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麗貝卡·萊維微微醒酒,睜開眼,看向身邊,沒有趙傳薪身影。
但是牀邊放着整齊的三摞衣服。
每一摞還掛着硬紙標籤,用印刷體分別寫着:麗貝卡·萊維,妮娜,唐羣英。
麗貝卡·萊維開心的笑了。
麗貝卡·萊維的衣服是毛呢料寬鬆駝色大衣,羊絨料黑色半高領針織衫,一條鴉青色四時撲帶花朵的花𦈌面料長裙,下面則是一雙精巧的黑色小皮靴。
旁的都不提,單說那條長裙,麗貝卡·萊維撫摸其上,但覺面料聞所未聞。
花𦈌是一種奇特的面料,宋朝時期特指絲麻混紡。
臨川上饒之民,以新智創作醒骨紗,用純絲蕉骨,交相捻之。
在當時價格高昂,非富貴者不可得。
其實是用一種色白而細的黃草芯兒,麻,真絲,現在又添加上了羊毛的混紡絲織品。
中國人才智卓絕,心靈手巧,能工巧匠數不勝數。
趙傳薪素來以匠人自居,喜歡蒐羅稀奇玩意兒。
這料子就是當時隨手買的。
做出的裙子果然非同凡響。
麗貝卡·萊維抖落開,見裙子大概右腿處,還豎着繡了兩行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羅王。
唐朝時期盛行紋身,長安有個叫張乾的傢伙,在左右胳膊上刺上了這兩句話。
中華的各種文化到了下個世紀爲何會沒落,乃至於斷層?反而讓棒子他們口頭上據爲己有?
不是說不好,也不是沒有缺陷,只是啃古的人太多了,他們覺得祖宗的東西可以一成不變,一定是極好的,不必做出改變和進步的。
不懂得推陳出新與時俱進,必然沒落。
後來颳起了小股國風潮流,勉強扳回一局。
趙傳薪先一步行事,用古料作今裙,傳統保守的裙式上添點帶叛逆元素的裝飾。
莊重裡帶着時尚,時尚中帶着叛逆。
麗貝卡·萊維穿上這一套,照了照全身鏡,頓時對趙傳薪手藝驚爲天人。
實在是每個細節都十分考究。
譬如裙子右腿處繡上的字跡,用的是一種全新的狂放飄逸字體,一看就是趙傳薪首創。
而字跡繡於膝蓋上側,拉昇裙子重點,加上腰線高,更顯得高挑,走路時讓兩條大長腿看着更加渾圓飽滿。
毛呢大衣和半高領針織衫以及靴子很素,但裙子以花多爲盛,加上兩行字來點睛,無論在哪都是整條街上最亮的仔。
因爲那兩行字和麗貝卡·萊維的性子形成鮮明反差,有種反差喜感。
針織衫和靴子還特意撞了一下色。
麗貝卡·萊維知道明天是大年初一,非常隆重,便脫下這身衣服,等待明天再穿。
她忍不住翻了翻唐羣英和妮娜的衣服。
兩人的一套行頭,從面料到款式上也是有說道的。
譬如唐羣英的衣服上繡着字跡:此老方捫蝨,衆雛爭附火。想當訓誨間,都都平丈我。
這有個故事,講的是在一間私塾裡,先生的文化水平感人,教授《論語》的時候,將“鬱郁乎文哉”,誤讀成了“都都平丈我”。而學童四五六不分,都跟着讀“都都平丈我”。
某天,另一個先生到學堂,聽了之後捧腹大笑,要給這羣學生改過來。
結果學生都覺得新來的先生是錯的,一鬨而散。
新來的先生懵逼。
當麗貝卡·萊維興致勃勃的將衣服送給妮娜和唐羣英後。
唐羣英起初覺得這一身衣服非常漂亮。
旋即看到了那一首打油詩,不禁咬牙切齒。
這趙炭工,究竟是想表達什麼呢?
他是想讓我別太嚴肅,要詼諧?
還是說,他覺得我做的未必是對的,或許給後人開了個壞風氣,將來會積重難返?
唐羣英又照了照鏡子,哼了一聲:“我還偏就穿了!”
……
趙傳薪去澳島的時候,澳島很熱鬧,但李梓鈺府上卻冷清異常,只有他們兄妹倆吃飯。
趙傳薪始料不及,手裡還提着一瓶燒鍋和一瓶拉菲呢。
“咋就你們倆?”
李梓鈺見趙傳薪突然而至,趕忙起身:“都遣回家過年了。”
他對趙傳薪的神出鬼沒已經習慣。
李梓寧起身,扭扭捏捏說:“掌門,新年大吉。”
趙傳薪隱蔽的狠狠地掐了一把她屁股:“梓寧啊,新年好。”
“唔……”李梓寧壓抑並興奮着。
對嘍,就是這種感覺。
趙傳薪見她如此,又狠狠地掐了一把。
好這口就滿足她。
“嗯……”李梓寧悶哼一聲。
李梓鈺詫異道:“梓寧,你怎麼了?”
“哥,沒,沒什麼……”
趙傳薪坐下,倒了一杯酒:“來,咱們走一個。”
咕咚,酒盅內的燒鍋一飲而下。
李梓鈺:“……”
他酒量一般,硬着頭皮喝了下去。
旋即面紅過耳。
李梓寧酒量頗佳,面不改色,還朝趙傳薪挑了挑眉。
在趙傳薪看來,這就彷彿在說:來啊,虐我啊。
於是趙傳薪一點不慣人,斟滿一盅說:“來,梓寧,咱倆喝一個。”
咕咚,兩人又幹一杯。
“來梓寧,咱倆再喝一個。”
咕咚。
李梓鈺勸道:“好了好了,吃點菜。”
李梓寧雙頰微紅,揮手說:“哥,你別管!掌門,我們再喝一個。”
李梓鈺:“……”
趙傳薪和她連喝六個。
李梓寧飄了。
趙傳薪樂呵呵起身:“我還要去港島,你們繼續吃。另外我這裡有份計劃書,是荷蘭皇家殼牌石油公司準備在澳島建立分銷點的章程,你看看,對澳島的稅收很友好。”
李梓鈺接過計劃書,沒說什麼,李梓寧卻搖搖晃晃起身,挑着柳眉問:“怎麼了?掌門,想要逃麼?”
趙傳薪佯裝去扶李梓寧的時候,趁機在她腰間一擰。
“啊……”
聲音十分銷魂。
李梓鈺皺眉:“梓寧,酒量不佳就別硬喝,成何體統?”
“我……”
李梓寧心裡有氣,但不敢說趙傳薪掐她。
趙傳薪齜牙:“走了。”
……
趙傳薪對自己的管理能力非常沒信心,所以他此時在玩一種很新的東西。
沒有哪個掌權者,能像他這般兼顧多地,尤其是沒有客運飛機的時代。
港島,蓮花樓。
外面全是警察。
蓮花樓搭上了臺子,臺子上掛着一條長紅。
這是從廣-州傳來的習俗,因爲清末期間,廣-州坊間的坊衆通常自治,坊內有閘門、坊內團練和值事,每座街坊都有一座廟,坊衆中代表出來議事叫廟議。
當有人需要召集坊衆舉行廟議,就要通過傳籤,就像西北地區的雞毛信。
除此外,還有一種最高級的召集形式,就是貼出長紅。
港島的廣東人多,這種習俗就流傳了下來。
後世的黑幫電影中,還有拍賣長紅的場面,但是那會兒的古惑仔基本已經忘記了長紅的傳統意義,更多是象徵意義,或是顯擺財力勢力的手段。
玄天宗能貼出長紅,自然代表其威信已經如日中天,在港島一呼百應。
實際上也是如此。
港島在英國人的統治下,警署日漸腐朽,各種幫派層出不窮,起初還是維護自己人利益,後來便無惡不作,但凡涉及到利益削尖了腦袋向前。
自從有了玄天宗,似乎又回到了廟議時期坊衆自治的局面,警察想要勒索敲詐,得先問問玄天宗是否同意。
而有人爲非作歹,裁決團通常能幫苦主找到罪魁禍首,然後繩之以法。
外面除了警察,還有各幫派的馬仔。
“玄天宗未免過於霸道,咱們沒加入的幫派,活計都在夾縫中安插。”
“誰說不是,這般下去,還哪有我等立足之地?”
“就沒人治治他們?”
“有,看着吧,黑骨仁服軟後,又新起了個十三義,新晉十二底雙花紅棍,聽說連那大缸桃都不是對手。”
“有好戲看了。”
正說着,外面有個人推搡着人羣:“讓讓,都擠在這裡成何體統?”
排山倒海力道傳來,衆人不由自主的被分開。
大家全部轉頭,看見穿着一襲青色長袍的高大男人走入內圍,他中發飄逸,負手前進,單靠兩膀子就能將衆人撞開……
蓮花樓內,設了十桌宴席。
主桌爲玄天宗副掌門李光宗、長老鄭國華、裁決團的李之桃、長老會的一干客卿長老,以及洪門的黑骨仁等等。其餘是其它幫派、港島華人社會各界精英等等。
此時,十三義那一桌,忽然有個高大精壯的紅臉膛漢子起身朝李光宗那一桌拱手道:“李掌門,我有一事不明。”
李光宗正和其他人交談,但此人聲音洪亮,讓場中爲之一靜。
李光宗西裝革履,態度隨和,短髮梳的一絲不苟。
他夾着煙,語氣淡然,微微擡頭問:“這位小兄弟是十三義的韓人雄對吧?我聽說過你,十三義雙花紅棍新晉十二底,大家都說你很能打,大缸桃也不是你對手。不錯不錯。想說什麼就說罷。”
李光宗有兩點值得別人欽佩。
第一,他從不會瞧不起任何人,並且非常善於記人名字和記數據。
第二,無論發生什麼變故,他都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
就像前段時間,裁決團的好多成員被抓,旁人從他臉上絲毫看不出慌亂,永遠都是淡然而胸有成竹。
能被玄天宗的副掌門放在心上,足以讓韓人雄自傲。
他多少有些沾沾自喜。
但今天是來找茬的,他繃着臉說:“李掌門,伱們玄天宗憑什麼查封我們的米店、茶館和骨場?”
李光宗慢條斯理的將剩一大半的煙,掐滅在青花瓷菸灰缸裡。
事實上,他很少抽菸,但旁人給,他會點上,一般夾在手上不抽,任憑其燃盡。
他用溼毛巾擦擦手,防止手指頭被薰黃,並不惱怒,笑了笑說:“正常經營,玄天宗是不會干涉任何人生意的。”
因爲今天是大年三十,李光宗是關外人,關外人進了臘月,甚至忌諱說“完了”“死”等不吉利的字眼,更別提大年三十。
李光宗不過是給他們留顏面,沒有將話說透。
可瞭解內幕的,都明白他說的是啥。
韓人雄揣着明白當糊塗:“李掌門這麼說我便糊塗了,我們十三義,可不就是正常經營嗎?難道有何不正常?”
他說着還張開雙臂,鷹視狼顧,巡視一週。
別說,他這半年風頭正勁,頗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多少老江湖在他手上折戟沉沙。
大家紛紛避開他的視線,不與他對視。
李光宗丟開毛巾,雙手虛按桌子道:“明天就是春節了,這件事容以後再說吧,外面的阿sir們也想過的消停年。”
韓人雄冷笑三聲:“阿sir們能過消停年,玄天宗也能,在座的各位也可以。但唯獨我們十三義數家店鋪被查封,玄天宗甘做警局走狗,諸位難道沒有意見?”
大家紛紛低下頭去。
尤其一些有頭有臉的商賈。
李光宗看看左右,又看看韓人雄,不禁苦笑。
有些人還是不死心那。
他捏了捏額頭:“人雄啊,你想要怎樣呢?”
旁邊的李之桃脖子青筋直蹦。
玄天宗和別的幫派不同。
李光宗不發話,誰也不敢亂開口,規矩森嚴。
否則,依着李之桃的脾氣早就掀桌子了。
媽的,跟誰倆呢?
韓人雄粗壯有力的胳膊一揮:“我要個交代,否則我們十三義過不好這個年了。”
“你要什麼交代?”李光宗目光炯炯盯着他。
“聽聞,玄天宗掌門趙傳薪很能打,人稱戰神。”韓人雄語氣危險,顧盼自雄:“但是,我韓人雄也打遍港島無敵手。江湖事,按江湖規矩解決。若是趙掌門不使快槍,他可敢與我一戰?我勝,我們的米店、茶館和骨場繼續開。我敗,任憑處置!”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韓人雄自幼練三展拳和戳腳,還跟着英國人練了兩年西洋拳擊。
中西合璧,且南拳北腿全都精通。
出道以來,戰無不勝讓他野心越來越大。
身爲武人,但凡怕了一點,就不可能做到零敗績。
沒有一往無前勇氣的武人,不是合格武人,此時也沒有習武之人點到爲止的說法,通常是即決生死也分高下。
當大家都抱着“點到爲止”的謙讓態度講究什麼“武德”後,就是武術沒落的時刻。
殺人還講德性,怕不是腦袋有泡?
韓人雄此話一出,衆皆譁然。
李之桃再也忍不住,霍然起身指着韓人雄罵:“你他媽也配和我們掌門動手?”
李光宗伸手虛空扇了扇,李之桃悶悶不樂的坐下。
韓人雄大笑:“怎麼?趙掌門不敢應戰?”
這時,樓梯口,一人負手上樓進入大廳。
門口的裁決團見了立刻躬身:“掌門!”
趙傳薪的一身裝扮仙氣飄飄,就差隨身帶BGM了。
“焯,啥時候練武的都敢跟修仙的比劃了?”趙傳薪叼着雪茄齜牙樂。
他抽了一口雪茄,朝天吐出了個菸圈,加上他笑嘻嘻的模樣,立刻從絕世高人淪落人間。
“掌門!”
所有人離席,起身恭敬的喊。
整齊即氣勢。
韓人雄不可一世的囂張氣焰,立刻被壓制住。
趙傳薪叼着雪茄邁步向前。
韓人雄覺得風頭被搶,怒道:“趙掌門,你可敢一戰?”
趙傳薪不屑道:“咋咋呼呼啥,不行就去小孩那一桌。”
“你……”
趙傳薪和李光宗一樣,都覺得大過年的,不要惹是生非的好,不圖吉利的彩頭,至少別掃了大夥的興。
所以他也不搭理韓人雄,徑直奔着李光宗而去。
可韓人雄偏偏不開眼,中途忽然伸出手指頭指着趙傳薪:“趙傳薪,別人怕你,我韓人雄不怕,莫要小覷了天下英雄!”
大廳內鴉雀無聲。
趙傳薪笑意收斂:“我給你個機會,滾到一邊去。”
暴躁的韓人雄忽然衝了上來,擡腿就踹趙傳薪小腿。
尋常人被他鏟中,不被剷斷小腿,也要脫一層皮。
趙傳薪負手依舊,卻忽然擡腿,精準截住韓人雄伸過來的腿。
韓人雄腿不由自主的擡高,趙傳薪順勢抓住。
韓人雄拼命的想要收腿,但腿卻紋絲不動。
趙傳薪扯着他一條腿,輕飄飄的掄了起來。
韓人雄驚慌失措,又無可奈何,眼睜睜看着自己被趙傳薪掄着轉了兩圈,之後被甩到天花板。
砰!
韓人雄身體撞到了天花板,下落時,趙傳薪飄然起身,後旋踢。
砰!
韓人雄被踢中下頜,身體如同落葉,打着旋撞破了窗戶,在窗外飛出去十三四米遠落地又滾出去四五米遠。
衆人趕忙趴着窗戶看,只見韓人雄的脖子不自然的拉長,下頜骨粉碎,嘴角溢血,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一腳居然分離了他的頸椎,踢碎了下巴。
我焯……
衆人再看向趙傳薪,目光裡全是畏懼。
趙傳薪撣了撣長袍褶皺:“哎呀,脖子可斷,下巴能碎,但袍子不能亂!”
衆人:“……”
外面十三義的馬仔見狀喝罵起來,同時準備衝陣裁決團的護衛。
他們並不知道上面發生了啥,但大概猜到韓人雄被玄天宗的人打死,這是開戰的信號。
趙傳薪想起之前傳言他被人重傷後,港-督盧押下令讓警察緝捕裁決團成員的事。
他惡向膽邊生,屈膝起跳,踩着幾人肩膀躍出了窗外,飄然落地。
薅着一個十三義馬仔的鞭子硬生生提起,照臉一拳下去。
咔嚓!
這人被打的撞在地上還彈了一下。
轉身鞭腿。
啪!
一人半邊肋骨全斷,身子躬成了蝦米。
趙傳薪用沙漠之根跳了三米高,下墜時曲肘。
咔嚓!
一人的脖頸歪了。
旁邊一個印度巡警抽出警棍想要砸趙傳薪後背,趙傳薪微微側身,一伸手,後腦勺長眼般接住警棍,奪了過來,順勢懟進印度巡警口中,原地起跳一米七,擡腿腳掌蹬向警棍。
噗嗤!
透後腦而過。
我焯!
周圍人轟然後退。
太他媽殘暴了!
又一白人巡警哆哆嗦嗦去掏槍套內轉輪手槍。
趙傳薪閃電逼到近前,攥住其手腕向外掰。
咔嚓!
“嗷……”
趙傳薪抽出轉輪手槍,猛地一摜,槍管捅進白人警察眼眶中。
砰!
紅的,白的……
這些自詡刀口舔血的幫派人士,甚至嚇得尖叫、尿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