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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豈有此理!”孫汶手上的報紙狠狠的摔在民報社的桌子上,氣喘吁吁。“復興會根本就是滿清的派來破壞革命的內奸!特別是楊竟成、章炳麟等人,已經完全被滿清收買,淪爲破壞革命黨人團結的工具。”孫汶氣憤難止,每說一句,報紙就摔在一次,等到最後,手上的報紙都已經摺騰散了。
“先生,先生……”旁邊的王兆銘、胡漢民見孫汶動了真怒,在一邊勸道。汪兆銘還道:“先生,我們已經寫文章批駁復興會的謬論了。只是……只是,報社已經停了好幾期,印刷廠那邊也欠了一些錢……”
“不要擔心經費,我們一定要贏的這一次論戰的勝利!”孫汶揮着拳頭道,中華時報那十二條辯論綱領就像十二個巴掌,狠狠的抽在他臉上,打的他惱羞成怒,特別是第十條那一句“同盟會則一心在邊界糾纏,以圖列強幹涉,不知付何種代價”,直接戳中他的嗓子眼,讓他無以辯駁。他無法想象如果同盟會諸人看到,會起何種反應?
他很明白,今日的革命和昔日的造反在本質並無二致,革命最終解決的無非是誰坐天下、以何種方式治國的問題。宣揚民主的梁啓超梁啓超在1903年去到美國,遊歷紐約時感嘆“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紐約,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紐約”,是以改民主共和而信奉開明專制。梁啓超所見的孫汶也不是沒有見過,畢竟,梁啓超的保皇黨捐款百十萬,他孫汶捐款只有幾千塊,所住所行比梁啓超更加窘迫,可即使面對紐約如此的黑暗,孫汶也要讚美民主共和,因爲這是他革命學說的立足點,是他的定位。所以不得不視而不見。
現在復興會的文人找到他的命門,即:排滿革命發軔於民族革命,通過喚醒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以求推翻滿清異族的統治。在這一點上同盟會和復興會沒有差異。但是在推翻滿清,建立新的國家時,兩會差異甚大,復興會主張以中國傳統學說治國,而同盟會則主張以西歐學說治國。一個提倡民族革命的革命黨,在革命成功之後卻要拋棄本民族的東西,按照西方國家的模式建立國體,這怎麼看都是一個悖論。
滿人腐朽、奴役漢人、喪權辱國,更是異族,所以要推翻。可洋人就不野蠻,就不奴役漢人,就不讓中國喪權辱國,就不是異族嗎?站在民族狂熱者的立場,他們是無法理解爲什麼趕走了滿清爲什麼要去學洋人的那一套?這樣做的本質不就是說。漢人比滿人優秀,而洋人比漢人優秀,所以革命黨趕跑了滿人,請來了洋人,這怎麼能讓民族主義者接受?
復興會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在一開始就說“復興會主國粹主義;同盟會主西歐主義”,如此一來。便把同盟會從民族革命的舞臺上趕了下去。當然,孫汶也清楚,宣傳只是放屁而已,一個政黨真是要言行如一,那就不是政黨了。正如同盟會宣揚民主,但從來都民主一樣。復興會宣揚國粹,但是絕對也會引入西歐主義,只不過,這種西歐主義一定會用諸子百家包裹着,說成是中國的思想而不是外來的思想。孫汶此時還沒有聽說過‘有中國特色的’這個偉大形容詞。若是聽過了,那一定會對此佩服的五體投地。
潮州革命在即,但輿論上的被動使得孫汶興致大減,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楊竟成,消滅了復興會,然後全天下的革命黨都加入同盟會。不過,這只是妄想而已,如今最關鍵的還是要在輿論上贏回主動。
“季新,”完全回過神來的孫汶喊過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的汪兆銘,“和復興會的辯論要強調這麼兩點:一爲,所謂中國式的治國之道,就是帝王的權術之道,復興會崇尚國粹主義,可以把他們向帝王專制上宣傳,甚至可以宣傳楊竟成此人有帝王之想,日後革命成功,一定會登基稱帝。二爲,我會的論點關鍵是要在‘民’這一個字上做文章,西歐主義也好,國粹主義也好,最終還是要保證百姓的民生,至於民族和民權兩說,暫時就先不要着重討論了。”
孫汶說的極爲自信,但是汪兆銘聽在心裡卻不是那麼個滋味。孫汶只是看了十二條辯綱,並沒有看其他的文章,復興會早就坦承復興會沒有任何人想做皇帝,而民生之說,也被章太炎批駁,認爲中國早就有民本主義,何必提什麼三民主義,把一個詞拆城三個詞好玩麼。可以說,在宣傳輿論上,復興會正在把同盟會趕盡殺絕。
“是的。先生,我們馬上撰文批駁復興會的歪理邪說。”汪兆銘心裡想了一圈,最後還是忍着沒有把實情告述孫汶。
汪兆銘想着在報紙上辯駁,胡漢民想的東西卻是不同了,他道:“復興會的中華時報不是被封了嗎,現在這個報紙從哪裡來的?”胡漢民此言一出,孫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看着被問的汪兆銘。
“中華時報現在是在滬上印刷,而後再用郵輪運到東京發售,因爲之前它在學生中素有名氣,所以現在買的人不少。”釜底抽薪倒是好辦法,但是復興會連個窩都沒有,如此奈何?
“是誰在發售這些報紙?”胡漢民還是不死心,又追問道。
“是東京的那些書店,還有各個學校也有代售點,都是日本人在賣。我們不好做什麼的。”汪兆銘解釋道。
一聽說是日本人在賣這些報紙,孫汶和胡漢民心裡就知道這事情做不成了。孫汶只好道:“季新,你還是好好寫文章批駁復興會吧。還有展堂,你也要寫幾篇文章批駁他們。”
吩咐好報社,外面宮崎寅藏卻進來了,孫汶對着他便是一恭,道:“宮崎君受委屈了。”
宮崎寅藏見孫汶向自己行禮,頓時明白了是什麼事情,當下也是鞠躬回禮道:“先生客氣了,爲了革命寅藏死不足惜。”
兩人鞠躬之後,對視片刻。心中相知,一時執手大笑起來。孫汶朗聲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道:“現在他們那些人在幹什麼?”
孫汶問的他們其實是平山周、北一輝、和田三郎這幾人,年初的時候,他沒有和其他人商量就接受日本政府的贈款。然後在被驅逐之下主動離開日本。此事最先被日本人知曉,很多革命黨人對他此行都極爲鄙夷,認爲其狀如喪家之犬,毫無骨氣可言。爲此平山周、北一輝幾個逼迫着宮崎寅藏,要着他把此事遍告同盟會所有會員,宮崎寅藏是孫汶死忠,當然不願,最後被三人打了一頓。人打完,這事情還是被這幾人宣揚了出去,他們還以同盟會會員身份。要求留守的庶務劉揆一改選總理。
劉揆一本不願入同盟會,但弟弟劉道一死後讓他對滿清咬牙切齒,是以最後還是加入了同盟會。他對孫汶並無好感,但現在廣西那邊正在舉義,克強也在前線。一旦想他們說的那樣,舉克強爲總理,那不要說舉義結果,便是克強性命也要不保,是以堅決不願意改選總理,只是勸說諸人要以大局爲重。在原來歷史上,這個時候鬧的最厲害的是章太炎、陶成章、張繼、劉光漢等人。尤其是章太炎以孫汶接受日本錢款,而後一去不返爲恥,可現在這四人都不在,所以歷史上的第一次倒孫風潮很快就平復了。
“他們現在都在辦那個革命評論,還和一些露西亞人混在一起,在宣揚虛無主義。”雖然被平山周、北一輝等人打了一頓。但是他們的舉止宮崎寅藏還是知道的。“對了,他們現在老是和遁初在一起,特別是北一輝,和他相交甚好。”
宋教仁一向與孫汶比較疏遠,年初去了東北轉了一圈之後。雖然沒有招降一個馬賊,但是據說錢是得來不少,他求見的一個大當家在東北有金礦,禮送他走的時候直接送了幾十兩金子。同盟會缺錢的時候,他也不把錢拿過來,而是直接把錢分給那些在窮苦的自費生和同盟會會員,弄得現在宋教仁的名氣極大,和往日不能同日而語。
聽着宋教仁等人在玩虛無主義,孫汶笑道:“那就不要管他們,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舉義工作的籌備好。”
宮崎寅藏說的宋教仁並不在革命評論報館,在革命評論報館的只是平山周、北一輝等人。在日俄戰爭勝利之後,全亞洲的革命黨、菲律賓、越南、緬甸、印度,還有俄國的那一幫民粹黨,都是雲集在日本東京,爲了使革命者能夠互相交流激勵,黑龍會出錢,宮崎寅藏出面辦了這個叫做革命評論的報館。這份報紙的文章開始主要是由和田三郎撰寫,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又把出了一本《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便被封禁的北一輝拉了過來,此時的北一輝著作被禁,生活無着,加上大家理念相近,也就入了報社做了編輯。
“和田桑,這纔是中國需要的革命啊!”北一輝舞動着手中的中華時報,高興的對着和田三郎說道。“原來並不是只有我們知道孫汶是西歐主義者,更有其他人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哈哈……我現在就想要去滬上,拜見覆興會的楊竟成先生。”
北一輝大笑的時候和田三郎也在看這份報紙,他看後也道:“可你怎麼知道楊竟成先生就在滬上?對了,宋桑對這件事情怎麼看,他以前不是和復興會的文先生見過面嗎?”
北一輝和宋教仁同是早稻田大學的旁聽生,加上又是同盟會會員,是以私交甚好,復興會的事情北一輝早就向宋教仁打聽了,但宋教仁以前對復興會有多讚揚,可這一次去滿洲回來,卻對復興會再無好感。問其原因,宋教仁則寫了‘國’和‘民’兩個字,其在國下面寫了復興會,在民的下面寫了宋教仁,於是北一輝對兩者的分歧瞭然了。
“遁初兄並不贊同復興會,他當時說過,孫汶是個人專制,復興會是團體專制,兩者並無分別。不過,”北一輝說道這,扶了扶眼鏡,“我還是想去見一見覆興會的楊竟成先生。我。我可以寫信到中華時報報館,我相信他們會轉交這份信的。”
中華時報報告來信甚多,雖有專門的人拆信,但不重要的信件一般是拆不過來。北一輝沒有寫一封讀者來信,而是直接向中華時報投稿,不過因爲處於租界的中華時報一向很注意宣傳口徑,革命言論都是被當作學術來探討。北一輝的來稿雖然寫的不錯,但是因爲言辭太過激烈,還是沒有刊登,不過他在信後面的要求卻被編輯記錄了下來,轉給了專門的部門。
“是叫北一輝?日本人?”楊銳看過簡報的時候,看這個名字很是熟悉,不由得的細問了一下。按照他的記憶。這個人似乎是日本二二六兵變的魁首。
“是的,先生。他還寄了一本書過來。”陳廣壽沒想到楊銳對這個日本人感興趣,早前要彙報的事情只好先放下了。“他還希望能求見先生。”陳廣壽看了一下筆記,再補充道。
“嗯……”楊銳有些走神,而後才道:“那就見見吧。”
“先生。這不符合保密條例,而且他還是日本人。”陳廣壽大吃一驚,日本人現在是復興會的重點盯防對象。便是連去檀香山的郵船,都買的不是走東京航線的,而是走香港那邊的。
“日本人也有不一樣的日本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北一輝就是日本的革命黨。”楊銳笑道,“見見他。讓他以後給日本添添亂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啊。”
“如果他是刺客怎麼辦?”陳廣壽還是很擔心。
“有刺客不是有你們嗎,難道怕刺客就不見客了?”楊銳奇怪的看着他,見他欲言又止,又道:“就把見面安排在我離開滬上的前一天,這樣即使日本人知道我在滬上,也找不到人。”
見楊銳執意要見這個日本人。陳廣壽只好作罷,把事情記在本子上之後,接着彙報同盟會的舉義之事。“現在已經查明,黑龍會將完全參與這次舉事,他們還會在這一次舉事派出一部分退役軍官前往指揮。武器除了幾千支步槍之後,還有格林炮。舉義的時間還未定,但是地點是在潮州。”
“還有格林炮?”楊銳笑道,這種過時的機關槍用來嚇唬清兵還是不錯的。“這是哪來的消息?確切嗎?”
“是孫汶直接告訴情報員的,是不是真實還未可知。”陳廣壽說道。“不過軍情局認爲,這很有可能是真的。孫汶在南洋的時候,就常常爲了募得捐款而把機密外泄。”
“這麼聽起來舉義的成功率很高啊,那我們怎麼應對?”楊銳問道。
“軍情局有兩個建議,要麼派特戰組到潮州那邊阻止起義,要麼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滿清,然後讓滿清事先做好防範。”陳廣壽複述着文件。
“他們怎麼不想着把孫汶殺了,他一死,事情不就結了嗎?”楊銳顯然對於這兩個辦法都不滿意,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
“軍情局那邊說現在孫汶在黑龍會的保護下,行蹤不定,極少露面。而且現在假裝捐款的情報員似乎也被懷疑了,現在負責接待他不再是孫汶。”陳廣壽道。
“哦,原來是這樣。”東京比較不是中國,而且孫汶素來都很謹慎,楊銳想想就作罷了,“那就讓伯淵想想是不是能把消息露給滿清,兩廣那邊的水師李準不是破壞了他們好幾次舉事嗎,可以聯絡他,但記得首尾要做的乾淨。”
陳廣壽再次把楊銳的吩咐記下,而後本子又翻向後面一頁,然後道:“先生,今天的事情都完了。不過,按照日程你要和程小姐去上街。”
馬上就要成婚了,雖然楊銳力行簡約,但是一些規矩上場面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女方的首飾、衣衫還是要買的,至於他自己也要收拾一下,得做兩件新衣衫。至於結婚的錢,楊銳從財務那裡借了兩千,加上這幾年沒花的工資,也有個三千塊錢,算是綽綽有餘了。楊銳力行簡潔,但是得知此事的謝纘泰卻來電要求鋪張,復興會一向在江浙這邊立足,而兩廣那邊雖然有他之前在努力聯絡,但畢竟復興會還不算是本地的會黨。現在楊銳做了廣東人的女婿,不借此機會把復興會名氣打響,那以後在兩廣等地發展還是不利。楊銳見他說的在理,猶豫之下還是同意了,他看重的不是兩廣,而是海外的華僑,是以預算就從三千上升到了八千。
買首飾,做衣服,處理公務,走後這幾個月的安排交代,日子對於楊銳來說開始有些緊了,毫不容易等等要遠行的時候,之前要見的北一輝倒是來了。
北一輝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信很快就了迴音,而且復興會的人也很快安排他到了滬上。雖然這件事情要求保密,但是每當想到能見到楊竟成先生、革命評論上能刊發他的採訪錄,他就很是興奮。12月15日,他在護送人員的陪同下出了客棧,上了馬車之後便要求帶上了眼罩,而後馬車在滬上轉了幾圈之後又把他轉到了一輛人力車,如此反覆幾次纔來到了一所房子裡。那裡,楊竟成已經在等着他了。
“我就是楊竟成。”楊銳朗誦道。他看着二十出頭,斯文瘦弱的北一輝,有些好奇這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也許是日本的社會造就了這樣一個人吧。
“鄙人北一輝,日本新瀉縣人,見過竟成先生。”北一輝鞠着躬,恭敬的道,他的原名是北輝次郎,後面和中國人待得久了也取了一個漢文名,叫做北一輝。
“北先生請坐。”楊銳不知道稱呼他什麼好,看在他出版自己著作的份上叫他先生。誰知道北一輝卻很是忐忑,道:“先生請直呼一輝即可。”
楊銳見他如此笑道:“那一輝請坐吧。”待他坐定又道:“一輝的書我看過了,很好。日本的財閥已經嚴重製約日本經濟的發展,使下層的國民變成了奴隸。在美國也有這樣的現象,所以羅斯福總統纔會以反托拉斯法不斷的打擊那些壟斷企業。不過在貴國,財閥們不但在經濟上佔有壟斷地位,在政治上也和權貴密切勾結,所以貴國不得走革命這條路。”楊銳說完這段話之後又怕分量不夠,再次道:“我對比過中日兩國的稅負水平,從數字上來看,貴國國民的稅收比例是我國國民的三倍,而比較實際的生活水平,我不敢下斷言誰高誰低,但能肯定的是貴國國民最少比我國國民辛苦一倍,而這些辛苦所創造的價值,大多進了財閥的口袋。”
爲了見北一輝,楊銳還是翻了他的書的,無非是後世的憤青黨,見那些不法商人勾結權貴壓榨百姓很是不滿,就個人來說,他算是一個心懷百姓的無私者,不過按照革命的發展規律,越是無私的煽動者,造成的破壞就越大。
北一輝見楊銳真的通讀了自己的著作,而且被他讚揚很好,心中狂喜之下日本人固有的那種崇尚強者的本性又發作了,他激動的起身,然後對着楊銳深深的鞠躬道:“竟成先生……”他忽然凝噎了,說不出話來。
楊銳不知道自己在日本人的心裡,從杭州舉事開始便被奉爲中國革命的實際領袖,而且復興會在杭州失敗之後又出人意料的在嚴州崛起,還把滿清新軍打得落花流水,這更使得整個東亞的革命者都開始關注復興會和楊竟成這個人,在收集復興會資料的同時,還研究他的革命是怎麼發動的,想從裡面找出一些寶貴經驗好帶回國去運用,可以說他現在已經是所有革命者的榜樣。被這樣的人物讚揚,北一輝的激動就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