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出紫禁城的時候,他只覺得朱寬肅的事情就這麼算完了。四十年之後他已經七十五歲了,真要是出了個皇帝那也無所謂。想到此,背後那一片巍峨綿連的宮殿對他來說不再是一種壓力,皇帝和國家、皇權和復興會的之間是的關係算是由此確定了。
楊銳是一陣事情辦妥的輕鬆,但當這一條‘皇帝是大中華國之象徵,然大中華國之主權屬於全體國民,皇帝關於國事的一切行爲,必須由內閣建議和承認,由內閣負其責任’,第二日公之於衆的時候,卻引起了兩種人的不快。
一種是康有爲、勞乃宣等老舊人物了,爲了維護儒家的傳承,皇帝在他們心中是至高無上的,可現在憲法第一條卻說國家主權不屬於皇帝而屬於萬民,只讓他們不快,不過,礙於前朝舊臣的身份,他們也就只有在報紙上發發牢騷而已;另外一種人就是孫汶之類的共和黨了,憲法上如此一段話只讓他們半喜半惱,主權在民他們是喜歡看到的,但主權在民之上卻有一個皇帝象徵,又讓他們無法理解這是何道理。因爲在京勢力極小,這類人也同樣只在報紙上發發牢騷,並不能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行動。
而北京公使團,其他國家沒有太多的反應,唯有日本和法國一貶一讚,日本人控制的京報大放厥詞,說復興會只爲一會之私,操控皇帝陛下,簡直是大逆不道;而法國人的中法新報,則讚揚復興會在歷史和未來、傳統和現代中找到了一個極好的切合點,這將是帝制國家轉向民主國家的最好模板,即皇帝是精神的,民主是現實的。
京報是漢字報。而中法新報是法語報,看不懂法文的黃興在這一日見到楊銳的時候,第一的問題就問既然民主了。爲何還要保留皇帝?
在楊銳心目中,黃興顯然是個蠢蛋。一心一意跟着孫汶那麼多年,又一心一意的在兩廣發動那麼多次舉義,期間從不總結少有思考,這些都是蠢蛋的具體表現,所以他根本沒有解釋,只把問題推到了臨時國會:這都是議員們乾的好事,他也不想如此云云。
楊銳說的確實是真話,可黃興怎麼都覺得他說的是假話。會面在此差一點就中斷。幸好楊度在一邊打圓場,談話又轉圓了過來。不過之後所說的就沒什麼意思了,宋教仁已經開始改組同盟會,拉攏黃興在楊銳看來已經沒有太大的必要。
黃興走後,覺得萬事大定的楊銳,開始做的事情就是搭建新政府,這其中,有總理府下屬的十一個部的官長要任命,軍隊那邊海軍的事情要解決,再由就是廷尉府那邊。刑部、大理寺、督察院的三個部門的官長也要任命,最後還有特科轉變成的國安局、國稅局官長要任命,全國二十五個省及地區官長也要任命。
如此林林總總。加起來有四十多個一級部門的官長要考察遴選,這四十多人是國家的骨幹,政府的棟樑,每一個人都是要反覆考覈細究的。楊銳主導全局,真正負責政府部門人員遴選的是陳廣壽。總理府下十二個部,其他的十一個部楊銳都交出去,唯有吏部他是保留自己管理的,用的人不是軍校生、不是管理培訓生、不是農會成員,全是半工半讀生。
這些人最早的一批就是當年味精工廠那些向他磕頭求收留的童工。在以後的八年裡,天字號越辦越大。童工越招越多,這裡面的佼佼者。全都被悉心培養,他們的去處不光是軍隊,更多的人去了人力資源部。這些人在忠誠上沒有問題,可人情世故卻還經歷的少,雖然專業,要想真正的要獨當一面,還要些時日。
“先生,財政部現在確定是含章先生,他爲主,計祖昌爲副,再有就是國家銀行行長,將有張行建負責,謝韜甫爲副,不過馬上就要幣改了,謝韜甫的父親畢竟是滬上錢業會館的總董,幣改期間還是讓他在國外的好。”陳廣壽一開頭就介紹戶部的任命,這是所有部中最爲重要的,國家能這麼快就安定,關鍵是因爲復興會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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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計祖昌也算是熬出頭了,”楊銳拿着一大疊簡歷,看着的正是計祖昌,“當年他應聘味精廠會計的時候,不會想到會有今日吧。”
楊銳忽然感嘆計祖昌,陳廣壽並不答話,一會楊銳又道,“財政部就這麼任命吧,都是復興會的老人,這個班子本身就在運作的,現在只是放大而已。不過幣改是財政部工作的重中之重。這事情做起來外資銀行一定會全力阻止,甚至會讓公使抗議,畢竟,一旦廢兩改元,他們不但不能輸入鷹洋,也不能輸入生銀,損失大啊;錢業公會也會反抗,各種銀元、銀兩的兌換權都在他們手上,一旦廢兩改元,他們不能收手續費不說,操縱各種銀錢的兌換匯率也不能,我們是斷人財路,這仇也大……滬上那邊斧頭幫的斧頭要磨一磨了。”
幣改最終的戰場就在滬上租界,楊銳說斧頭要磨一磨只讓陳廣壽會心一笑。他見楊銳看完幾人的簡歷,而後道,“禮部那邊定的是太炎先生,王小霖則爲副,這個搭配是早前定好的;工部就是華封先生,這也是定好的;民政部則是張蔭閣(張承樾),他主要將負責全國的巡警,沂州的李光儀將爲副;商部,則是杜秋帆(亞泉)先生和張四先生;外交現在是重安先生在負責,另外原有的外交人員當中,考察下來有兩人最爲優秀,一爲陸徵祥,現在是俄國公使,再就是施肇基,他之前是外務部左丞,本是將擔任美國公使的。”
陳廣壽說道陸徵祥和施肇基的時候,楊銳正好翻到他們的簡歷,一個是滬上人,廣方言學堂畢業,跟着外交名臣但在庚子被殺的許景澄,一步步走上來的;另一個是蘇州人。滬上聖約翰畢業,康奈爾大學的博士,難怪會外派到美國做公使。不過這都不是楊銳想要的人。
“張儀到現在還沒有物色好?”楊銳把厚厚的簡歷放一邊,摸出根菸點着。
“在國內的各國領事以及使館人員。都調查了一邊,並沒有我們需要的人,”陳廣壽知道楊銳要找什麼人,可是這人在中國卻是沒有,“不過,軍情局那邊倒是推薦了兩個人,一個是英國人,叫做哈爾福德.約翰.麥金德。另外一個是德軍上校,叫做卡爾.豪斯霍弗爾,他曾經在日本呆過不少日子。兩人都是地理學家,認爲地理情勢會決定國家情勢,豪斯霍弗爾的文章較爲少見,但麥金德卻在04年發表了一篇論文,叫做歷史的地理樞紐,”陳廣壽說道這裡從文件裡面拿出那篇論文,道,“和馬漢的海權論不同。麥金德在論文裡提出陸權和心臟地帶理論,他認爲在歐亞大陸中心是世界的心臟,誰控制了這裡就能控制全世界。”
陳廣壽的介紹讓準備看論文的楊銳有些失神。他記得後世好像聽說過這麼一句話,那就是誰控制了世界島,那誰就控制了世界。不會是這種學說從這時起就開始流行吧?在他的印象中,地理決定論未必正確,但多數人討論德國爲何在兩次大戰的失利,都會說道德國的地理位置實在是太悲劇了,而討論到美國之所以稱霸世界,那不可遺漏的都會提到美國的地理位置太優越了,甚至提到秦始皇統一天下。那也會論及秦國的地理位置。
文化、資源、地理都是國家發展的長遠決定性因素,可資源可以外購。文化可以改良,但是地理位置除了開疆擴土不能改變的。後世的中國鎖在島鏈之中。就是因爲臺灣不再手中,這一世,可不能在這麼悲催了。
沒去想那德國人,楊銳直接問道,“麥金德此人如何?如果我們邀請他來中國,他會來嗎?”
陳廣壽對這些東西都是不懂,但見楊銳失神後就想邀請此人,便道,“先生,這個軍情局還沒有評定,他們現在只是把麥金德的簡要資料發了過來,再有就是這篇論文,他對中國的印象到底如何,還未可知。我們現在能確定的,就是他的論文在英國並不被大家認可,還有他已經五十五歲,早前在牛津大學基督學院上學,是英國皇家地理學會的會員。”
“那就讓軍情局馬上跟進,把這個麥金德政治傾向,對中國的印象之類調查清楚,但是不要惹人注意。”楊銳確定要把這個麥金德弄到中國來,地緣政治還是要緊的,中國將來到底要和誰結盟,要和誰翻臉,都要參考地緣政治。
陳廣壽把事情記下,而後開始介紹其他部的人選,“農業部那邊,陶煥卿是有意向的,但是如果他要任農業部長,那國稅局那邊就要另選他人了。”
陳廣壽感覺楊銳對秋瑾、陶成章、徐錫麟似乎有些特別,秋瑾一個女流,對革命沒有太多貢獻,但卻要求安排到部委,陶成章已經記過,卻依然安排在要緊的位置上,這有些讓他不解,不過這不解也只在心裡,楊銳吩咐下來的很多人,很多事情都有這樣的特點。
“他要去農業部,那就讓他去吧。”楊銳想到陶成章就想到他住過煤倉,“他以前不是說,生平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天下人吃飽飯嗎,那就讓他去農業部好了。再說這人能吃苦,風餐露宿的受得了,換做其他人那就未必了。”
“先生,如果陶煥卿爲正,那麼副手當選陳振先了,他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農藝學博士,專業當是不差,而且年齡也近四十,爲人穩重,前幾年在奉天農事場做監督,也有實踐經驗。”陳廣壽見楊銳同意陶成章所請,只好把一個博士推了上來,這樣也好有個互補。
“貪污嗎?”楊銳看着這個人的簡歷,第一個問題就是問這個。“實踐如何?”
“滿清的官多少都有一些,但是不重,不過說不清是因爲沒機會拿,還是因爲不想拿。”陳廣壽道,“實踐倒只有在奉天農事場的監督的閱歷,我們和農事場的人談過了。他們說此人不屬於坐轎子在一邊看的那種,在滿清的官員裡面,算是務實的了。”
“那就先定下來吧。這些人都不是復興會的,也沒打過交道。找他們進來的時候就要跟他們講清楚。任免是有試用期的,試用期裡面不合格,那就是無條件開革,不讓到時候大家情面上都過不去。”楊銳補充道。
“先生,我明白。”陳廣壽點頭,他接着介紹下面的,“醫部那邊有些麻煩,現在國內有中醫也有西醫。先生之前提的那個前年在東北消滅鼠疫的伍連德,是西醫,如果他是醫部部長,那說不定中西醫之爭又要出來了,而且這個伍連德還是給華僑,說話又是英文,若他提出廢除中醫,那引起的爭議將會更大。”
“嗯,這倒是一個事情。”楊銳道。他知道中醫已經落後時代了,只是它依然有可取的東西。“既然讓伍連德做了醫部部長。那就再找一個人負責中醫,資源劃分上西醫多,中醫少。還有那些遊方郎中要好好的整治整治,不要醫死人不償命。”
“明白了,先生。”陳廣壽記下,“運輸部,有兩個人選,一是陳宜禧先生,再是盛宣懷。綜合考慮下來,將以陳先生爲正,盛宣懷爲副。”
“不行!”楊銳打斷道。“陳老先生只會修鐵路,運部管的是全國物流。鐵路、航運、公路、空中運輸、郵政、電報都是運部的管轄範圍,盛宣懷雖然是個商人。貪也貪,但做生意的頭腦是不錯的。還是取他爲正,不過部門的規章制度,分權監督要完善,不要幾年下來,運部變成了盛家幫。”
“可先生,上回鐵廠之事還有各省的鐵路抵押借款,已經把盛宣懷的名聲弄得很不好,這樣任命,只會……”能力上盛宣懷算是滿清官僚中最好的,這點陳廣壽知道,可是這人的名聲實在是太臭了。
“什麼是名聲?盛宣懷抵押鐵路借款並無不對,給那些王八蛋士紳修一百年,那幾條幹線鐵路也修不好。現在他名聲臭,那是因爲盛宣懷斷了士紳們的財路,而各地的報紙又全是士紳控制,自然名名聲不好。”楊銳看盛宣懷還是很順眼的,覺得他做的事情要比其他人靠譜些。“鐵廠那件事,他雖然是有私心,可誰沒有死心,鐵廠控制在滿清手裡,還不如控制在盛宣懷手裡。你不要管其他了,如果沒有更好的人選,就定盛宣懷。”
楊銳堅持不顧名聲啓用盛宣懷,陳廣壽只有先記下,這時候楊銳再道,“他這邊要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全國的郵政權給我收回來。歷來的條約都沒有說要把中國的郵政權讓出去。盛宣懷和洋人的關係好,這件事情非他莫屬。”
見楊銳用盛宣懷的原因居然是這個,陳廣壽心中暗笑,只把這頁翻過,再說道。“學部主要是中國教育會的那些人了,按照之商定的,孑民先生爲部長,蔣竹莊(維喬)先生爲副。國土部的部長還未定,但是各司的人選都已經確定,鄺榮光負責礦務,武同舉負責水利,美國人裴義理負責林業。”
“鄺榮光是新寧人?”楊銳翻看着簡歷,“還是留美幼童?”
“是的。他已經五十多了,美國拉法葉學院地礦專業,不過因爲清廷中途召回留學生,所以沒有畢業,但他是國內第一批地礦工程師,幾十年的經驗還是獨具優勢的。另外還一個叫吳仰曾的,也是留洋幼童,哥倫比亞大學礦冶學院就讀,後面也是未畢業就回國了。兩人中,似乎鄺榮光經驗更爲豐富,成績也較多。”陳廣壽道。
“礦產極爲重要,一旦消息泄露,現在的情況下,洋人若是佔了去,我們可是奪不回來的。”楊銳強調道,“礦業司我在乎的不是學歷經驗,而是操守。你和淵士那邊再調查調查吧,如果此人可信,選擇他也沒有問題。再是國土部的部長,我記得以前說過,可以讓裴義理來做,怎麼你現在給我來一個人員未定?”
“先生,這裴義理調查過了,可以勝任這個職位,但他是洋人,而且還是傳教士,考慮到這兩重身份,我就擔心到時候任命他引起的爭論會比盛宣懷還大。”陳廣壽道。
“洋人怎麼了,傳教士又怎麼了?”楊銳不在乎的道,“我要的就是他美國長老會的身份,開國這十幾年,我們是要和美國親近的,而長老會是美國影響力最大的教會,找他來做一個冷衙門的部長,那是再好不過了。至於洋教,現在不是清理的時候,這事情以後再說吧。其他要是沒有顧慮的話,事情就這麼定下來。”
“明白!”陳廣壽記下,然後開始介紹廷尉府,他道:“按照之前的調查,司法這邊比較合適也就是隻有兩個人,一是沈家本,再是伍廷芳,清廷最後幾年的司法改革都是他們在主導,特別是沈家本,重新修訂了刑律、民律等,聲望極高。不過現在的問題就是司法本有兩派,一派就是禮教派,再就是沈家本這邊的法制派。這兩派人之前早有爭鬥,現在要是任命了沈家本,那引起的爭端也不小。”
陳廣壽邊說邊看,他知道楊銳定是會選擇沈家本的,在他開口前趕緊道:“先生,這段時間學生和不少人交談過,也看了不少人的報告。歐美法系是以法治國,中華法系其實也是以法治國,只不過因爲注重倫常,法律條文上增加了十惡八議,這和我之前想的有些不一樣。”
楊銳也是首次聽說儒家也是依法治國的,笑道,“你不是被勞乃宣那些法理派給繞暈了吧?”
“不是被勞乃宣,是被辜湯生(鴻銘),他的一些見解學生聽來還是有些道理的。”陳廣壽也是笑道,“如果選擇法理派的話,那沈家本最爲合適,伍廷芳舊習過多。”
“嗯,沈家本我同意。”楊銳點頭,“但刑部、大理寺和督察院呢,人選怎麼定?我之前涉設計這個國家的時候,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法官沒想到,現在這情況,就怕合格的法官不夠了。”
楊銳說道他設計這個國家的時候,只讓陳廣壽一陣敬仰,多年以前就謀劃到了今天,不得不讓人感嘆。“先生,清廷前幾年辦了幾次司法考試,我統計過了,通過司法考試的人有一千三百多人,有五百人是新學畢業的,如果我們加緊培訓一批法官,人才的缺口不會那麼大。”
“不行!”楊銳道,“法官不是緊急培訓就能賠出來的,還是先讓各縣的縣委找人代審吧,即便是有錯案冤案也就是幾年的事情。法官要是沒有培養好,壞的可不是幾年,而是幾十年。現在的人手分配到州府以上夠嗎?”
“府以上?”陳廣壽默想到,“怕是不夠,不可能一個府一個法官,現在只能滿足道以上。”
“好,那就道以上吧。道以下亂就亂幾年。”楊銳道。“那人選呢?沈家本爲廷尉,刑部,大理寺、督察院,這三個部門誰當頭?”
“刑部選擇的人是許世英,他雖然沒有受過司法教育,但是其在業界評價卻很高,不但是能吏,還是司法專才。督察院這邊的人選還沒有確定,要過兩天才能遴選出來,但按照上次的意思,這個部門將是我們控制。現在我就擔心大理寺的*官不是我們的人,真要是這些人不聽我們的,到時候……”陳廣壽擔心道,憲法上明文規定司法獨立,法律的解釋權也在大理寺,真要是那些法官吃裡扒外,那也是件麻煩事。
“按照憲法,大理寺最高*官是由內閣提名,最後被朱寬肅任命。”楊銳笑着說大理寺的事情,“不站在我們這邊的法官,我們不提名好了,另外不是有每十年一考察的制度嗎,不聽我們的*官,十年之後就讓他下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