,不在乎能不能出書,爲的是fan,爲的是認識屏幕那一端的你們。喜歡這文,支持我寫完,請讓我知道,your words are my fuel。

說過,只要2%的人留言,我就會慢慢往下寫。想看文,大可以做二千人中那1960之一,Why waste time?這麼想的人,我只能說,wish you always lucky!

When there is no fuel in the tank, the engine stops. Fair enough, eh?

要出去玩,往後幾天不能寫。祝大家夏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