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輝祖的葬禮完畢後,諸多公務接踵而至,其中最重要的政務是蘇俄代表團,而會務則是下一任的總理人選。前者不難處理,去年開始的俄國大饑荒並未像歷史那樣得益於胡佛領導下的美國糧食署的救助,此時運入俄國的是中國低價貸款糧,相較於想以賑災顛覆蘇維埃政權的美國人,布爾什維克認爲中國人更可靠,雖然糧食以後需要用礦產支付。
這一次由莫洛托夫、布哈林組成的代表團前來中國,除了對之前的糧食貸款表示感謝外,另外一個目的則是希望中國政府能兌現以前的承認——在俄國局勢平定後給予蘇維埃長期的建設性的貸款。這並不是一件不好處理的事情,楊銳相信在這個時空,蘇聯的壽命會比歷史長的多,中國當下缺少有色金屬、以後可能缺少的石油,這些都是俄國的支付手段;同時自家國庫裡全是白銀——不斷在貶值的白銀。
至於後一件事情是某一天由蔡元培以開玩笑的方式提起的,他建議楊銳再任一屆總理,而後‘事不過三’的結束任期,他還是說這不是要楊銳學習美國首任總統華盛頓,而是如果不這樣,對國家的長遠穩定不利——一棵樹獨秀於林,其他樹就會被其遮掉太陽。
憑心而論,不管蔡元培出於什麼理由,這個道理是對的。於國而言,健全領導人培養、接班機制都是極有必要的,但楊銳所擔心的是後繼者會將美國那一套東西塞到國家體制中,在他看來,美國的民主主自由彷彿是酸,讓人軟化、無力;而俄國的麥克思主義則是鹼,它燒掉一切不屬於麥克思精神的東西。同時以布爾什維克的手腕和鬥爭經驗。他們將披上一層民主自由的外衣,混在蔡元培胡適這種‘好人’中間,以溶解整個復興會和政府組織。
但如果後繼者能保證政策穩定不變。他確實可以適當放手一段時間,不過這個問題實在是太複雜了。是以蔡元培提出這個問題,不等其他人反對,他當即就反問,‘誰還幹得來?’。這話當場就把蔡元培問懵了,不過反問完後他還是把這個問題放到月末常委會上討論。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必須深思熟慮的問題,之前他也曾想過,但從開國到現在。需要考慮的東西實在太多,大事一件接一件,唯有當華盛頓海軍條約被美國國會參議院批准後,他久久緊繃的神經才徹底放鬆下來。
“總理,俄國代表已經到了,重安先生正陪着,是不是……”上班後不久,李子龍就提醒道,因爲虞輝祖的葬禮,俄國代表團即便參觀完國內的一些建設項目。在京也乾等多日。
“請他們進來吧。”楊銳點頭,俄國代表團剛到的時候他草草見了一面,他們當時提出要參觀中國的建設項目。而楊銳又要赴滬上,所以很多事情都是謝纘泰在談。
謝纘泰便帶着俄國進來時,楊銳不等他們行禮便起身上前,他看向那個更文雅、外貌上顯得更年輕的人道,“這就是布哈林同志吧?革命黨人最優秀的理論家之一。”
布哈林來華多日,楊銳認識不足爲怪,但知道他是最優秀的理論家之一,不說布哈林,連旁邊的莫洛托夫、駐華大使加拉罕也很吃驚。楊銳說完布哈林。又看向顯得極爲老成的九零後莫洛托夫,笑道:“這位應該就是莫洛托夫同志。錘子般無所畏懼的無產階級革命家!”
因爲中國對俄國的支援,楊銳這個老革命家被列寧同志稱讚。並且聲稱俄國革命也正在學習他曾使用過的策略——利用農民。當然,復興會政府真正的策略是扶持農民,而不是利用,但能這樣做更多的是因爲中國沒有解放全世界無產者的計劃和責任,也不曾被資本主義封鎖,所以不需要利用、盤剝農民去實現工業化。
一個民族主義老革命家如此熱情的讚揚自己,布哈林喜笑顏開,提倡新經濟的他非常讚賞中國所實行的策略,但可惜的是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了,俄國的新經濟面臨着重重壓力,因爲資本主義的敵視,租讓制未必能吸引多少國外投資,現在布爾什維克能做的,就是讓教會獻出珍寶並大肆出賣沙皇的收藏——楊銳也用稿費買了不少。相對於布哈林的喜悅,莫洛托夫臉上只是勉強淺笑了一下,而後又回覆了正常,此人是無比冷峻、不苟言笑的人,雖然他只是九零後。
“貴黨烏利揚諾夫同志的身體健康嗎?”楊銳待幾人坐下,開始噓寒問暖。
“烏利揚諾夫同志非常健康,謝謝總理閣下的關心。”莫洛托夫明顯說着假話,若是列寧身體無憂,斯大林同志就不必看門狗一樣的守在莫斯科了。
“那就好!”楊銳不動聲色的點頭,“革命總是會傷國家元氣的,但我們不得不這樣做,更何況俄國本來就在歐洲大戰中損失慘重,你們接手這個爛攤子,加上還有白軍破壞,黨內又完全做好準備,能走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現在有困難不怕,那些困難總是能夠解決的,革命者沒有什麼困難克服不了。”
其他國家的領導人對俄國革命都是指責,楊銳對布爾什維克人的讚揚即便是莫洛托夫,聽後也眼前一亮。他禮貌的道:“烏利揚諾夫同志也在記掛着您。沒有您的無私幫助,俄國革命不會這麼快就成功。”
楊銳笑道:“我們只是錦上添花而已。”他隨即說到正事,“這次來似乎是爲貸款一事?”
楊銳說完,謝纘泰便接口介紹具體情況:“是。現在俄國和我們一樣百廢待舉,戰亂所造成的破壞需要巨大的資金,偉大的烏利揚諾夫同志又高瞻遠矚的提出了全俄電氣化計劃,所以希望我們能給予十億華元的長期貸款;
再有一件事就是我國高壓輸電網技術,俄國同志非常需要,畢竟是電氣計劃嘛;最後就是俄國現在在國外採購商品。外國洋行拒絕接受其商業匯票,需要現金付款,我們的進出口銀行是否能幫其提供擔保。或者出具我們的商業匯票,以幫助他們進口產品。”
謝纘泰說的前一個問題楊銳是知道的。全俄電氣化是前年列寧所提倡的,說是*就是蘇維埃政權加全國電氣化,要建設二十個火電站和十個水電站,十五年內實現總裝機一百七十五萬千瓦,僅僅比中國目前的計劃少了五萬千瓦。如此龐大的計劃需要好幾億資金,再加上恢復現有工廠所需要的資金、需要新建的一些軍工工廠,確實得十億華元不止。
除了貸款,後面兩個卻是楊銳沒有想到的。得益於後世資料以及實驗室十多年的研究。中國生產的硅鋼鐵損大大優於德國產品,加上永磁材料技術、高壓輸電技術,以及大戰後從德國趁饑荒蒐羅來的技術和人才,可以說除了汽輪機外,從發電機到高壓輸電、再到電動機、最後到各類家用電器,整個電氣產品都處於世界領先水平,是化工產業之外的另外一個拳頭。
俄國要建設電氣化,自然需要高壓輸電技術,想來俄國科學家在查閱專利後對此有所瞭解。最後那個代開商業匯票一事其實屬於商業短期貸款範疇,布爾什維克拒接承認之前沙俄的一切外債、同時沒收外國在俄資產。使得其在國際上信用全無;而黃金又大量賣給中國,新盧布、切爾文銀行券、商業銀行匯票沒人敢收也很正常,此等結果就是他的外貿除了現金外匯誰也不認。
想着這三個問題。楊銳問謝纘泰道:“戶部和工部是什麼意思?”
“戶部可貸出十億兩的白銀,只要俄國同志需要,但大量白銀使用則會造成貶值,如何計價是一個大問題。記高了,俄國同志吃虧;記少了,我們吃虧,稽疑院的國民黨是要反對的。短期匯票的事情進出口銀行可以代爲開具,但以商業規則來說,銀行需要擔保。如果沒有擔保,那他們認爲俄國的出口業也應由進出口銀行負責。如此……”謝纘泰道。
“他們想的倒美!”楊銳完全站在俄國的立場說話,此時駐華使館參贊任輔臣正在小聲的給俄國人翻譯楊銳和謝纘泰的對話。聽聞楊銳完全否定關於俄國出口業務交由中國進出口銀行的提議,俄國人都笑了,他們也不願意將出口業務交給中國進出口銀行。
謝纘泰被楊銳打斷後,又接着說高壓輸電技術一事,他道:“工部對支援俄國同志技術並無異議,只是現在技術專利的歸屬權屬於國家電網總公司,雖是國有公司,可公司總辦一說到技術轉讓就不願意,後雖然同意又要求鉅額的技術轉讓費,這……”
蘇維埃政府是不認技術轉讓費的,以*的定義,不說市場,就連貨幣都不需要。楊銳想着這三件事情,再道:“倫敦的銀價現在穩定在一比四十三,每盎司白銀等於零點四一一美元,也就是每兩白銀值零點四五三美元,不過這個價格是在不大量拋出白銀的前提下,我們自己是不着急的拋白銀的,不過現在……。可以在白銀之外貸給俄國同志一千萬英鎊,剩於的部分,以每兩白銀零點四美元的價格計價,貸多貸少由俄國同志自己決定。”
每兩白銀零點四美元,等於金銀比價爲一比四十八點七,現在是四十三,兩頭拉平均就是說在金銀比價一比五十四之前貸走白銀俄國都不吃虧。可拋出多少白銀金銀比價會跌到一比五十四?再有一個,花錢、特別工業投資,花着花着就會收不住手腳,楊銳雖然劃了一條線,吃虧不吃虧全在你自己。可問題是俄國需要建設全俄電氣化以實現*,加之其他工業項目、軍工項目,銀子將會越花越多,屆時他們能不能收住手腳還是個問題?到時候出現的情況一定是俄國自己寧願吃虧,也要認賬將白銀花出去。
十四億白銀照大戰前值十九億華元,可現在以每兩白銀四點五三美元算,只剩十二億六千萬了,若以楊銳定下的每兩白銀零點四美元算,那就只有十一億兩千萬。以戶部之前的測算,若是白銀全部拋出去能保住十九億的一半,那就謝天謝地了,真能收回十一億兩千萬,哪怕是貸款出去再收回,也要感謝滿天神佛保佑。
莫洛托夫等人並不知道其中的奧妙,他們擔心的是中國會不會貸款,能貸一億就要感謝麥克思了;現在聽聞光英鎊就貸給一千萬,白銀要多少拿多少,簡直是……。莫洛托夫、布哈林還有加拉罕滿臉激動,他們全部站起致謝道:“總理閣下,您是布爾什維克的真朋友!”
“不,這僅僅是被壓迫者之間的相濡以沫。因爲機緣得當,我們暫時有些錢,但國內也在大規模的建設,以實現烏利揚諾夫同志所說的電氣化,所以只能貸給你們白銀。”楊銳招呼他們坐下道。“因爲白銀幣值不穩定,所以貸款前五年就不計利息了,之後的利息以百分之四的年息計算,這真不算貴。
短期商業匯票的事情,你們從國家銀行領出貸款後,可以將這些錢轉存入我們的進出口銀行,這樣對銀行來說就有抵押了,他們完全可以開出短期商業匯票。至於高壓輸電技術,以我國國有公司的慣例,我這個總理也拿他們沒折,他們總辦只看利潤;折衷的辦法或許有兩個,一是你們購買電網公司的產品,而後要求其附送技術;再則……”
說到這裡楊銳也沒招了,專利法很早就在國內頒佈,與各國修約時,專利也是交涉、彼此承認的重點,他可以貸給俄國十億兩白銀,但沒辦法在不支付專利費的情況下,大手一揮,只要俄國人付圖紙費就把專利交過去。雖然如此,可在俄國代表看來,技術只是小事,貸款纔是大頭,有十億兩白銀貸款,全俄電氣化一定可以實現。
有錢纔是真兄弟。之前不苟言笑的莫洛托夫此時也臉帶笑意,和楊銳親切交談,賓主無比歡暢。待會面結束送走俄國人後,謝纘泰殺了一個回馬槍跑回來,他有些不安的問,“俄國人真要是貸走了十四億兩白銀,能還的上嗎?”
感受着徐華封的不安,楊銳笑道:“俄國以後是世界大國,怎麼會還不上?再說,巴庫就在海對岸,伏爾加河、西伯利亞鐵路都不遠,怎麼會不還?”
謝纘泰聽聞後面那句,驚道:“你又要和俄國開仗?”
“當然不是。我只是想說在戰略上,我們完全居於主動地位,而不是像美國一樣,在太平洋的對岸,可以賴掉幾億美元的賬。再說不承認沙俄和臨時政府的債務,布爾什維克有足夠的理由,可現在我們兩國在互相建交的情況下賴掉債務,真要這麼做那俄國還有誰敢與之打交道?俄國有的就是資源,我們缺的就是資源,她不可能還不上的。”楊銳道。
楊銳不當回事的說完,謝纘泰呆了好一會才道:“你就對俄國這麼有信心?這可是糧食都不能自足的國家啊,還四處賴債?”
十多年相處,不想謝纘泰也是小肚雞腸,楊銳佯怒道:“重安,你幹外交越來不合格了。你走吧,我還要辦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