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雲帆輕輕點點頭,對周曉京表示讚許,周曉京也實在沒想到這麼順利就逼陸豐儀說了實話,再接再厲道:“李國興費盡心機地到陸宅來打探消息,要證明他跟美儀小姐的死沒關係,除非有直接證據,你們夫婦引了李國興來陸宅,自然也是有嫌疑的,我們今天是悄悄來凝香齋的,現在陸家其它人還不知道這件事,你們夫婦若想要從此事中抽身而出,就必須對我們說實話,一個字都不許隱瞞!”
陸豐儀還沒答話,李姑爺先戰戰兢兢地滿口答應道:“是,是,先生和小姐有什麼問題只管問,我們一定知無不言!”
陸豐儀遲疑了一瞬,在周曉京無比凌厲的目光逼視下,也軟了下來,附和着丈夫說道:“是,我們把來龍去脈全部告訴你們。”
於是陸豐儀把前前後後的詭異陰森解釋了個通透。
“我雖然是陸家的嫡長女,可是從小沒了娘,在繼母手底下長大,父親又格外偏疼聰明漂亮的二妹和四妹,陸家表面上是世代簪纓,可在這個家裡,就連一隻狗都是勢力的,我的學問見識,甚至還不及三妹這個庶女!”陸豐儀抹了抹眼淚,聲音有了幾分哽咽。
她緩緩說道:“陸家的主子,幾乎人人都知道當年先祖在江南管鹽政時聚集過大量家財,而且祖父因爲精通西洋機械,在家裡修了一條密道,把財寶悉數藏在裡頭。可是家裡的規矩是傳男不傳女,我們家姐妹雖多,可父親嚴守祖父的遺訓,對外沒露過一絲風聲。按理說這些家財應當全部傳給我弟弟陸昊然的,可是你們也許知道,昊然他其實是我姑母的兒子,過繼到我們家來的,繼母不得已才接受他,更別說要他繼承財產了!偏生父親在昊然成年之前又沒了......”
周曉京忽然打斷她道:“你父親過世之時,陸昊然正在英國留學,本來捎信要他趕過來的,可是從英國坐船到浦江,要在海上走二十多天,陸昊然到底也沒見到令尊最後一面,所以我們推測,陸老爺一定會把這個秘密傳給他信任的人,再由這個人傳給陸昊然,是這樣嗎?”周曉京心想,趁着陸豐儀做了虧心事心虛之際,一定要把那個得到了真正秘密的人找出來。
周曉京所說的這件事,陸豐儀只當是警務公所的人調查得知,但其實當年陸老爺臨終前後,霍雲帆,周曉京和陸昊然就是關係很好的同學,對陸昊然沒見陸老爺最後一面的事也都知曉。
陸豐儀苦澀地笑笑,搖頭道:“你們不知道,其實家父那些年雖然身子一直不好,可臨終時得的並不是急病,如果給昊然的信能夠及時送達,他是能夠在父親去世前趕回來的!”
霍雲帆靈光忽現,衝口道:“是陸太太做了手腳!”
陸豐儀沒想到今天來的這兩位先生小姐腦筋如此靈光,手腕如此凌厲,難怪她們兩口子精心設計的計劃這麼快就被識破了。
周曉京卻又問道:“可是最後昊......陸昊然不還是接到信趕回來了麼?難道是令尊發現了陸太太......”她這句話沒說完,就突然領悟了過來,直想當場拍打自己腦袋,怎麼就這麼笨呢!同時也收到霍雲帆的眼神,只見他看看周曉京,又微微朝陸豐儀努了努嘴,周曉京其實已經想到了,是啊!如果是陸老爺發現了太太的詭計,他一向迴護這位後妻,陸老爺勢必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那樣陸豐儀又怎會知道?是了,定然是當初陸豐儀發現了繼母做了手腳,把事情告訴了陸老爺,陸老爺纔會又想法子通知陸昊然火速回國。
想必在陸豐儀心中,寧可讓這位從來沒有傷害過她的弟弟繼承財產,也不願看到繼母和異母的妹妹們得了這筆橫財!
果然陸豐儀帶着怨恨苦笑道:“其實是我揭穿這件事的!哼!憑什麼?好事永遠是她們母女的!”
陸豐儀擤擤鼻涕,李姑爺體貼地遞過他的灰色條紋軟棉布手帕,換過妻子手裡那條髒了的絹子,陸豐儀拭了拭淚,說道:“最終昊然到底還是沒趕得及回來!可是父親知道繼母這套伎倆之後,一氣之下,就把這個秘密帶進了墳墓裡!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若是陸家的子孫有福氣享受這些財產,日後自然會找得到,當初祖父也是憑着自己的聰明才智自創的這處藏寶之地!”
霍雲帆卻有些懷疑,道:“你確定你父親臨終時誰也沒告訴?”
陸豐儀擡眼看看她,哼了一聲,道:“不瞞你說,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這些年我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尋找寶藏上,並且暗中觀察繼母和三個妹妹的動向。繼母是不用說了,她要是尋到了財寶,日子能越過越節儉?嘉儀爲了跟美儀爭繼母那份嫁妝,用盡了手段,自然也是沒摸到金子邊兒;令儀守寡之後,清寒得不像個大家子的小姐,美儀是我們姐妹中最聰明的,我敢說,哪怕她得知一星半點兒的信息,也早就尋到那份寶藏了——哪怕,就像我這樣,只知道一丁點兒!”
周曉京問道:“那麼你是怎麼知道的?”
陸豐儀喝了一口香片,脣角含着一絲得意,道:“這也是偶然。我是由乳母撫養長大的,那位乳母是生過老生兒子後,纔給我當乳母的,年紀上跟我祖父母差不多,她是陸府的家生女兒,她有個妹子,當年曾被我祖父相中,開臉了做了屋裡人,她妹子人長得漂亮,所以深得祖父的寵愛,好像是祖父有一回喝醉了酒,在枕頭邊向她妹子透露過一句,說藏寶秘道的入口,就在紅葉軒,因爲紅葉軒一直都有鬧鬼的傳聞,家裡沒幾個人願意到那裡轉悠的,秘道設在那裡,是最安全的。我乳母的妹子年輕早逝,又無所出,離世前就把這個秘密告訴給了乳母,乳母對我去世的母親很忠心,對我也視如己出,她一直在心裡藏着這個秘密,直到臨終時才把這件事告訴我。”
“所以你就想盡辦法地開始尋寶了?”霍雲帆涼涼的道。
李姑爺忽然嘆了一口氣,囁嚅地喚陸豐儀的乳名道:“雪娘!”
陸豐儀卻扭頭對丈夫道:“你也不必失望,那些財寶本來就是昊然的,如今陸家出了人命,驚動了警務公所的人,咱們固然得不着,可是繼母和嘉儀令儀也休想得着半分!咱們卻也沒什麼損失!”
霍雲帆和周曉京都明白,李姑爺是嘆息白白費了一番心思,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陸豐儀卻只要看到欺壓過她的繼母和妹妹倒黴,心裡就舒坦了,周曉京想,大概陸美儀因此而死,陸豐儀嘴上不說,心裡怕也是趁願的吧!
陸豐儀道:“我公公去世之後,李家的日子越發艱難了,兒子又要準備說親,我是做夢都想尋到那筆財寶。可是四個姐妹之中,只有我沒念過書,西瓜大的字不識一扁擔,更別說弄懂祖父留下的那些繞上一萬個圈子的機械了!他們家——”她指指李姑爺,“是前清時開店鋪賺了幾個錢,因此捐了個官兒,幾代都是生意人,也沒多少學問!我就打算請人來幫忙!”
李姑爺忽然插嘴道:“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攬?”他擡起頭來,看着霍雲帆和周曉京,凜然道,“實話跟你們說罷,引李國興到陸家來的人是我,你們有什麼事只管找我好了!”
周曉京暗想,這位李姑爺雖然老實,倒也算條敢於擔當的漢子,嫁給這樣一個人,陸豐儀童年的種種不幸,也算是能抵償一二了。
陸豐儀卻倔犟道:“你?你能暗地裡支開昊然媳婦兒,把我們姐妹隨身帶的包兒都交給李國興嗎?你會給李國興指明陸家後園的路嗎?你能在李國興去紅葉軒之前,把那裡的丫頭僕婦都藉故遣走嗎?”
這些事,陸豐儀不說,霍雲帆和周曉京也早就猜到了,霍雲帆道:“那個李國興是什麼人?你們是怎麼會想到找他的?”
其實關於李國興的事,小馮整理的資料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了,霍雲帆故意有此一問,就是想驗證一下陸豐儀夫婦說不說實話。
陸豐儀道:“李國興是姑爺的族弟,李家族人?大都過得不甚至好,可這李國興家就他一個兒子,他爹孃想方設法地送他上了大學,學得就是西洋機械,我們因爲早有尋寶之意,所以姑爺從幾年前就開始資助他,還打通關係幫他找了工作,李國興知恩圖報,應承了這件事,當然我們也答應過他,事成之後,會給他好處。可是陸家的家僕實在太多,萬一給人抓住,我和姑爺都要壞事,所以我明知道曦辰失落的物品中並沒有紅寶石首飾,還是不惜重金置辦了一模一樣的,就是怕萬一李國興在去紅葉軒探寶的過程中被人發現,總還有個轉圜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