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勝捷軍的大營,衆人在營門前依例驗明身份,然後入營繞道而行,一路上熙熙攘攘亂紛紛全是等着吃晚飯的士兵,一個個挺胸凸肚,身形壯碩。哪怕是傍晚間吃飯,也做出一副隨時臨敵做戰的模樣。
楊再興滿腹心事,看到這些軍中同僚,也覺心情一片輕鬆溫馨。這些勝捷軍的軍士,相當部份是在岳飛軍中挑選出來,下層軍官則是在數十萬禁軍中選拔,武勇智略才幹度量都是人中英傑,有不少還有過講武堂學習的經歷,在所有軍官與整個軍營氛圍的影響下,這支軍隊極少止,頭,也很少有別的軍隊那種痞氣匪氣,而只有求戰與取勝的慾望。高額的軍餉,天下精兵的榮譽,使得這些軍人不僅僅是服從軍紀軍規,而是自己內心的榮譽感與軍人的尊嚴。
就這一點而言,就是楊再興自己,也深以在勝捷軍爲將而自豪,更別說這些普通的士兵了。
這些挨挨擠擠的軍人看到是一個副將過來,便自覺的讓開道路,讓楊再興一行通過。
楊再興心中喜悅,知道這是他勝捷軍的身份,而不是因爲副將的身份。若是換了別軍將領,除了背覺軍的將領還能令這些士兵稍加尊重外,別營將領哪怕是正將以上,也得不到勝捷軍士兵發自內心的敬重。
到得自己帳前,早有親兵迎上前來,楊再興跳下馬來,讓人帶去洗涮乾淨,然後喂上好精料。軍中戰馬得之不易,他的戰馬還算好馬,親兵們的馬便全是矮腳馬,跑動起來速度很慢,加速也差,也就勉強代步罷了。
將自己身上的黃泥點拍打幹淨,楊再興大步入帳。也不卸甲,一面讓親兵們下去傳令,讓軍士們準備,一面讓人叫來自己的心腹指揮與都頭們,在帳裡將傅選的話一一傳達了,然後向着衆人笑道:“眼瞅着就有仗打,大夥兒有困難先說,到上陣的時候再來生事。我雖然與諸位交好,不過軍紀必定不容。”
他原當各人都必定歡呼雀躍,卻見衆人齜牙咧嘴,一臉苦相。
當下奇道:“怎麼,我只道我手下全是猛士,一聽打仗便赤膊向前的,怎麼都是這副模樣?”
他滿心不悅,怒道:“如果都膽怯不敢戰,早些離了我營中最好。”
衆人見他發怒,知道他平素脾氣甚好。一旦怒氣上來就誰的面子也不買。當下都急忙答道:“咱們哪裡是害怕,實在是今天放了晴,大夥兒練習與車陣協同。實在是太過困難。”
“正是,在南面道路好也罷了,這中原被金狗糟蹋了幾年,道路失修,末將派人哨探了幾十裡地,不少道路都歪斜泥濘,橋樑倒塌,而且時間久了失修,又下了幾天雨,咱們負責四十幾輛大車。下午與車兵一起,將大車駕出來走了一段,費了老大力氣才又返回。”
“明天就算不下雨,道路情形也太糟糕,只怕走地太辛苦。”
楊再興聽的膩煩,不由起身令道:“不必再說,過去看看再說。”
說罷向着帳外大步而去,各人知道他心中煩躁,不敢再說。也只得跟隨在後,向着營中的車隊駐地而去。
自從趙桓花費老大錢財與精力打造了戰車與使用車陣之法後,全數兩千多輛大車都下發在岳飛軍中,而岳飛又將車兵全部配發給勝捷與摧鋒兩個步人甲軍,每軍千多輛,多半集結一處使用,少量下發給各部,楊再興麾下一千多人,分發了四十餘輛大車,車兵雖然是專有建制,不過在他部中,他自然也負有責任。
到得車隊所在,只見幾十個車兵正竄高上低,洗涮着車身上的泥污,楊再興冷眼一看,車輪上全是泥巴稻草,凝結成塊,也不知道怎麼拉回來的。
宋人缺乏戰馬,拉車的轅馬並不缺乏,此時車身旁的馬匹也都是渾身冒汗,顯然是使出了不少力氣,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來。
他急忙下令,讓人將馬匹拉去擦乾汗痕,然後喂料,這轅馬雖然沒有戰馬金貴,卻也是得來不易,都是百姓血汗,他自己雖然是楊公後人,家道早就敗落,當年實行保馬法的時候,一家人爲養馬吃了不少苦頭,楊再興雖小,卻仍然記憶猶新。
皺眉看了半天,他也知道怪不得別人,老天做亂,道路失修,原本一肚皮地怒氣,看到眼前情形,也是發作不出。
他伸出手去,撫摸着冰冷的車廂,輕輕叩打着鐵皮,只覺得心煩意亂。
這些天大車初來時,全軍上下都沒有人拿它當回事,在演練車兵熟練之前,還有不少將領將大車用來拖送雜物,不過車身兩邊包有鐵皮,導致大車太過沉重,用來拉運物品太過費力,這樣一來,戰車剛至時,還招惹了不少笑話。
幾個月時間一過,車兵操練純熟,能迅速結陣,掩護車身後的弓弩手與步兵時,各人才知道這大車的妙處,騎兵狂衝而來,在戰場上卻突然遇着這麼一道非天然的屏障,刀砍斧削不行,強行突入不得,而車身後弩箭如雨,矛刺槍戳,騎兵也只得乾巴巴的捱打,無法還手。而除此之外,還有車身內的突火槍,這種武器遠射還不如弩箭,殺傷力太弱,不過在近戰時,轟然一聲巨響,無數的鐵屑飛將出去,能把對面的敵人打的渾身是血,就算不致命,也教他脫一層皮。
如此這般,開始還是笑料地大車就成爲軍中一寶,上下都打它地主意,還是岳飛知道這車陣要配合重步兵及弓弩手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一意將它配發給勝捷揣鋒兩軍,楊再興分到這二十多輛大車,心中原本是興奮之極,到得此時,才感覺到大車給行軍做戰帶來的不便。
它太過沉重,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使它前行,重步兵走地原本就慢,再加上這大車拖累,縱然是它能負擔起沉重的步人甲,也就使得它的重量越發沉重起來。
其實這也是趙桓太過異響天開,在車身兩邊加裝防護原本就是多餘。戚繼光的車陣也就是用尋常的大車,輕便快捷,平時拖拉軍需物資,一到戰時,迅速結陣,只要能擋住敵人進擊,車陣就算是完成了任務。趙桓想當然的把車上加裝了突火槍,還需運送火藥,岳飛又把大車分配給勝捷軍,沉重的步人甲平時不能穿在身上,只能用車來拉,雖然也有專用的大車,不過車少人多,戰車內也只得再加裝了不少的戰甲,如此這般,每輛車簡直等於一輛小型坦克,在道路良好的情況下,雙馬拉車,加上適當地人力,還算走的快捷,在這種雨後而又失修的道路上,能走的動纔是有鬼。
楊再興心情沉重,眼睜睜看着戰車兵們將戰車又打掃乾淨,雖然明天可能就仍然髒的不成模樣,不過對戰車的喜愛之情,使得這些士兵們縱然做的是無用功,也絲毫不會有一點偷懶的念頭。
他收起斥責的念頭,只向着衆人溫言道:“明天若是不下雨,大夥兒就要起早趕路,你們要照顧戰車,不要太辛苦了,一會吃了飯早些歇息。”
車兵們卻不如這些軍官那麼擔憂,聽得楊再興發話,一個個喜滋滋道:“怪不得響午讓咱們開出去演練。這樣最好,這些天在這裡耽擱下來,心裡都要發黴啦。別說那些狗腿子,就是金狗來了,咱們一樣讓他們知道厲害。”
“好,你們有這樣地心思最好。”楊再興誇讚幾句,暫時將心事放下,看看天色漸黑,讓人燃起火把,引着他在營中四處巡視,直待看到麾下士兵都吃了晚飯,放置好武器物品,早早歇息之後,他才放下心來,自己回帳與諸軍官商議好明天行軍的細節,這才遣散衆人,自己也草草洗漱了,然後吹燈休息。
只是躺下時卻一時難以入睡,又想起軍中細務,七上八下,一時竟不能入睡。他知道岳飛趕往前方,下令勝捷軍開拔只怕是已經發現了戰機,若是所料不錯,只怕背危與遊奕兩支騎兵隊伍也準備完畢,要比勝捷軍先趕到戰場,而道路這樣泥濘,騎兵還好說,勝捷軍帶着車隊,若是不能迅帶趕往戰場,只怕將給整個戰局帶來很大的麻煩。
他懷着心事,翻來覆去只是不安,又想到岳飛身經百戰經驗十足,只怕比自己這個小小副將強過百倍,自己能想到的,岳飛自然也能想到,當下自失一笑,又知道時間不足,這才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天凌晨破曉,啓明星尚且清楚可見時,整個軍營已經騷動起來,梆子聲此起彼落,伙頭兵們起的更早,普通的士兵們這時候剛剛,起來,飯菜的香氣早就在軍營上空瀰漫開來。
除了楊再興一部,整個一萬多人的勝捷軍都全數起身,軍人們訓練有素,一切動作都是熟練之極,從起身着衣,到洗漱吃飯,小半個時辰過後,萬餘大軍已經準備停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