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古琴幹嗎一定要那個調調,蔫蔫呼呼的,依夢換一個調子彈行不行?”我一臉黑線地看着墨玄青,嗯,他彈琴是好聽,跟當年東方不敗教主似的,那叫一個陰柔……
他無奈地笑笑,挑眉看向我,“你是嫌我彈得不好聽嗎?”
“那個……”我撓撓頭,看着他微眯着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唔,好帥哦。哎呀,怎麼又犯花癡了,這是今天第幾次了……
“嗯?”墨玄青玩味的聲音略帶着些許慵懶,清晰傳來。
“額,是先生您彈得深奧,依夢沒到您那個境界,所以……”我笑眯眯地回答道。
他打斷我,作勢將琴往我面前推了推,淡淡道:“那就按你的方式,彈一曲聽聽。”
“好……”我正欲彈出我最愛的現代曲子顯擺顯擺,一個小丫鬟突然衝進來打斷了我:“福……福晉,我……奴婢是悠月夫人房裡的欣麗,夫人她……要生了!”生?哦,是,瞧她天天特意挺着的那個大肚子,差不多了吧,九個月了。可是告訴我幹嗎啊,我又不會接生。難道……是難產?
我忙站起來衝到她面前問道:“你家夫人怎麼樣了?!”小丫頭哭哭啼啼的樣子,委屈地說道:“早上夫人喝了口涼茶,過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就說肚子痛,奴婢也沒想夫人要生了,就給夫人服了些安神止痛的藥,誰知夫人說疼的厲害……奴婢只好來找福晉您了……”
“請大夫了沒?”我下意識地問。
“奴婢已經把產婆叫去了……可是,可是不能找大夫啊,這種事……”封建禮教害死人啊,我要是會背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就好了,我要在清朝宣揚,反對封建,婦女翻身,得解放……
“走!快去看看!”我轉頭一把拽過墨玄青的袖子。他身體微微向後傾,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同去。我使勁拽了拽他的袖口說:“先生不是懂醫理嗎?額,不方便進去,不如就在外面出出主意吧?”
“嗯。”他淡淡地應了,於是便被我拉着前往悠月的房間。
剛進前廳,悠月一聲高過一聲的淒厲慘叫就傳入我的耳朵。我長這麼大,這還是第一次看到現場版的生孩子,這樣悽慘的聲音既真實又可怕。我的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手也微微發涼。只好由歡兒扶着,和墨玄青一起等在門外。
“福晉!”伺候悠月的老嫫嫫突然衝出來跪到我面前,拽着我的裙襬大喊道:“福晉,您救救我們夫人吧!求求您了!夫人……夫人她……”我暈,我又不會接生,我去了又能有什麼用?我攥緊了手裡的絹子,深吸口氣,終是一字一頓道:“我進去看看。”那老婦淚眼婆娑地看着我,也算她對主子忠心。我匆匆扶起她,正欲進內寢,卻被歡兒一把拉住:“好福晉,進產房可是不吉利的!福晉您還沒生產過,月夫人又是難產,這是會沾了血氣的!”我扯下她的手,慌忙道:“沒關係……我不會有孩子的……”誰知剛掙開她的手,又被一人拽住袖擺。我一轉頭看向,卻是墨玄青。他見我心生疑惑,解釋道:“我和你一起去。你什麼都不懂,自己去又有什麼用呢?”
我點點頭,奔向內閣。沾血的白帳子使我不由愣住。回過神來後,我忙掀開簾帳的一角,把探頭進去。只見悠月平日那驕傲的神色全無,臉色慘白,好似一個精緻的瓷娃娃,沒有生命的氣息。她見我進來了,目光中投以疑惑。我不禁有些心慌,手忙腳亂的退出帳子。是啊,我現在的身份對她來說算什麼呢,她一定會誤解吧。
“先生?”他迴避於一旁,遠遠掃了一眼悠月的狀態,緩慢地吐出幾個字:“這樣……怕是不行了,似乎羊水也已經破了好久了……”不行!我不能讓她和她的孩子出事!十四遠不在京,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我不能讓她就這麼死掉……可是我……好害怕!
“先生,求求你,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我慌亂地道。
他搖搖頭,無奈地說道:“你去嘗試着讓她深呼吸看看。叫產婆一起配合你催促她生產。不過若半個時辰後還生不出來,就……沒希望了。”
“嗯!”我堅定地點點頭,再度探入帳中,只聽她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道:“怎麼……姐姐,你是來……嘲笑我舒舒覺羅氏•悠月的嗎?”
“哼,隨便你怎麼說吧。我會盡力救你和你孩子的命,至於你想不想要接受,就要看你是否想繼續活在這個世上了!”她有些遲疑,我便又下了一劑猛藥:“還有你孩子的命!”她顯然被我的話怔住了,我很清楚她不想死,更不想帶着她的孩子死。她微微點了點頭,表示願意配合我。
“好,用力,吸氣!”我用眼神示意產婆配合我幫她催生,十來回呼吸氣,竟是一點效果也沒有。我不由疑惑地看向墨玄青,只見他面色冷峻,手裡握着杯不知什麼時候放在那兒的冷茶,默默不語。
“不好了福晉!夫人又暈過去了!”聽到產婆的聲音,我不由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不應該是很有經驗的麼,怎麼還這麼慌張?我又忙掀開簾子,看着面前的悠月,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大肚子少女……怎麼辦……怎麼辦,我什麼也做不了了,怎麼辦,好可怕……誰,誰來幫我?
“刺激她,一定要讓她醒過來!”墨玄青精煉而果斷的聲音傳來。
我一個激靈,渾身一顫。堅定地點點頭,拉過她的手,用力握着。“悠月!舒舒覺羅氏•悠月!你快醒過來!”我使勁搖了搖她的手臂,見沒有反映,只得痛下決心,揚起手來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她卻也只是睫毛微微抖動,神志還是不清。我用盡全身力氣握住她的手腕,大聲喊叫着,連旁邊的粗使嫫嫫都被我嚇了一跳。看着她越來越蒼白的臉,我的心跳也逐漸加快了跳動的速度。不要,不要,我不要看到死人!
想到這裡更堅定了決心,湊到她耳邊大喊道:“舒舒覺羅氏•悠月!我告訴你,你要是死了,我天天跑到你房裡去掛彩燈,你要是把孩子生下來再死了,我就每天去虐待你孩子玩兒,不給他吃,不給他喝,把他扔到柴房裡去……”
“你……你……”她似乎有了一點兒知覺,我心裡得意,繼續罵道:“還有,你要是死掉了,我還要去搶你男人,讓他把你忘得一乾二淨的,怎麼樣啊?啊,不對,那個死男人本來就是我們共同的……”
我忽然因疼痛噤聲,只覺有尖銳的東西嵌入我的掌心,原來是悠月那長長的指甲。
“你……你敢!”她用盡全身力氣喊出這句話後,終於迎來了新生兒那洪亮的哭聲。
“生啦!福晉,夫人,是個小阿哥呢!”穩婆麻利地處理好後續工作,把洗完澡包裹好的小阿哥送到我們面前。悠月緩緩伸出顫抖着的手,輕輕劃過孩子可愛的臉龐後,就心滿意足地昏睡過去了……
康熙皇十四子胤禎第一子弘春,康熙四十二年癸未九月初一日生,母側福晉舒舒覺羅氏,員外郎明德之女。
小阿哥出生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康熙那裡,隨即賜名弘春。弘字輩的呢,他們這輩的我也就限於瞭解一個乾隆皇帝弘曆和他的兄弟弘時吧。啊,不對,還有一個老八家的旺仔,叫弘旺的……
不久,康熙歸朝,十四回府。當了父親的他很高興,而我繼續過着從前的生活。我們兩人互不干涉。原以爲生活就此會一如從前恢復平靜,沒成想——
“格格,小阿哥今天滿月,您該去悠夫人房裡看看吧?彩薇都幫您備好了禮的。”我懶洋洋地吞下一口熱茶,眯眼道:“禮送去,我人就不到了,看孩子有得是時間……”
“格格,這可不成,萬一讓外邊的人得着了話柄……”
“得了得了,我去還不成?歡兒?麻煩幫我找那件墨綠帶翠邊兒的衣裳!”“哎——!”
“薇大小姐——”我打了個大哈欠,庸懶地指着梳妝檯,“麻煩幫小女梳個蝴蝶髻吧?”
經彩薇巧手一弄,我倒真有了幾分清朝貴婦模樣,像是回到了我的真實年齡。有着少女的清純,雙十少婦的風華。哎呀,是不是太自戀了點啊……
“姐姐氣色真錯不啊……”一進西院兒就聽見一人的奉承話,只不過對象並不是我這個“嫡福晉”。
我正打算換上副笑臉對着悠月,又轉念一想,怕是不必了。我的真面目,她也算領教過了。
“雲妹妹過獎了,能爲爺誕下子嗣,是悠月的福氣……”這時她像纔看見我似的,忙笑道:“夢姐姐您來啦,真是稀客呢。”我並沒料到她還是這樣的口氣,沒什麼興致回話,就微微點了點頭,隨着她走進正屋。
“姐姐的禮品真是豐厚啊。”云溪淡淡地笑道。
我轉過頭去看云溪,不解道:“什麼?”
她指了指旁邊的幾個錦盒,“想必您爲月姐姐費了不少心,真是令人佩服呢。”
“呵呵,也沒什麼的,就是……”我不由輕嘆口氣,實話實說道:“雲兒,我不喜歡你說話這個腔調的。”沒等她再說什麼,我便走到房間角落象徵似的書桌旁,挑了一塊較爲方正的紙,提筆寫道:
“悠悠瑩月,悠悠我心。憂憂惆悵,憂憂晚晴。
——完顏•依夢”
那堆禮品沒有一個是我自己送的,心裡不大好意思,便寫了幾個字來,也不曉得悠月能不能看到。唉,我的字兒本來就不值錢,被下人隨便扔掉了也沒什麼……
“啊!!!”銳利的女聲尖銳地刺破充盈着熱鬧與喜氣的空氣。怎麼了?我不禁皺眉,是云溪出事了嗎?“福晉,福晉!!”只見歡兒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福晉……”
“歡兒,出什麼事了?”我放下筆,心情竟有點緊張。
“雲夫人她……她……”
“云溪她怎麼了?”我擡眸問。
“雲夫人她……有孕了。”聽着歡兒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我卻如釋重負地笑了。府裡這麼快又要添新人丁了啊,這次希望是個小女孩吶……呃,這話我還是自己想想就好了,不能讓被人聽去啊,誤會了可不好……
“福晉?”歡兒見我發愣,小心翼翼地遞給我杯茶。“福晉,您……沒事吧?”
我擺擺手,“我怎麼會有事呢……”
“那您笑什麼呀?這種事……”
我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傻丫頭呀,你怎麼懂我呢……”
*
“呦,十四福晉,墨某竟然有幸一睹您的本來面目呢……”墨玄青突然出現在我身前,調笑道。
我暗笑,什麼本來面目啊,不就是沒梳頭沒化妝沒穿嫡福晉的衣服嗎……我擡起頭,衝他哈哈一笑:“什麼真假面目的,你當我是修煉成精的千年老妖怪啊?哎,對了!一起來玩這個!”我指了指我和了一地的泥巴,表示期待着他的加入。過了一小會兒,我見他還愣在原地,便伸手去拉他,“怎麼啦?”
“你?”他伸手抓了一小把泥巴,突然抹到了我臉上,吃驚地問:“你平時就是這個樣子的……?”
我扯下泥巴反抹到他下巴上,邊報復邊趁着他發愣間回答:“當然嘍,你以爲呢……本人就是溫婉賢淑善良端莊美麗大方的完顏氏·依夢啊。”
“嗯?這麼說來,你還算是個美人嘍……”他也不抹掉臉上的泥,緊盯着我微笑道。
我白了他一眼,抓過他的袖子擦臉,“切,少拿我打趣,來捏個什麼呢……?”
“我……要走了。”
“啊?”我像個白癡一樣瞪大了雙眼。我的手也僵在他的袖口,竟動彈不得。
良久,我纔開口,“先生你開玩笑吧,你看,泥巴都幹掉了……”
“福晉,你哭什麼呢……”他溫柔的笑了笑,替我擦了擦眼淚。幾月來的相伴,我們已經成爲摯友。
“啊?我哭了嗎,哪裡有……?”我用袖子胡亂抹了抹眼邊兒,卻見到他錯愕的笑。“成花貓啦……”
“哦。”我邊哭邊笑,哭得沒有情感,笑也一樣單調。“我其實是在……想念我的家鄉……”我喃喃道。
“家鄉?”他挑眉看向我,語氣淡然若水,緩緩流過心間。
“嗯,我家鄉在北方……東北?反正,就是,大約盛京那個位置吧……”原諒我是地理白癡,反正只知道大連在東北,在古代叫什麼鳥名字就不通了,差不多就那兒吧……“小時候,我阿瑪常陪我玩泥巴……嗚……我要回家……”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支起下巴看着我,故作神秘地道:“你猜,我要去哪裡?”
我強作鎮定,眨眨眼道:“文人雅士,江南也……”
“呵呵,這可不對哦。”他笑眯眯地在我面前搖了搖他那修長的手指。
我挑眉看向他,疑惑地問:“那是哪裡?”
“盛——京——哦。”他拍了拍我鳥窩一樣的腦袋,認真到:“這就算是告假了吧。”
“哎?這麼快就走啊?”我一愣,沒想到他現在就要離開。“沒有你陪着我,我怪悶的。”
“福晉……以後,你還能這麼悠閒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我。
我揚起頭,語調平穩:“什麼意思?外邊瞎傳的話兒,你也信?”的確,這些日子關於我和十四的八卦新聞是不少。其實不就是兩個小老婆都懷孕了,就差我這一“只”了嗎……
“不用這樣看着我。福……依夢,我也只是一般人罷了,是你高看我了。我希望你能夠幸福。你是個不一樣的人。”
“是嗎……其實……”我正想說什麼,他卻已經站起,轉身離開……
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取一段兒泥,捏一個故事……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他那時的離開,是因爲一個人。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有一份愛,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