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章

37章

凌晨五點,緩緩睜開眼睛,黑濛濛一片,誤似深夜。

撐起身子,靠坐在牀上,點燃一根菸,看白霧升騰,更覺孤寂。

三年,重重壓在心口的大石被敲碎,分塊卸下,當沉甸甸的重量消失後,心裡便落下了好大一塊空檔,無法填滿。

是該結束了啊,他的恨。

爲何卻無法擡起腳,重新出發。

林舞遙給了他一個機會,樂聲悠揚的餐廳,燭影搖曳間,輕聲慢語,“方琰,我們結婚吧!”

他一驚,擡眼相望,林舞遙盈盈目光中有着難以忽視的認真。“舞遙……”

“方琰,已經兩年多了,你還打算讓我等多久?”

“舞遙,”方琰輕晃酒杯,淡黃透亮的香檳在杯壁來來回回畫下深深淺淺的弧度。“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會做到。可是,舞遙,你該明白,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法愛上你。我不想用這種方式來傷害你。”

“我知道。”林舞遙低下頭,淺淺嘆息滾到嘴邊又勉強地咽回肚裡去,“你想說的,我都明白,就當是我的生日禮物,給我一個婚禮,好嗎?”

“舞遙……”

“方琰,一切都結束了,對嗎?我不想讓你再痛苦下去。”她伸出手,握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背,“如果有什麼是一時忘不了的,沒關係,那就用一輩子來忘記好了。我等你。”

方琰輕笑,她的確是個聰明的女人,很多事情她都知道、明白,卻不說破,等他回頭。適時的給他一句安慰,一句瞭然於心的暗示,如果,如果沒有那個人,他想,他應該會愛上林舞遙。

“你……想清楚了嗎?要一個不愛你的丈夫,一段毫無感情的婚姻,這些,真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話很殘忍,卻只想用這僅有的利器來打消她的念頭。爲了她將來的幸福,爲了他……小小的貪念。

他是該娶舞遙的,不管是爲了誰,他都必須答應她的要求。他欠了面前這個心思細膩、善良聰慧的女孩。那條命,如今的方琰,全是她一手所造。

如果她堅持,他會娶她。

卻無法,欺騙自己,欺騙她,來談一個“愛”字。

所以,他要她在這一刻清醒,哪怕這方法太殘忍。

苦澀的笑容攀爬上嘴角,林舞遙堅定信念。“是。”

半點火星燙到手指,方琰掐滅煙,掀被走下牀,拉開窗簾,幾盞路燈亮出微弱的黃光朦朧一片。百米外那條漆黑的小巷掩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那個人,已經,不見了。

從寧子凡出事那天起,空蕩蕩的小巷再也沒有那個孤單的身影。

從此,他變得更加孤單。

兩個人站在線的兩頭,一直不停朝相反的方向走。手裡牽着線,線繃的越緊,越是渴望,渴望有一天,繃到極限,能彈到一起,貼緊,再不分開。

可如今,有一個人放開了線,背道而馳。

他的仇恨、任性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原來,恨的盡頭還是愛。

原來,只是愛。

想起舞遙對他提的唯一要求,“一個笑容。”

給我一個笑容,在訂婚宴上,我只要求這麼多。

他才驚覺,相識長久,卻吝於一個簡單的微笑。

原來,全部給了那個人。

沒了他,連怎麼去笑也忘記了。

窗子開了道縫,夜風鑽了空,撲到他懷裡。冷的揪緊心臟,仍是無溫。

再也找不回有那個人的溫暖了。長久的未來,心,會更覺得冷吧……

寧叔的突然病倒給了龔維葉又一個沉重的打擊。

中風!

昏迷了三天的寧叔一醒來就變成了另一個人般,口歪、半身不遂,典型中風的症狀。

寧嬸帶着他來到了龔維葉所在的城市治療。年過半百的老婦人一天天用那雙小腳來回往返於丈夫和女兒所在的醫院。

她究竟隱忍了多大的悲痛,才能挑起這沉重的擔子。

生命中兩個至親的人全都躺在了醫院,治癒無望。

龔維葉曾經問過寧嬸,寧叔爲什麼會中風。寧嬸只說是村長卷了全村的錢跑了,他一時受不住打擊纔會變成這樣。

背過他去抹掉的淚水,讓他心生疑惑。

寧叔張着嘴,努力地說着他聽不太清的話時,寧嬸一個打岔,“你老糊塗了,別說了。”便一語帶過。

他於是心裡有了底,明白老人是心疼,不願他再將責任攬在身上,選擇了沉默,便沒有再問。

可那又怎麼樣,再去跑到那男人面前質問。

他沒有勇氣,也沒有力氣。結果,終是一樣。

他不忍心再看寧嬸勞累下去,從家裡帶來的積蓄也因兩個病人的開銷所剩無多。

龔維葉拿出自己這些年積攢下來,準備買房子的錢,交到寧嬸手上。

寧嬸先是推辭,終是敵不過他的勸說,“嬸,你們就像我親生爹媽。爹媽病了,做兒子的哪有置身事外的理。嬸,錢的方面你別擔心。咱們一定要治好叔和子凡的病,這纔是最重要的。”

至此,他的希望,他的夢,他不停嘲笑自己的念想,被現實壓倒,碾碎,一去無蹤。

沒有多餘的時間緬懷,朝九晚五的工作,忙碌到凌晨的打工,一樣不能停。每天還要抽出僅有的一些睡眠時間,跑到醫院換下寧嬸,看護着病牀上的寧叔。久而久之,身體像一座破舊的老鍾,漸漸停擺。

“龔師傅。”

龔維葉擡起頭,陽光無徵兆地打進眼裡,晃得他有些頭暈。

閉上眼,緩合了好一會,耳邊那一聲聲急切的“龔師傅”讓他不得不睜開眼睛,強打精神。

“我沒事。”對身邊的人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使人放心。他仰脖對站在三層樓高的鐵梯上看不清面貌的人喊道,“什麼事?”

“這有幾張工作票要讓你簽字,你來檢查一下措施。”

“好,我知道了。”點點頭,龔維葉抓着扶手,上了鐵梯。

呼吸隨着他所上階梯的高度,變得越來越困難。心跳突然加快,他抓着扶手,想停下穩一會。一擡眼,冬日陽光隨心所欲地照在他身上。

很溫暖。

讓他想到那個人的懷抱,那個人的笑容。

也該是這般讓人安心。

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腳下失滑,手漸漸鬆開,有一種輕鬆,在心底滋長。

“龔師傅!”

“龔師傅!”

耳邊吵雜聲逐漸變小,頭上一瞬間傳來鈍痛。

無意識的超脫,悵然一嘆,如釋重負。

迴轉半生,最後一刻,想到的又是誰?

沒了恨,沒了怨,沒了虧欠,沒了愧疚,如果上天再給他的靈魂一刻鐘時間,他只想,飛到那人身邊,說一句“愛”,無痛無癢的愛,卻再不能,讓你知道……

方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