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一次。”
何青梅小聲地說,她真的從來沒有撒過這麼大的謊言,殊不知,男人因爲她的話語,腦子裡都快要炸開了。那一次,哪一次?
“哪一次?”
慕以竹聽到自己不甘心地詢問,結婚前,他因爲意外和何青梅有過一次,而結婚後,因爲那種種原因,種種阻隔。即使忍的那麼辛苦,他也從來沒有碰過她一次!
“咳。討厭,你怎麼非要我說清楚,就是那次我被綁架,你不是說,是你幫着我解了藥性嗎?”
“其實這樣不也是不錯嗎?你看,我們結婚也一年了,結婚前也認識了二十多年,再也沒有比我們彼此還要熟悉的人出現了,我們兩個之間的親情,足夠我和你過的幸福,也足夠我們的孩子過的幸福,以竹,這個孩子是上天賜給我們的緣分,只要抓住這個緣分,我們可以很幸福很幸福的,我想。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會是你的寶貝。”
何青梅本來只是編撰,可是說着說着,手放在肚腹的位置上,她卻有些真的入了迷一般,忘記了這是自己做的假,恍惚間。她希望,自己是真的有了,慕以竹會愛這個孩子,會接受她,再也不會有拋下她的念頭,不會和白清沫那個女人扯在一起,只要有了孩子。
何青梅的臉上帶着因爲對未來幸福的幻想而升起的淺淺的紅暈,可是,那絕麗的景色,於慕以竹來說,是最大的諷刺,他的脣扯了扯,扯開一抹諷刺的笑。不知在笑何青梅的癡心妄想,還是在笑自己的悲哀:“不會的。”
何青梅側首疑惑地樣子,不知慕以竹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不會愛這個孩子的。”
慕以竹終於知道,自己比自己每一次想象的還要黑暗惡毒,他此時,特別地希望何青梅腹中的所謂孩子,因爲各種意外失去,他此時,想到的是那一次陸浩笙在自己面前壓在何青梅身上親吻她的情景。
“以竹,這是我們的孩子!”
何青梅臉漲紅了,她徹底忘記自己是假懷孕,因爲慕以竹那句不會愛這個孩子。
不,那不是我的孩子,那是另一個男人的孩子,慕以竹冷靜地想着,這一次,是真的到頭了,不需要他糾結了,不需要他痛苦地演戲了,不需要他再去想着自己拋棄何青梅之後,她要如何自處了。
她有孩子了呀,她有了和另一個男人孕育的孩子,她有了新的牽絆,也許,短時間內,何青梅會痛苦不堪,可是,她那麼期待着腹中的孩子,將來,她定然會徹底走出自己的陰影的,她會忘記他,會忘記生命中曾經有一個牽絆太深的慕以竹。
眨了眨眼睛,酸澀的想要流淚,那是女人的特權,他是男人,他沒有軟弱的權利。
慕以竹脣角的笑越發地苦澀。
“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麼?”
何青梅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說,我們離婚吧。”
慕以竹再次重複了一遍,甚至,他從自己的辦公桌抽屜最底下,抽出了那一份準備了許久,卻一直猶豫着沒有拿出來的離婚協議書。
“我想,我上一次已經給你說的很清楚了,我沒有愛過你,你要的我給不起,不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也不會幸福的,所以,把這個簽了,我們之間,兩清。”
“我有了孩子!”
何青梅怒吼,在她看到那份離婚協議書右下角處已經簽好了的男人的名字,慕以竹三個字,刺痛了他的眼:“你沒有聽清嗎?我有了孩子,你難道要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嗎?”
“我剛剛也說過了,我不會愛這個孩子。”
慕以竹冷漠地近乎冷酷冷血,何青梅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要凍結般的痛楚。
“因爲我不愛你”
所以我不愛你的孩子,何青梅彷彿從男人的第一句話中聽出了另外一句更加絕望的話語。
“不可能”
何青梅喃喃着,她搖着頭,想要搖去自己腦海中翻騰的叫囂痛苦絕望:“這不可能,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們是青梅竹馬長大的呀,明明,是你答應照顧我的,明明,是你說會保護我的,明明,是你承諾包括自己在內,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明明,是你許了我一份幸福。”
“不可能!”
何青梅咬牙切齒地訴說着這三個字,然後,雙手一扯,將那份離婚協議書撕成了兩半,再扯,成了四份,一直一直撕,直到一堆小紙片灑落在了地上,像是寒冷的冬雪,滿是蕭瑟,散落在了兩個人四周。
“離婚協議我準備了很多份,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
慕以竹任由碎紙自眼前飄飄揚揚的灑落,他望着何青梅,卻又像是透過何青梅,望着她身後的虛無,幽幽的,好像是一個幽靈一般。
“那麼多年”
“還有孩子”
“爲什麼,你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哪裡做的不夠好,你告訴我好嗎?我會改的,以竹,我一定會改的,你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
何青梅的身子前傾,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男人的胳膊。
何青梅的手乍一碰到慕以竹的胳膊,男人的臉色一變,便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般,更加像是碰到什麼髒東西一般,迅速地躲了開去。
還有什麼,比起慕以竹那些狠絕無情的言語還要傷人的呢?還有什麼,比起方纔被她撕碎的那份離婚協議還要讓她絕望呢?
何青梅以爲已經絕望痛苦到了頂點,此時方知,有的,有比那些還要痛苦絕望的情形,那便是男人身體本能的反應,那麼清晰,那麼明確地躲避着她的碰觸,避如蛇蠍。
“我們是青梅竹馬呀”
我們一起長大,爲什麼,你會避我如蛇蠍,何青梅喃喃着,一時間,癡傻了一般,一張粉面,徹底慘白了顏色,宛若抹了一層死寂的石灰,失去了所有的生機。
“青梅,我們都已經長大了,青梅竹馬,終究只是少年時候的陪伴,也許美好,卻不是永久,你沒有做錯,只是我無法愛上罷了。”
慕以竹望着何青梅的旁邊,那裡有一株植物,是仙人掌,養了一年了,一直襬在那裡,偶爾撒點水,經常曬曬太陽,就這麼習慣着,一直照料着,都忘記了,最初的最初,那是何青梅送給他的,她那個時候告訴他,仙人掌是最好養活的植物,送他花的話,害怕過早的凋零,讓他養着仙人掌,便是時時刻刻提醒着他,她的存在。
何青梅的存在,不需要提醒,早已經在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中,化爲了水,化爲了空氣,化爲了血液,化爲了他在乎的,他習慣的所有,只有她。
“是因爲白清沫嗎?”
何青梅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驚醒什麼一般。
“對!”
慕以竹聽到自己毫不猶豫地承認。
“你要和我離婚,離婚之後,是要和白清沫結婚嗎?”
“嗯。”
這一聲肯定,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了出來。
“我不會同意離婚的。”
何青梅突然笑出了聲,笑的有些瘋狂,她抓起桌子上那份造假的懷孕證明,扔到了慕以竹的臉上,男人不閃不避,紙張側面太過削薄,劃過男人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慕以竹恍若未覺,只是冷冷地望着她,似乎對何青梅的堅持,毫不爲所動。
何青梅張了張嘴,看到男人臉上的血痕,她第一時間,直覺地便想要關心道歉,可是,反應過來之後,女人卻將自己那不老實的舌頭狠狠地咬了一下,劇痛,讓她清醒,清醒地品味着慕以竹給予的絕望,清醒地接收着屬於何青梅的決不妥協。
“慕以竹,我不會放開你的,除非,我死!”
何青梅笑着說出了這句話,然後,轉身便走。
“何青梅!”
慕以竹本來是想着隨何青梅鬧的,他甚至是有些報復意味地看着她痛苦,爲了她說的孩子,爲了她說的該死的懷孕,可是,何青梅丟下的那個死字,幾乎是瞬間刺激了慕以竹最脆弱的那根神經:“你剛剛說什麼!”
他的眼睛泛紅,帶着些血色,美麗的丹鳳眼,添上了危險的氣息。
何青梅怔了怔,望着那雙眼:“你還在乎嗎?我是死是活,你要是還在乎的話,便離開白清沫,和我繼續在一起,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你不要太任性!”
慕以竹咬着牙根,一字一句地對何青梅說,他的手,狠狠地攥住對方的手腕:“沒有誰離了誰活不下去,何青梅,你的生命,不是隻屬於你一個人的,你忘記了你父母對你的祝願嗎?他們希望你永遠幸福快樂地活着,你忘記了肚子裡的孩子嗎?你不能剝奪他出世的權利!”
“我活不下去!”
猛地一揮手,將慕以竹桎梏着自己手腕的大手打開,何青梅一步步後退,讓慕以竹的整個身子,都能夠存在自己的視線中,她望着這個自己無法捨棄的人,笑的絕望又悲哀:“我活不下去,你離開了我,我會活不下去的。”
“啪!”的一聲,這是慕以竹第二次打何青梅,比上一次她不顧危險擋在啓動的車子前面還要狠的一下子,幾乎是瞬間,何青梅半邊姣好的容顏上,便浮現出了清晰無比的五指印記。
“沒有誰離開誰活不下去,何青梅,你記住,我負心在先,我絕情在前,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要你了,爲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你說死,是對所有在乎你的人的背叛!”
慕以竹額頭有青筋冒出,他的頭一陣陣劇烈的痛楚,他害怕那個死字,無比強烈地害怕!
他的病情,幾乎沒有治癒的可能,連美國那邊最權威的專家,都說讓他早做準備,而何青梅,她居然在此時此刻告訴慕以竹,她若是失了他,會死。
“你在乎嗎?”
何青梅的手,慢慢地撫上自己的臉頰,麻木地疼,她望着那雙染上血色的鳳眸,第一次,那麼深入地望入那雙眼睛,將裡面的情緒盡收眼底,那是真切的焦急在乎,那是真切的憤怒,可是,慕以竹此時的情緒,不止沒有讓何青梅產生柳暗花明的感覺,反是想笑,慕以竹,你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人?慕以竹,你對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感情,你怎麼可以,如此亂我心。
她也真的咧嘴笑起來,臉上的傷,因爲她的笑,扯得嘴角跟着痛:“你還會在乎嗎?”
她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啪!”的一聲,又是響亮的巴掌聲,只是這一次,是何青梅掌摑慕以竹。
“慕以竹,你一時說對我沒有任何感情,連我說有兩個月身孕也毫不猶豫地要和我離婚,你一時說讓我珍惜自己的生命,說我若是爲了個不值得的男人去了自己的命,你究竟,要什麼?”
“我不是你掌心中的玩偶,我不會和你離婚,我不願意放你走,我在乎你,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慕以竹,你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再管着我了,你沒有資格了。”
她的眼中,彷彿有一輪太陽升起,那麼灼熱,傷人傷己。
何青梅站在辦公室門口,望着樓上樓下的繁忙,望着員工們來來往往,望着那些向着自己投射來的異樣的目光,她的手,撫在自己的腹部,原來,一切只是自己的妄想嗎?
“以竹,你還記得我們結婚時候的那份協議嗎?”
她轉過頭,望着站在身後僵硬着身子的男人,笑的惡毒:“如果你真的離開我的話,你會一無所有!”
慕以竹,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這麼對我,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是爲了白清沫,我不知道你那無情之下隱隱的在乎,是否還值得期待,我只是知道,你在乎大豐集團,你在乎自己總裁的位子。
“你要怎麼選擇?白清沫追了你十幾年,你說,她究竟是真的愛你,還是隻是一份不甘心?我覺得,比起你這個人,白清沫更在乎的,是我也說不定,因爲我在乎你,她便想要從未是手中搶走你,你若是連總裁的位子也失去了,她會不會對你棄之如敝屣。”
“以竹,你這麼聰明,我都看的出來的,你不會看不出來吧?”
是要權利財富名望,還是要,離開她。
慕以竹望着這樣的何青梅,這樣惡毒笑着的何青梅,這樣直點人心的何青梅,和她一貫的樣子,完全相悖,這樣子的她,更加聰明,更加會保護自己了,慕以竹應該高興,可是,他只覺得一陣悲哀,舌尖動了動,半天,男人終於出聲:“我只想要離開你。”
“慕以竹,你真狠!”
何青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大豐集團大廈的,周圍的人對着她臉上的掌印指指點點,她也恍若未覺,女人晃晃蕩蕩地走着,沒有看到,身後一個同樣頂着巴掌印的男人,從她走出大豐集團大廈開始,便一直遠遠地跟着她。
“你走路不看路呀!”
何青梅不小心撞到一個人,對方破口大罵,在看到面前女子蒼白着的一張麗顏時,眼珠子一轉:“嘿,還是個漂亮姑娘,剛剛你撞得我很痛,要不然陪哥們兒喝一杯怎麼樣?吆,這臉蛋上怎麼還有巴掌印子呀,是哪個這麼不知道憐香惜玉的,跟着哥哥走,哥哥疼你啊。”
額前一撮黃毛的小混混伸手探向女人的胸口位置,慕以竹在身後看的眼睛冒火,腳步一快,下一瞬,方纔那個小混混被女人抓着胳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冷硬的石板撞得混混哎呦慘叫,等他好容易起來再想要找何青梅的時候,對方早已經走出了十幾步遠,小混混破口大罵:“臭娘們,看上你是你的榮幸,敢得罪老子,我這就讓我兄弟一起來,狠狠地收拾你!”
說着話,他掏出兜裡的手機便要撥號,下一刻,一隻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啊,啊,疼疼疼,鬆手!”
冷漠俊美的男人看着小混混的樣子,像是看着一個死人,他聽到了對方方纔的話,也看到了對方方纔的動作:“左手!”
男人低沉冰冷的聲音吐出了這麼兩個字,下一瞬,咔吧一聲,慘叫聲中,小混混的左手腕骨生生被掰斷,耷拉了下來,而方纔他拿出的手機,被慕以竹一腳踩碎。
這一下子,周圍的人紛紛側目,卻也因爲慕以竹的辣手不敢湊近了,眼睜睜地看着俊美冷漠的男人傷了人之後直接離開,纔想起來去看原地不斷哀嚎的黃毛混混。
慕以竹跟着何青梅一直走,她好像是無意識地在走,幸虧經過方纔黃毛混混的一下,她注意了些,沒有再撞到人,也知道躲着車了,慕以竹鬆了口氣,可是,何青梅在街上這麼個狀態一時,他便一時不安心。
想了想,掏出手機:“高世昌,你過來一下,青梅現在狀態有些不對。”
“慕以竹,是不是你又做了什麼傷了青梅的事情,什麼叫狀態不對,她現在在哪裡?還在大豐集團大廈嗎?”
高世昌本來就一直心神不定的,因爲何青梅那份假懷孕的報告,現在,聽到慕以竹的電話,他的心裡先是咯噔了一下。
“她現在在,在落雲街百景門這邊”
慕以竹的聲音戛然而止,何青梅停留在了路邊,大道之上車水馬龍,而他的目光,卻隨着她的目光一起,落到了對面的教堂之上。來歡乒劃。
“我慕以竹/何青梅娶/嫁你何青梅/慕以竹作爲我的妻子/丈夫,而這是我對你的承諾,我將對你忠實、以你爲榮,我將尊敬你、相信你、幫助你、照顧你,我將與你分享我的一生。我將會饒恕,正如同我們是被饒恕的,我將與你共同學習,認識彼此、認識這個世界以及認識我們的神。我們將共度順境、逆境,直到地老天荒。”
那一日的誓言,仿若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在耳際迴響,那一瞬間,他的呼吸停滯,無法,再說出一個字眼。
“刺啦!”
一聲狠狠的剎車聲,慕以竹回過神來,見到的是剎車不及的寶馬離着不知何時踏入主車道的何青梅只有一臂之距。
“青梅!”
男人厲喝一聲,面色劇變,撲向了那邊,只是,他離着何青梅最少有十步的距離,怎麼可能追的上,不要,青梅,不要讓我後悔莫及。
男人祈求着,卻已經可以預見下一瞬會發生的慘劇。
一隻手臂,代替了慕以竹的祈求,擁住何青梅轉過了身子,以背部對着那輛寶馬車。
僅僅只有一跟手指的距離,陸浩笙的腰部,抵在車頭之上,一雙桃花眼睜開,滿是劫後餘生。
“你找死呀!”
下一刻,他對着被自己緊緊護在懷中的何青梅破口大罵。
何青梅望着陸浩笙眼中的怒火,漸漸地回過了神:“我”
“你們找死呀!”
寶馬車司機從車窗裡探出了頭,對着陸浩笙和何青梅破口大罵,打斷了何青梅的話。
“告訴你們,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碰瓷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想要訛詐,你們做夢。”
寶馬車司機還在罵,天知道他差點撞死人,有多害怕,今天和自己心儀的美人約會,多好的日子,碰到了這種,多晦氣。”
“你的精神損失費,這些夠了吧。”
陸浩笙從懷裡抽出了一疊鈔票,放在了車頭上,扔下傻眼的寶馬司機,摟着何青梅就走。
慕以竹望着,一直望着那個男人摟着自己心愛的女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他的五指緊緊地攥在一起,猛地轉身。
向着來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何青梅懷了孩子,孩子兩個月了,那個孩子是陸浩笙的,那個男人方纔爲了何青梅,不顧生死,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呢,何青梅有陸浩笙守在身邊,會好的,慢慢的,會好的。
他這樣告訴着自己,眼角卻越來越紅,突然間,就想着方纔要是自己離得近就好了,他若是死在何青梅的面前,是否,便沒有了這許多顧忌需要去隱藏自己的心意,是否,便可以,讓她一直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