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使劍的黑臉中年人氣度從容,遊走於四名黑衣人的圍攻之下,依然大大的佔着上風。他邊鬥邊冷冷說道:“寧懷遠,念在我和你父王作戰多年,敬他是條漢子,你只要說出是誰派你來殺我的,然後交出我女兒,我便放你離去。”
四名和他激斗的黑衣人卻沒人答話,反而手底更加狠辣的攻向那使劍的黑臉中年人。那黑臉中年人怒不可遏,大喝道:“難道我不敢殺人了麼?”說話間搶上兩步,一招“舉火燎天”震開四名黑衣人的兵器,接着毫不遲疑的順勢劍化刀勢,砍向其中一人。那人連忙回刀去架,餘下三人也不約而同刀劍齊舉,或砍或刺趁機攻擊那黑臉中年人。
那黑臉中年人瞬間落入三名黑衣人的包圍之中,只見他不等那舉刀來架的黑衣人碰到自己的劍身,忽然手腕一翻,回手“唰、唰、唰”三朵劍花同時發出,將餘下三名黑衣人不同角度攻來的兵器盡皆挑了回去,同時一個大轉身,手中長劍全力揮出,往那猶自舉刀欲架的黑衣人當頭砍下。
只聽“噹啷”一聲脆響,緊接着那舉刀招架的黑衣人“啊呀”痛聲慘呼,竟被那黑臉中年人當頭一劍震得回刀砍在自己肩上,那黑臉中年人劍勢不竭,將那黑衣人自頭頂到肩膀砍成兩半,當場倒地氣絕。這幾招只在電光石火之間便已完成,餘下三名黑衣人根本不及相救。
那黑臉中年人強壓怒氣,喝道:“寧懷遠,再不說你受誰的指使,可別怪我手下無情。”餘下三名黑衣人被他的驚人劍勢所懾,一時竟不敢主動上前搶攻。
兩名黑衣人同時轉頭去看其中一名臉色鐵青的黑衣青年,目光難掩慌亂之色。那黑衣青年神色極爲憤慨,大聲叫道:“成無心,我早已不是車師國的人了,你不必假惺惺提起我父王。你女兒自己逃掉,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就算殺了我,也休想讓我說出半個字來。”
“大膽。”那黑臉中年人正是成蘭陵的父親成無心,此時聽他一聲怒喝,手中長劍復又刺出,取向黑衣青年寧懷遠左側那人。他此時心中怒極,手中長劍更顯凌厲。被襲的黑衣人心下生怯,不敢招架,閃身就往後退。卻見成無心突然中途變招,手中長劍向左橫掠,斬向那寧懷遠的脖子。寧懷遠連忙俯身閃避,劍鋒貼着他頭頂掠過,絲毫也不停留,又削至右側那名黑衣人的左膀。
右側那黑衣人眼見成無心只一劍便逼得兩名同伴連回手之力也沒有,不由驚得一呆,等他警醒,來劍已離自己不過半寸距離,眼看招架不及,百忙中瞋目咬舌,左臂疾速去架來劍,身子往後退避。只聽慘叫一聲,左臂已經被齊肘削斷,不過經此舍臂擋劍,堪堪保住性命。
成無心收劍回身,不理那黑衣人悽慘號叫,對寧懷遠陰聲說道:“斷腕何足道?你若再不說,我便要你四肢斷裂,挖你眼,掏你舌,即便你想死也是不能。”這番話說得陰冷無比,在場聽到的人俱感身上一陣發麻。
萎頓靠在茅舍牆邊的一名黑衣人忽然搖晃着爬起身來,憤而怪叫道:“成老賊,就……算你挖掉天下……人的眼睛,也換不回你女兒來了。實……實話告訴你,你女兒已經被我兄弟先奸後殺了。哈……哈哈……”。
躲在草叢中的蕭雲和成蘭陵聽說話那人口音,認得正是昨夜虐打蕭雲的那名黑衣蒙面人。此時見他面巾斜掛,露出一付寬皮厚肉的臉龐,左眼血淚未盡,只剩下個窟窿,想來是被人用利刃挑掉了眼球。
蕭雲一陣歡喜,聽他說話斷斷續續,看似受了重傷,不過見到他這副慘像,卻又覺得心有不忍。
成無心聽那黑衣人所言,雙眼頓時鼓成圓鈴,猛喝道:“此話當真?”他面色冷靜,心頭卻是紛亂異常,生怕那黑衣人說出肯定的回答,手中長劍竟也微微顫抖。
寧懷遠眼見成無心的神思被那黑衣人的話語所奪,暗自一喜,趁機揮刀直取成無心面門。
成無心全神貫注望着剛纔說話的那名黑衣人,竟對寧懷遠攻來的犀利一刀毫無察覺。
衆人看得真切,齊爲他捏了把汗,有人大呼道:“薩保當心---。”
成蘭陵也看見父親處境危險,見他對自己如此關切,心中頓感一酸,再不隱藏自己,站起身來大聲喊道:“爹,爹,女兒好好的。”這聲呼喚事起突然,衆人皆被喊得一驚。成無心聽見女兒的聲音,心頭一陣歡喜,手中長劍輕翻豎直,輕巧盪開寧懷遠全力砍來的刀鋒。
那名獨眼的黑衣人聞聲回望,見成蘭陵離自己不過兩丈距離,頓感一陣驚喜,當下顧不得自己身受重傷,猛吸一口氣,閃電般欺向獨立溪旁的成蘭陵。
蕭雲正自震撼於成無心那霸氣十足的劍法之中,原先一直認爲用劍之人都是扭扭捏捏,哪知今日見到此人手中之劍竟有開山裂石的霸氣,完全顛覆了自己此前對劍術的看法。正當看得血脈憤張之際,忽見成蘭陵站起身來叫喊,心下暗叫不妙,那名昨夜打他的黑衣人已是快要奔至成蘭陵身前。
寧懷遠和剩下的那名黑衣人趁成無心心思驟分之際拼命搶攻,令他一時無暇□來救。
那名欺向成蘭陵的黑衣人心頭狂喜,只要抓住成蘭陵,他和寧懷遠等人不僅能保住性命,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眼看便要手到擒來,突然草叢中一個黑影迅速跳起攔在成蘭陵身前,手中長刀映着當空烈日閃出奪目的光芒,筆直插進全力躍來的黑衣人小腹,直沒至柄①。
那黑衣人猝不及防,忽覺小腹一陣冰冷,竟被蕭雲慌亂間刺來的長刀穿了個透心涼。他驚怒交加,奮起最後一絲力氣,揮拳打在蕭雲胸口,將他震得倒飛出去,直直撞向站在身後的成蘭陵。
蕭雲大叫一聲,和成蘭陵同時摔倒在地。剛纔他見那黑衣人一拳擊來,本想拚力站穩腳跟,抵住對方鐵拳,不讓身後嬌滴滴的成蘭陵受到絲毫傷害,卻不料那黑衣人武功卓絕,即便是重傷臨死之際,也能有如此沉重的一拳。
隨即趕來的成無心手下人等亂刀揮出,轉瞬將那名黑衣人剁成肉醬。
①唐朝的長刀,有人用來指陌刀(刀身特別長大,重)的;也有人用來指橫刀。小說中“長刀”一般指的是“橫刀”。橫刀也稱爲唐樣大刀,是現在日本武士刀的鼻祖,不過唐朝橫刀刀身筆直,且刀尖是兩面開刃,是以可以用來刺殺。
衆人七手八腳將成蘭陵攙扶起來,連聲問道:“蘭陵公主,傷着了麼?”
成蘭陵搖搖頭,示意自己無礙。剛纔那黑衣人臨死一擊雖是沉重,不過畢竟是在重傷之下,威力大打折扣,何況前面還有蕭雲消去了大部分勁力,是以未被傷及。她顧不上心驚,連忙轉頭去看蕭雲,卻見他正搖搖晃晃站起身來。
蕭雲被那黑衣人奮力擊中胸口,勁透腑臟,差點痛暈過去。幸得跟隨阿儒習了多年內功,體內真氣運轉五臟,噴出兩大口淤血,已將被傷及的經脈疏通無礙。
他見成蘭陵被衆人扶起,連忙不顧疼痛強撐着也站起身,暗道:“小姑娘如此弱不禁風都沒事,我可不能被她比了下去。”不過胸中疼痛難忍,雖可勉強站立,卻控制不住身體搖晃。又聽衆人叫成蘭陵做“公主”,心中奇道:“原來她是公主麼?難怪長得這般好看。我還道阿儒爺爺騙我哩,想那沙洲城裡唐人多了,可也未見有哪個女子能比得上小姑娘一半的美麗,原該是公主才能似這般好看吧?”
成蘭陵走到他面前,見他癡癡看着自己若有所思,心下頓覺一甜,柔聲問道:“雲兒哥哥,你受傷了麼?”若是換成以前,只要見到男子看自己時癡迷的眼神,也會令她怒火中燒,可此時卻極喜歡蕭雲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一聲“雲兒哥哥”也叫得自然無比。
蕭雲卻被這聲“雲兒哥哥”叫得七魂沒了五竅,心中歡喜異常,但覺能被成蘭陵這樣溫柔低喚,即便再多捱上幾拳也是無妨。
衆人眼見二人少年男女低聲說話,自是識趣退開,不好上前打攪。
忽又聽場中傳來一聲慘叫,二人轉頭望去,見寧懷遠正被成無心迫得節節後退,其餘黑衣人盡皆戰死。
寧懷遠未料成無心的劍法如此高絕,原想利用唐人作靠山前來尋私仇,誰知竟敗得一塌糊塗,心中恐懼到了極點,手中刀勢已完全散亂。
成無心又是一劍刺來,寧懷遠應聲招架,卻見對手劍勢微頓,憑空畫出半弧,繞過他架來的刀鋒,長劍瞬間已遞至自己脖子。他自忖難以倖免,手中長刀“噹啷”落地,雙目緊閉,只待等死。
過了良久,他的腦袋依然完好放在肩上,耳聽成無心撤劍退後兩步說道:“你父王要是看見自己的兒子變成這副模樣,定然傷心不已。”
寧懷遠怒睜雙眼,怨恨罵道:“你要殺便殺,費什麼話?只怪我自己學藝不精,不能砍你於刀下。”
成無心嘆氣道:“你父王雖一直侵擾樓蘭,可他行事正大光明,不失爲車師國的國君風采。誰知你這個做兒子的卻如此不爭氣,竟連自己的國家也不認了?投靠到唐人那裡專做這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你可知,自從你失蹤後這兩年,你父王爲了找你,不僅再也沒有和樓蘭打仗,連周邊各族奪掠車師邊境,他也懶得管了。”
寧懷遠聽得一陣心酸,心頭恨意也越來越濃,大叫道:“你別一副假惺惺的嘴臉,當年若非因你使詐,我何至於敗得那麼慘,失去繼承車師國王位的機會?我如今這幅模樣,全是拜你所賜,此恨絕難輕了。”
成無心暗歎一聲,說道:“這次我離開樓蘭,你父王竟還派人來求我順路幫着找尋你。據說他在車師國東面修了一座佛寺,大有罷黜干戈的意圖。哎---,沙漠中綠洲本少,大家爲了生存起了這麼多年爭鬥,原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的。何況這兩年來孔雀河道日益狹窄,只怕要不了多久,樓蘭和車師都會消失在這茫茫沙漠之中,還用爭些什麼?”
寧懷遠哪聽得進這番話,叫道:“我失去的東西,自會想法子找回來,你若不殺我,那我便要走了。”
成無心突然問道:“想要殺我的人和唐朝官府有牽連,對麼?”寧懷遠聞言一怔,奇道:“原來你早已知道,還和我說這些個廢話做什麼?”成無心眼角微挑,又道:“還要你活捉我女兒,對麼?”寧懷遠暗自心驚,卻不答話。成無心接着道:“他們許你什麼好處了?殺掉我之後助你登上車師國國王的寶座嗎?”
寧懷遠面色幾變,仰天長嘆道:“我現在打不過你,自是無話可說,既然你什麼都知道,要殺要放給個痛快話罷。”
成無心哈哈大笑,道:“我現時身爲樓蘭國師,又兼東向朝貢的貢使,即便指使你來殺我之人,也不敢明目張膽對付我。你以爲我放你回去,便能保住你的小命麼?”
寧懷遠一臉悽然默不作聲,成無心又道:“你若能告訴我背後指使你的人是誰,我便可給你指條明路,讓你不僅能重新樹立在車師國的威望,而且還能討得唐朝朝廷的重賞,如何?”
寧懷遠心中一動,暗想:“成無心素來有勇有略,樓蘭彈丸小國只因有此人坐鎮,便能與我車師、汗彌等國征戰多年屢屢取勝……,我先前誇下海口,此來卻全軍覆沒,回去只怕幫主必會殺我以泄憤,……若他真能有法子讓我重歸車師,我……該信他還是不信?”
成無心見他眉目閃動,知他已被自己一番話語打動,又道:“突厥目前被朔方節度使王忠嗣屢敗,當下已不足患。只是吐蕃驍勇,正是唐朝眼下大敵。若你能聯合沙漠綠洲小國,趁吐蕃國五月中旬欲遣史策反汗彌、樓蘭、車師三國之際,俘虜吐蕃使節獻給唐朝朝廷,此舉不僅能使你回去車師國重樹威望,還能讓唐朝朝廷許你個一官半職,今後誰人還敢對你不敬?”
寧懷遠心思大動,尋思:“若他此言不虛,確實是個建功的絕好機會。”他略一沉思,試探說道:“即便你所言不虛,但吐蕃使節所帶兵卒必然衆多,我離開車師國日久,手下並無多少可用之人,只怕無力去立這一功。”
成無心知他已有應允之意,當下從懷裡拿出一副令牌遞出,道:“你把這令牌拿給樓蘭國王,邀他一起立這一功,向他借兵行事,必然可成。”
寧懷遠伸手接過令牌,微一沉吟,說道:“好,若此計能成,我與你的仇恨便一筆勾消。至於到底是誰人想要對付你,我卻並不清楚,只知此人掌控着西域三大幫派之一的金西幫,幫主是河南府人氏,姓楊。金西幫與西域各地官府交遊非淺,此次前來殺你,也是知會了沙洲刺吏,我才能率衆直驅商旅管驛。其餘我就不得而知了。”
成無心面色如常,竟絲毫也不覺奇怪,答道:“好,你走吧。不過若你虜得吐蕃使節之後,便須立即召集樓蘭、車師兩國的兵力,防範吐蕃前來報復,一面快馬進京,請求朝廷派兵相救。”寧懷遠答應下來,轉身離去。
成無心怔了半晌,這才轉身來到女兒面前。
成蘭陵正和蕭雲竊竊私語,見父親來到跟前,面上不由微紅,嬌聲道:“爹,莫叔叔爲何要捉我?女兒差點便被這些壞人害了,幸好雲兒……嗯……他救了我。”
成無心輕撫女兒額頭,柔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