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書玉當真是忙得焦頭爛額了。期末將近,手頭上的論文亟需定稿,與導師合作的關於中國漢代文化與西羅馬時期文化的比對研究項目也進入了關鍵時刻。
除此之外,她還要製作一份關於辜尨的報告寄送給家裡的兩個老頭子。
那夜,譚復隔着話筒將她訓了個狗血淋頭。
“什麼叫不是洋鬼子?不是洋鬼子你就隨隨便便和人家談朋友?知道他家裡是幹什麼的嗎?知道他的品性嗎?知道他到底存了什麼心思跟你在一起嗎?”
書玉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辜尨家裡做什麼的?她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他的品性她是知道的,差不了。至於他的心思,她呆了呆,條件反射地想到了他在那天雪夜說的那句話。
“自打見了你,我在腦海中模擬了所有的可能。”
她手裡握着話筒,騰地臉紅了。
“喂?你在聽嗎?”譚復氣急敗壞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頭,知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啊?非不跟閻崶在一起,要自己住。自己住方便你亂來是不是?”
她一愣:“閻崶告訴您老的呀?”
譚復噎了噎,繼而吼道:“你不用關心是誰告訴我的,總之,我要你馬上和那個來路不明的人斷絕來往!”
她不樂意了:“爺爺你怎麼可以這麼武斷呢?雖然他的家世不顯赫,但他真的很優秀。如果你見了他,一定會喜歡的。”
譚復還要再吼,書玉搶先道:“您如果不信,我把他的資料給你寄過去,保準您和外公會喜歡上他的。啊,爺爺我上課要遲到了,爺爺再見!”
她逃也似的掛了電話。
爲了讓爺爺和外公能對辜尨刮目相看,這一整週她可下了苦功夫編寫辜尨的生平事蹟。
寫了得有厚厚一沓材料,將他吹得天上絕無僅有,地上只有一個。她琢磨着,他若拿着她準備的這份材料回國面試,一定能在大總統身邊謀得一官半職。
她正咬着筆桿看看還有哪裡需要潤色,就見眼前多了一隻手,唰地把她面前的材料抽走了。
“寫什麼呢這麼專注?”辜尨好奇地翻閱那沓材料,“寫小說啊?”
他翻了一會覺得不對:“小說主人公還是我?”這小說文筆流暢、用詞老道、文章佈局精妙、起承轉合甚是吸引人,裡頭的主人公恰與他有同樣的名字。
“編得不錯。”他瀏覽信息向來迅速,只三兩下就把材料看完了。
她沒好氣地將材料搶了回來:“給你寫面試材料呢。”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面試?”他愣了愣,“我不需要面試,以我的資歷,可以直接留在皇家實驗室。當然,如果你覺得那裡薪水不夠高,養不活你,我也可以去找別的工作。當然,同樣不需要面試。”
皇家實驗室的薪水在整個倫敦算得上是相當誘人了,卻被他說得這樣一文不值。她暗自翻了個白眼,當即轉入正題:“給我爺爺和外公看的呢。”
他瞬間斂容:“他們知道了?”
她點了點頭:“嗯。不僅知道了,還要我立刻與你斷絕來往。”
他這才意識到問題的棘手。雖然他在國外待得久了,見慣了不受長輩影響的自由戀愛,但他知道在國內,長輩的認可與否決定了他能否最終抱得美人歸。
她覷着他陡然變了的臉色,忍俊不禁道:“放心吧,我都把材料準備好了呀。鐵定過審。”
他看着她那副興致勃勃的模樣,也覺得有趣:“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有這麼貼心的女友,實在是他的榮幸。
她嘩嘩譁將材料又翻了一遍:“還缺張照片。快給我一張你的照片,要帥的,特別特別帥的那種。”最好在甩出照片的剎那直接亮瞎老頭子的眼。
他有些爲難:“……好像沒有。”他只有一張入師門時與白弗利教授的合影。
她也不着急,迅速將材料並紙筆收回挎包:“走,照相去。我都預約好了,就知道你沒有。”
他忍不住笑了:“你這是神機妙算啊。”說着伸手接過她的挎包,順帶替她理了理圍巾。
以往他不喜歡照相,覺得這種事情既無聊又浪費時間。不過若是與她一同照相……他忽然期待了起來。
照相館就在學院附近,口碑很不錯。
一入館書玉就將辜尨推到了攝影師面前:“請給他拍一張帥氣十足的單人照。”
攝影師是個胖乎乎的老爺爺,聽了她的話,笑得眯起了眼:“放心吧小姑娘,一定把你的小男友照得漂漂亮亮。”
單人照很快就照完了,辜尨卻不打算離開:“再照一組。”
攝影師點頭:“想照什麼樣的?”
辜尨攬住了身邊的姑娘:“我和她。”
書玉訝然擡頭:“好突然啊,我什麼都沒準備。”她頭髮散着,完全素顏,衣服也是灰撲撲的學院常服,實在是太醜啦。
辜尨哪裡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放心,拍出來就我看。”
書玉更不樂意了:“那更不行。”她得留下最美的畫面給他呀。
“聽話。”辜尨按住了懷裡躁動的小女人,“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喜歡。”
他不由分說地牽着他的姑娘走到了鏡頭前:“就這樣,照吧。”
書玉扭扭捏捏不願面對鏡頭。
攝影師笑道:“小姑娘,擡頭啊。”
書玉勉爲其難地擡起了頭。
“笑一笑。”攝影師又說。
書玉正準備機械地揚起嘴角,突然肩膀一緊,自己毫無預兆地被身邊的男人攬了過去。
她驚得瞪大了眼,只覺得鼻尖落下了輕柔的一吻。
咔嚓。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
自攝影館出來,書玉便一直紅着臉,任辜尨如何安撫打趣也不見好轉。
臉上的紅暈直到她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也沒有消褪的跡象。她剛剛踏入一樓的小客廳,便聽見客廳裡頭一陣嘩嘩地響動。
“她回來了,動作快點!”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書玉狐疑道:“你們在幹嘛?”
瑪麗輕咳了兩聲,指了指小桌上的一堆紙片:“喏,給你準備的。挑吧。”
書玉愣了愣,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她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紙片瞅了瞅。只見紙片上貼着一個年輕男人的照片,旁邊還有註解:姓名、年齡、學院、愛好、表白語等等。
“這是什麼?”書玉面無表情地看着縮在沙發後頭的一羣姑娘。
瑪麗硬着頭皮道:“譚,我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在整個學院乃至隔壁理工學院都是相當搶手的。”
“所以?”書玉挑眉。
阿加塔推了推鼻樑上厚厚的眼鏡:“所以你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中國俗語是這麼說的沒錯吧?”
簡附和:“對呀,我們都知道辜那天晚上爽約了。其實我對亞裔男生的印象特別不好,他們雖然優秀且迷人,但他們根本就不尊重女性。我曾經就喜歡過一個亞裔男人。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寫信與他表了白,他卻再也不理我了!”
安左看看右看看,終是輕輕柔柔道:“譚,要不你試着與這些人相處一下?他們都很優秀,且暗戀你很長時間啦。”
書玉很是爲難地看着手中雲集了各類膚色青年才俊的告白紙片,腦中情不自禁地迴盪起譚復的咆哮:“你敢帶個洋鬼子回來試試?”
“我……”她想了老半天也沒想出來該如何安撫姑娘們的情緒,“我餓了。”
她無限委屈地望着姑娘們:“我好餓啊,有吃的嗎……”
原諒她實在找不到轉移話題的其他方式了。
***
夜深人靜,辜尨枕着臂仰躺在牀上,手裡把玩着一個金屬懷錶。
懷錶的蓋子內側嵌着一張照片。照片裡,他低頭吻住了他的姑娘。他的姑娘瞪大了眼,白皙的面頰染了紅暈,嬌俏又可愛。
這是他私下裡讓攝影師加急洗出來的樣片。他對着這張照片已看了一個晚上,怎麼看也看不膩。
他從亞伯口中得知了那管救命血液來自誰。
大約老天真的開了眼,讓他摸爬打滾這麼多年後遇到了一個她。
在遇見她之前,每一天對於他而言皆單調而無趣,白天忙活於實驗室,夜裡流連於黑市與賭刀場。他將兩種截然不同的角色玩轉得遊刃有餘,可日子長了,他只覺得索然無味——再難的實驗他都能做成,再鋒利的刀他也能瞬間破開,白日裡享獲名譽,黑夜裡斬獲黃金,卻彷彿他只爲別人而活,爲實驗室、爲韓擎。
直到他遇見了她。
遇見她後,他開始憧憬每一個黎明,他開始惜命,他想與她共度人生——他自己的人生。
黑夜裡踽踽獨行的人遇上太陽,開始渴望光明。
他遇上了他的太陽,於是他放棄了黑夜。
***
同樣的深夜裡,嘉穗輾轉難眠。她在閻崶的授意下找到了一份正經的零工,每個月的積蓄攢下來,大概夠她在郊區租一套舒適的房子。與她一同打工的姑娘們友善而溫和,今日約她週末一同去影院觀影。
生活似乎正向着她所未知的方向發展,有如夢幻。
正當她出神地規劃着週末該穿哪一套衣服赴約,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她騰地坐了起來,理了理衣物:“進來。”
閻崶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週末有空嗎?我帶你去見一見我的父親吧。”
這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友好邀約,她卻如遭雷劈,脊背發涼。
“好啊。”她笑得溫順,“正好我週末沒有別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