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對西域鐵路的壓力很快就通過電報傳到蘭州,見盛宣懷在電報裡的語氣那麼急切,詹天佑看完電報過年的心思消散的無影無蹤。“西域鐵路事關國家之安全,西域鐵路之修築速度事關民族之運脈。”這兩句話實在是太沉重了。而運部要求工程總指揮部評估八年修通整條鐵路的建議,則讓他沉思不語。
看着詹天佑讀罷電報便神色大變,他的搭檔鄺景揚見狀問道:“眷城,京城有何事?”
“啊…”詹天佑愣了一下,他苦笑道:“盛大人來電,估計是總理又催促鐵路之事了。俄軍佔我國土,鐵路不通,大軍無法作戰,哎…,這路啊!!”
“地勢太複雜,標準又高的出奇,更離奇的是路線還是欽定的,這怎麼能快的了。”鄺景揚也是留美幼童出身,和詹天佑幾乎搭檔一生。
“路線我坐飛艇看過了,確是最爲合理的,以之前修山西鐵路還有侯馬鐵路的經驗看,選線從經濟性來說並無太大問題。不過……”詹天佑這段時間以來就發現上面給定的路線都是最優路線,但最優路線卻往往不是修築最快的路線。
最突出的例子就是伊吾(哈密)到輪臺(烏魯木齊)的選線,以詹天佑的初測,伊吾到輪臺可有兩個方案,一爲天山南線,一爲天山北線。南線經過了墩、鄯善、吐魯番、達阪城最終到達輪臺,線路長爲五百七十四公里;而北線方案,則經木壘河、奇台、吉木薩爾抵達輪臺,路線全長六百二十四公里。
北線的氣候地質情況好,礦產、水源都豐富,但路線比南線多了五十公里。拔起高度增大,投資將多兩百萬兩,同時北線地理位置偏僻。人口少,經濟效益低。最重要的是西域鐵路規劃中是有南線的,即南域鐵路,如果選擇北線,那勢必又增加了鐵路向南延伸的長度,這對於整個西域鐵路網的經濟運行是極爲不利的。
以上是以經濟效益來考慮的,但如果爲求修築速度,那就一定選擇北線。南線雖然有那麼多好處,可南線要經過百里風區和三十里風口。同時沿途缺少水源,不能全線展開施工,這段線路的鋪築將會極爲艱難,特別是鐵路要經過三百一十公里的戈壁和丘陵地帶,修築難度大、土方量大,最後是翻越天山那一段,線路地勢極爲險峻,十二座隧道總延長爲四千四百五十五點六米,洞頭最深路塹最深處爲二十三點九米,最低處爲四點七米。最少要兩年才能鑿通。
南北兩線的不同選擇將使工程最少拖後一年半,除了這段線路,玉門到伊吾的路線、輪臺出國境的路線都有類似的情況。可以說。這個不知名的路線勘測隊並不是從戰時的角度選擇線路的,而是以和平時期爲背景,以經濟效率爲標準選擇路線,這和當下的情況是不切合的。不過也不能責怪前人,以前的人又怎能知道現在中俄在西域交戰、前線萬分火急呢?
詹天佑左思右想,忽然站起身對鄺景揚道:“不行,我得出去一段時間。”
“你去啊?”鄺景揚放下手中的文件,之前兩個人正在討論烏鞘嶺隧道施工情況的,“沒兩天就過年了。雪又那麼大,你出去幹什麼?”
“這裡還是交給你了。”詹天佑說完就拿外套怎麼出門。卻被鄺景揚攔了下來,他道:“烏鞘嶺隧道怎麼辦?”
“烏鞘嶺隧道你看着辦。”詹天佑一邊說一邊穿好了衣服。“要想將路早些修通,那就要更換既定路線,這樣便能省出好幾年的時間,但經濟效益卻受損了。一條鐵路要運行幾十年上百年,一旦修好,那就再難更改,到底是要快還是要省,這事情只能總理能定奪。”
“你要去京城?”鄺景揚明白了詹天佑的意思,他反問道:“可另外的路線也只是初步勘測了,並沒有具體的數字啊。”
“但那條路我幾來幾回走了好遍,即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邊施工邊勘測,這是細節問題,方向纔是大問題。”詹天佑說着便出去了,擋風的棉被一掀,屋子裡只剩下鄺景揚一人。他回想詹天佑說的話半天,也穿起外套掀開棉被往施工現場而去,那裡是西域鐵路的重難點工程:烏鞘嶺越嶺工程。
即便有飛艇,詹天佑人到京城的時候,也已是年後初一。他本以爲楊銳要在次日才見他,不想他一下飛艇,總理府的馬車就來接了。
溫怒如春的銀安殿內,又老了一歲的楊銳神情並不是太好,就在昨天晚上,新加坡因爲駐守的英國陸軍西調,剩下的那些印度白民兵聽說奧斯曼和英國已互相宣戰,奧斯曼是白民心中的聖地,即將調往香港的他們似乎是聽說自己要調往中東去和奧斯曼軍隊作戰,虔誠的教徒們立即發生了叛亂。他們佔領了亞歷山大兵營,還放出了德國巡洋艦埃姆登號的部分被俘人員,最後擁進了新加坡城。雖然他們殺的大多是歐洲人,可城內住的主要居民是華人,現在城內只有少數警察和一些歐洲僑民,叛亂部隊卻有近千人,整個城都被他們佔領了。
印度白民不把華人當人看,英國人也不把華人當人看,雙方相鬥,那結果肯定是殃及池魚。是以昨天半夜收到駐新加坡領事、當地華僑商會的緊急求救電報後,楊銳立即命令南洋艦隊全速前往新加坡,可南洋艦隊都是些老舊炮艇,不但速度十節不到,沿途還要加煤加水,真要到新加坡,那黃花菜都涼了。猶豫了許久,楊銳終於讓神武號從臺灣出發,快速前往新加坡。至於航空母艦的保密問題,也只能不放飛飛機了,權當它是高速運輸艦。
“總理,對西域鐵路天佑有一個想法……”詹天佑不知道楊銳身坐北京,心飄萬南海,只是把一路上想好的話說出來。他知道眼前這人是很討厭客套的,所以一來就開門見山。
“說吧。”楊銳端起濃茶喝了一口,和聲和氣。對於幹實事的人。他都是客氣的。
“西域鐵路事關國家安危,現在是集全國之力。不惜工本修築,只求鐵路能儘早通車。但速度和成本之間還有諸多考量,天佑無法權衡,只能是進京彙報,請總理定奪。”詹天佑道,他說完見楊銳只是稽首,又道:“就是鐵路是要一味求快,還是要兼顧修成之後的運營效益。如果只是一味求快,那玉門之後的路線都要更換。”
“玉門之後的路線都要更換?”楊銳不解道。“那你說吧,玉門之後重新選線,速度能提到多塊,神武幾年可通車嗎?還有一個,壞處是什麼?”
“玉門之後從新選線,神武九年一定可通,甚至還能提前到神武八年。”詹天佑道。他在路上已經反覆講以前的資料看過了,對此胸有成竹。“壞處就是有些地段將要延長,而且不少路段都了無人煙。不能將沿路的城市全部連起來。鐵路修成後,運營成本,經濟效益將大大受損。”
“哦。那這個不必要擔心。”楊銳心頓時放了下來,“這鐵路本身就是複線設計,現在單線走的地方是無人煙的地方,那複線修的時候,可以繞回來嗎。反正這兩條鐵路都是通西域。”
“這……”詹天佑本以爲複線是長遠規劃,可聽楊銳的客氣卻好像不是長遠的事情。
“鐵路預算三億五千萬,不就是打算修復線的嗎。”楊銳道。“我們離西域遠,可俄國人呢,不但有一條外裡海鐵路。一條中亞大鐵路,前段時間還在修土西鐵路。這就是三條鐵路了。我們一條鐵路是不夠的,最少要有兩條鐵路。還要重載,才能支撐中亞…西域的邊防。西域左宗棠公平叛不到四十年,當時的人年輕的都還活着,那些白民們又蠢蠢欲動,不修兩條鐵路鎮着,我不安心。”
無法船運,鐵路就是唯一選擇。爲了增加西域鐵路的運力,從西安開始,整條鐵路的軸重高達五萬磅,近二十三噸。本來楊銳是想要軸重二十五噸的,可那實在是太過驚人,須知現在國內的鐵路建造標準軸重只有三萬五千磅,合十五點八噸,且各國的鐵路除了特殊路段,軸重都只有三萬五千磅。
在詹天佑看來,軸重三萬五千磅已經足夠了,兩軸車爲三十噸,減去木製車廂的重量,可裝二十多噸貨物,如果改爲四軸車,那可承受六十噸重量,即便是鋼鐵車廂,其載重也可到四十五噸。這一定能放下兩個二十噸的集裝箱。可楊銳的想法卻不止於此,他不但要一個貨車能塞下兩個二十噸的集裝箱,還要再將兩個集裝箱放到車頂壘起來。四個集裝箱就有八十噸,再加上車廂的重量,這就是九十五噸了。
六軸車造價太貴不可取,只能是四軸貨車,這就需要單軸承重達到二十五噸。詹天佑直言二十五噸做不到,最高只能做到二十三噸,楊銳聞言只好作罷。後面經總後反覆計算,認爲既然是集裝箱運輸,那可以不要全封閉車廂,平板車廂即可,這樣整車重量能控制在九十二噸以內;至於以後運超過四十噸的重性坦克,就只能再想辦法了。
遠高於普通鐵路的軸重,全線裝備四軸車廂,甚至還要修復線。詹天佑不知道‘變態’這個詞,但心中卻在念着‘過甚’二字。他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問了一個題外問題,道:“總理,我們在邊境真要和俄軍百萬人相爭麼?”
“西域雖遠,可也是我中華之地。此地物產豐富,又是古絲綢之路的要道,我們必定要守住這條通往西亞的要道,這事關中華數百年國運。”楊銳很是正色。“眷城啊,你能不能這樣想,要是以後鐵路的速度能達到四百公里每小時,那絲綢之路是不是比海運有價值?”
“四百公里?!”詹天佑大驚,就他所知,法國最快的試驗鐵路也只有兩百多公里,四百公里那只是傳說。“總理,以天佑所知,四百公里的機車暫時還沒有吧。”
“總有一天會有的。”楊銳道。“一旦鐵路運輸速度因爲技術的發展而暴增。那麼海運的重要性就要下降。我國啊,海運、海軍都起步晚,等我們放眼看世界的時候。世界各大洋的海運節點都被列強佔領了,我們要和列強爭海權根本就是力不從心。既然海權不好爭。那就爭陸權吧。陸權是什麼?陸權就是鐵路。
現在俄國參與歐戰,以他的糟糕的軍力還有國內現狀,強打下去九成九會崩潰。爲什麼西域鐵路的修築速度事關民族運脈,就是因爲沙皇一旦崩潰,那我們就可以乘亂佔領整個土耳其斯坦地區,把我國的實力擴張到波斯邊界以及裡海。
知道爲什麼要你研究中亞鐵路了嗎?研究它是爲了破壞它,俄國人鐵路一毀,將俄國的勢力從中亞驅逐的目的就可以達到。不過西伯利亞鐵路被我們砍斷。中亞再被我們控制,等俄國內亂平息後,他們必定是會全力反攻的。西域鐵路一定要在俄國人反攻前徹底修通,不然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就會喪失,你我都是千古罪人。”
詹天佑之前就懷疑總理要求快速修通的意思不是那麼簡單,看着總參送來的俄國中亞鐵路資料也在懷疑國內是不是要出兵國外,現在聽聞總理交底,他激動的同時又是感激,國家民族之百年大計,他一個工程師能參與其中。整個身子頓時都要飄起來。
“爲什麼要催你快修的原因知道了?”楊銳看着他,見他鄭重的點頭又道:“這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你知道便可。其他人就算了。你還是說說鐵路的事情吧,如果從玉門西面的路段重新選線,那工期可以縮短多少?另外玉門關東面的這些一千多公里怎麼辦,現在已修了兩年了,改線是不成了吧?”
“玉門以東的這一千四百多公里,關鍵還在於寶雞天水段和烏鞘嶺段。”說到具體的工程,詹天佑又從激動中回覆工程師的清明,“現在這一千四百多公里是所有路段都在修,寶雞天水段明年年初就要通車了;烏鞘嶺那邊是去年七月開始施工的。該地山巒起伏、河谷連綿,鐵路要五跨大清河。兩跨龍溝河,在四十七公里內有七座共計兩千六百四五米隧道。十四座總長七百一十七米的橋樑,六百多萬石土方,施工難度很大,不過以現在的進度,將在明年年中修通。
到那時候從西安到蘭州,再到玉門關,這一千四百多公里剩下的工作就是鋪軌,我們現在不用人工鋪軌,是用新購進的簡易鋪軌機,試驗的情況是每日最快可鋪軌五點一四公里,遠超人工鋪軌日進二點四公里的平均速度,一千四百多公里一年可鋪完,比原先大約節省了一年時間,鐵路神武五年年中可通玉門。
到了玉門,如果不走天山之南,走天山之北,就避開難以施工的缺水戈壁灘和百餘里風區,也不要修天山隧道羣,應該不超過兩年即可修到輪臺,比原來大約節省二十個月;至於從輪臺到中亞鐵路,重新選線的話,可節省一百九十一公里,最重要的是避開了兩百多公里的山區,也不要修四十四座總延長爲兩萬五千一百多米的隧道。我們只要在平地裡修四百七十四公里鐵路到國境,再跨越國境修六十公里連上俄國人現在修了一小半的土西鐵路南端即可,如果沒有戰亂,一年時間足夠了,這段要比原來節省一年半的時間。”
楊銳一直在用心記着詹天佑說的時間,鐵路通到玉門關是神武五年中,修到輪臺是神武七年,連通中亞鐵路網是神武八年中,總共算起來是六年時間,一共省了四年。到輪臺是神武七年年中,那時候正好是俄國內戰,神武八年,蘇聯紅軍應該擊潰了各路干涉軍,可以抽掉兵力南下中亞了。
決戰的時間是能趕上,不過沙皇退位、十月革命是趕不上了。這個時候火車連輪臺都沒有到,只能是靠兩三個師攻入中亞。但想到中亞駐守的那五六萬俄軍,楊銳又想是不是應該放出煙霧彈,讓沙皇在倒臺前一年將中亞的部隊抽走……
總理凝神沉思,詹天佑還沒說完的那些還堵在心裡,他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正想開口。楊銳卻道:“眷城,能不能再快一些?”
“總理,這已經很是最快了。”詹天佑大失驚色。他本以爲提前這麼多時間總理該滿意了,不想依然不滿足。“玉門關以東河流衆多。且整條線大多路段又要求坡度小於百分之六,只有烏鞘嶺等險要地段才放鬆到百分之十二,五千多萬土方量,能修這麼快,還是得益於推土機、挖掘機、重型運輸卡車的使用。如果神武八年修完鐵路,那還要……”
詹天佑從懷裡拿出一張單子,道:“總理,工程上還要添置一千輛卡車。還有一百輛推土機和挖掘機,不然土方量難以完成。”
沒想到詹天佑還有這一出,楊銳笑道:“那要是再給你多一倍的重載卡車和推土機呢,是不是能提前一年完工?”
“這……”詹天佑也沒想到總理會加碼,他道:“我就擔心沒有那麼多柴油運上來。現在有一小半的卡車不是在運土方,而是在運柴油,特別是烏鞘嶺以西的一些路段,爲了省油,用的都是以前的老式蒸汽推土機。”
“那就在多給二百輛卡車運油。”楊銳加碼道。“玉門老君廟是有石油的,現在那裡也在建設。大概明年年初,就可以供油了。”
“總理,通化廠有這麼多卡車嗎?”柴油既然無憂。那就擔心是否有這麼多車輛了。
“現在通化廠每天都加班。卡車呢,輕型的買了幾百輛,但重型的賣出去的少,只要給他們訂單,那他們不可能不造。”楊銳道。他說的爽快,但心裡卻是肉疼,這兩千二百輛卡車砸下去,一萬多兩一輛,加上兩百輛推土機挖掘機。三千多萬又沒了。
“眷城啊,東西我是給了。你那邊也要賣點力吧。”楊銳再道。“舉國之力,不計成本。不計效益,全國全軍又都支持你們,卡車加上現在兩千兩百輛,總共怕有三千輛了吧。你說有五千多萬噸土方,那每輛卡車也不到兩萬方啊。一趟拉七方,一天跑五趟,這一年就有一萬方了,我看啊,全世界都再難找到這樣的築路隊了。”
“總理,我竭盡所能吧。”詹天佑是見過世面的,修路挖土運土不用人,也就西域鐵路有這麼個待遇,其他即便是山西鐵路也沒有這麼多大型機械。
“不是竭盡所能,是一定要辦到!西域鐵路一天修不好,我就一天睡不着覺。一萬年太久,之爭朝夕。你必須在神武六年把鐵路修過輪臺,至於是不是到國境我不管,但離國境線越近越好。”楊銳忽然嚴厲起來,如同實質的目光看的詹天佑只往下低頭。
“總理,我,我一定在神武六年把鐵路修過輪臺!”詹天佑低着的頭終於擡了起來。
“那就好。”楊銳見他答應,語氣也和藹起來,寬聲道:“眷城啊,不是我逼你,是時間、是整個國家在逼我,我纔不得不逼你們這些幹實事的人。修路修太快了,總會有代價,更會有犧牲,但這些代價和犧牲,相對於時機來說微不足道。
一個人要想出人頭地,除了天生,還要努力,更要有機會。人且如此,國家亦然,把握不住這個數百年難遇的機會,那我中華海上出不去,陸上也出不去,只能是東亞強國,而不是世界強國。東亞強國再怎麼強,也偏安一方,較真的說還是被欺負的命,要想翻身那不知道要過幾百年。但如果鐵路通到了中亞,我們又控制了中亞,那以後的世界格局就不一樣了,國家民族的運數也不一樣了。現在,就看你,就看你領導下的工程隊了。”
楊銳話說的沉重,待見詹天佑動容,他再拿出一封五彩聖旨,道:“只要是修路犧牲的,都是烈士,可入太廟永享香火;致殘的,國家養一輩子,你去告訴大家吧。”
“是!”聽總理把大家的後事都安排妥當了,詹天佑豁然站起身整理儀容,莊嚴肅穆的接過聖旨,恭敬的鞠躬後,便無比堅定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