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問他們吧。”凌若指一指有些發愣的石生兩人,待李衛答應後,她走到石生與萱兒跟前:低聲而誠摯地道:“這是我唯一能替你們做的,希望你們不要拒絕。除卻石大娘與鄭叔鄭嬸之外,你們若還曉得有什麼人死在那場大火中,就一併告訴李衛。”
“謝謝。”沉默半晌,萱兒輕輕吐出這兩個字,而這,也是她向凌若說的第一聲謝謝。至於石生,他自不會有什麼意見。
聽到萱兒這一聲謝謝,凌若眼中浮現出一縷笑意,“好了,你們與李衛慢慢說吧,我去後面走走。”
拒絕了劉虎的跟隨後,凌若獨自一人繞過前殿,來到清涼寺的後面,相較於前面,這裡清靜了不少,沒什麼人,僅有一個灰衣僧人彎腰站在一棵高達十數丈,樹幹粗壯的大樹下,似在撿什麼東西。這棵樹的年歲看起來很大了,樹身蒼勁多節,有無數藤蔓纏繞其上,即便多日不曾下雨,每一片樹葉依舊泛着幽綠的光澤,看不見一絲塵灰。
待得走近了,方看清灰衣僧人確實是在地上撿東西,不過他撿的是大樹飄落在地上的樹葉,一片一片地撿着,而他手上已經捧了厚厚一疊。
“大師,你爲什麼要撿樹葉?”凌若好奇地問着,從她所站的地方,可以看到僧人的側臉。他很老了,臉上都是皺紋,一道一道就像刀刻上去的一樣。
“施主認識這棵樹嗎?”老僧的聲音同樣垂垂老矣,他沒有回頭,依然不停地撿着掉落在那一片片脈絡分明的樹葉。
凌若認真地打量了一大樹,不太確定地道:“這樹我從未見過,不過瞧着有些像書中所說的菩提樹。”
“施主可是從北方來?”老僧已經將落下的樹葉差不多撿光了,只剩下四五片尚未撿起。
“大師如何知曉?”凌若好奇地盯着老僧,他甚至不曾看過自己一眼,怎得就知道自己從北方而來。
老僧將最後幾片樹葉撿起後,艱難地直起身,對於他這個年紀來說,彎腰已經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因爲這菩提樹只適合長在南方,北方很少得見。”
一陣疾風吹過,拂動老僧身上寬大的僧袍,隱約可見他裹在僧袍下瘦骨嶙峋的身子,彷彿除卻那一層皮外,就只剩下骨架。
“那大師爲何要撿這菩提葉?”菩提樹梵語原名爲“阿摩洛珈”,意爲覺悟,相傳釋迦牟尼就是在菩提樹下悟道。菩提樹,其葉從不沾塵,其花可入藥,其果可祛疾除病,在佛家一直被視爲聖樹。
“貧僧撿得並不是菩提葉,而是輪迴。”適才那一陣風,令得菩提樹再次飄下樹葉來。
“輪迴?這只是樹葉而已,何來輪迴一說,小女子不明白大師的意思。”見老僧又要彎腰,凌若心中不忍,上前替他將零落四散的葉子一一撿起。
老僧沒有拒絕她這個善意的舉動,蹣跚幾步走到樹前,輕撫着藤蔓纏繞的樹幹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每一片菩提葉都代表着一場輪迴,只是世人看不見而已。貧僧在這裡守候六十餘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在菩提葉間得見輪迴。”
“那大師想見的是怎樣的輪迴?”凌若將撿好的樹葉交到老僧枯瘦的手上。
“多謝施主。”老僧垂首致謝,卻在擡頭的那一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怔怔地站在那裡,渾濁無神的雙眼驟然亮起,牢牢落在凌若臉上。
一片片形態優美、碧綠無塵的菩提葉從他掌中飄落,重歸於大地,而這一切老僧並無所覺,只是盯着凌若,彷彿這世間,這天地,只剩下她一人。
“你……你叫什麼名字?”許久,有顫抖的聲音自老僧口中響起,他的神色看起來很是激動。
凌若不明白何以老僧看到自己後會露出如此異常的神色,微微低頭道:“小女子姓凌,單名一個若字。”
“凌若……凌若……哈哈哈!”老僧喃喃重複了幾遍後,突然仰頭大笑起來,蒼老垂暮的笑聲自喉嚨裡迸出,透着濃重無盡的歡喜。
在這樣的大笑中,有渾濁的淚自眼角滾落,劃過一道道深如刀刻的皺紋,六十多年了,在清涼寺出家六十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這般痛快淋漓。
許久,他止了笑聲,目光出奇柔和地望着凌若,陽光穿過菩提樹樹椏間的縫隙照落在老僧臉上,“貧僧想見的輪迴已經見到了。”
“我不明白大師的意思。”凌若奇怪地望着這個又哭又笑,舉止怪異的老僧。
老僧笑笑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施主有沒有興趣聽貧僧講一個故事?”
“大師請講。”凌若扶着他到一旁供人小憩的石凳中坐下,那陣大笑耗盡了他的力氣,令老僧他本就孱弱的身子更加不堪,連簡單的站立都有些困難。
“我替大師將菩提葉撿來。”凌若剛要過去,就聽老僧道:“不必再撿了,六十多年的菩提葉已讓貧僧得見輪迴,從今往後都不必再撿了。”
老僧言語間始終不離輪迴,撿樹葉是因爲他想見輪迴,可一陣大笑後又說見到了輪迴,真是好生奇怪,到底這輪迴在何處?
“施主可知順治帝?”老僧突然這麼問了一句。
“順治皇帝是咱們大清入關後的第一位皇帝,自是知曉,他六歲登基,在位十八年,勵精圖治,推行滿漢一家,只可惜二十四歲就駕崩了。”正是因爲順治英年早逝,康熙纔會八歲就登基爲帝。
老僧不知想到了什麼,在那裡望着菩提樹出神,凌若等了一會兒試探道:“大師所說的故事,莫非與這位皇帝有關?”
老僧笑一笑,擡起重新又變得渾濁的雙眼道:“若貧僧告訴你,順治皇帝並沒有死,你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