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1日上午,激戰了一夜的革命黨人,按照起義中指揮部的命令,紛紛來到了蛇山下的諮議局。一個接一個到來的有蔡濟民、張振武、李作棟、高尚志、陳宏浩、吳醒漢、公韌等。大家熱烈地擁抱,握手,興高采烈地談論着起義的種種驚心動魂的場面和以後迫切需要解決的種種問題。
蔡濟民一看革命同志到的差不多了,高興地對大家說:“同志們,經過我們的浴血奮戰,起義已經成功。目前最要緊的是趕快組織**,馬上通電全國,呼籲全國響應。安民告示要馬上貼出去,清點藩庫要進行,治安還得要搞。總之,總之,要乾的事情是太多,太多了。我們一定要找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爲全國所知道的人,才能號召天下,免得別人說我們是兵變鬧事。現在大家得馬上考慮都督人選。”
大家聽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吳醒漢說:“我們不是已經定了總理和總指揮了嗎?”蔡濟民說:“原來推定的諸人,目前都不在武昌,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哪能等得及。”
公韌說:“我們還是再抓緊找一找吧?這領導人的問題可不是個小事。”蔡濟民說:“劉公現在漢口,孫武受傷來不了,蔣翊武也不知道到了哪裡。劉英還在京山,詹大悲、胡瑛在獄中,黃興、居正、譚人鳳、宋教仁遠在**、上海。現在能找的,只能是先想辦法找到劉公和蔣翊武。”
蔡濟民說到這裡,馬上派人去尋找二人。
李作棟說:“諮議局的議員和議長是各縣選出來的,多少能代表點兒民意,我們是否可以利用他們一下?”公韌聽了連忙反對:“不可,議員是什麼玩藝?湖北能有選舉議員資格的只有十幾萬人,他們也不過是十幾萬人裡選出來的,這些人是替官僚地主和有錢人說話的,指望他們怎麼能替老百姓辦事?”
蔡濟民考慮了一下說:“雖然是這樣,但是他們經過三次請願,也對清**煩得夠夠的,都表示有願意推倒清**的意向,從這一點上說,敵人的敵人也成了我們的朋友。不如,暫且讓他們也來參加會議吧,聽聽他們的意見?”
公韌又說:“我可是有一句話,叫做養虎爲患,老虎養大了,可是要吃人的。還有一句話,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張振武和吳醒漢也吵吵嚷嚷地支持公韌的意見,說:“對呀,對呀,他們那些人光會動嘴皮子,對清**一根汗毛也動不了,我們流血犧牲的,不能讓他們坐享其成啊!”“他們和咱們恐怕不是一個心眼,別讓他們來胡攪合。”
蔡濟民停了一會兒,說:“可現在咱們正是用人之際,多一個人總比少一個人強,他說的不對,咱們可以不聽他的嗎?”話說到這裡,有些人不說話了,不說話也就是表示同意。
蔡濟民又派人去請諮議局的議長和主要議員。
諮議局是怎麼回事呢?這個事說起來話又長了。
清朝末年的政治舞臺上,活躍着兩大政治勢力,一個是革命黨,主張用武力推翻清朝的政權,建立共和體制。另一個是立憲派,主張用漸進的方式改革皇權政治,建立君主立憲體制。作爲清廷來說,前者是皇朝體制的顛覆者,堅決鎮壓,而後者是皇朝體制的修補者,允許其在皇朝體制內活動。
在這種大背景下,清廷對立憲派作出了狀態,1905年派5位大臣出洋考察“憲政”,1906年公佈了“仿行憲政”諭旨,1907年下詔籌設中央資政院和各省諮議局,1908年規定預備立憲以9年爲期,1909年降旨,表示決定立憲。由考察“憲政”到決定“立憲”,前後用了5年時間。最後於1911年5月弄出了一個皇族內閣,立憲派大失所望,羣起而攻之。
早在1907年的時候,湖北省和全國其他省一樣,積極進行諮議局的籌備工作。它是憲政改革的配套機構。湖北這次選舉的選民人數爲113233人,僅佔當時全省人數25590308人的0.38%。議員也不是由選民直接選舉產生,而是“用複選舉法任之”,即由選民選出若干“選舉議員人”,再由這些人投票選舉議員。這離真正的民主選舉相距甚遠,但作爲一次民選,在湖北土地上畢竟是破天荒第一次。選舉結果,吳慶燾當選議長,湯化龍、夏壽康選爲副議長,劉賡藻等17人當選駐會議員,劉耕餘等人爲後補駐會議員。
湖北諮議局當選議員,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和政治訴求。如《湯化龍行狀》中所說:湯化龍,在光緒壬寅年,鄉試中試……旋成進士,授刑部主事。見世變益亟,朝局至不可問。發憤謂:“政治不革新,亡國不可救,而欲救國,必更博求新知,止舊學不周於用。”他自請送留學日本,入法政大學。在日本與同鄉倡導湖北教育會。後來回鄂,籌備立憲的各項事情,爲立憲奔走呼號,被人稱之爲“憲迷”。
其他議員張國溶、劉賡藻、胡瑞霖等人都與湯化龍有類似的經歷和思想。他們以較爲豐富的經驗和多變圓熟的處世之道,在武昌起義前後的湖北政壇上,乘風破浪,際會風雲。皇族內閣建立的消息一經傳開,立憲派對清廷的希望完全破滅,各省人士相約到京,發起“倒閣”運動,企圖奪取政治的主導權。
1911年5月,湯化龍由鄂入京,從漢口出發,送行者達萬人之多。湯化龍對送行的人發表演說,我這次進京,不獲全勝,決不收兵。在北京舉行的各省諮議局聯合會第二次會議上,立憲派人士一致認爲,必須推倒皇室內閣。
湖北議員胡瑞霖指出:“現在一切政治中心在於內閣,須由此處着手。若不以推倒現內閣爲先決問題,則其餘皆無討論之價值。”湯化龍連忙插話說:“此說甚是。”與會者均贊成以此作爲議題。胡瑞霖還建議“遞呈(指要求撤銷皇族內閣)之後,可往勸慶親王自己辭職,並請諸親貴勸其辭職。不得,則同到上海開商務、教育、諮議局三聯合會,將其罪狀佈告天下。再不得,則宣佈外國,不認新債。”
立憲黨人企圖仿照歐美的方式,來一次“倒閣”運動。
會議期間,立憲派進行了組黨活動,決定成立“憲友會”,湖北代表張國溶是“章程”和“政綱”的起草人之一。1911年****,憲友會在湖廣會館召開成立大會,並決定將總部設在北京,各省成立支部。湖北支部是以諮議局爲中心,湯化龍、張國溶、胡瑞霖、鄭萬瞻爲負責人。
6月11日和7月5日,各省諮議局聯合會兩次上書請都察院代表,並援引各國公例,以“君主不擔負責任,皇室不組織內閣”爲由,要求撤銷皇室內閣,均被拒絕。先後擔任過各省諮議局聯合會主席的湖北諮議局議長湯化龍和湖南諮議局議長譚延闓在最後的建言被拒斥之後,發佈“宣告全國書”,指出立憲的“希望絕矣”。並斥責朝廷所作所爲是“名爲內閣,實則軍機;名爲立憲,實則專制。”公開對“上諭”逐條批駁。
湖北的革命黨人雖然與立憲派保持着距離,甚至不贊成他們的改良主張,但是到了辛亥武昌起義的前夜,他們在反對清廷虐政的這個大局上漸趨一致,因而在抗議行動上常常彼此響應。如鼓吹革命的《大江報》,發表文章爲立憲派推波助瀾,革命黨人何海鳴,與立憲人士一起向清廷請願。
“皇族內閣”是怎麼回事呢?看官有時也要聽個明白。
1908年11月14日,光緒皇帝病死,第二天,慈禧太后病死。三歲的溥儀當了皇帝,年號宣統。朝政由溥儀的父親載灃舉持,稱爲攝政王。載灃是光緒皇帝的弟弟,溥儀是他與榮祿的女兒所生之子。宣統繼位以後,載灃和他的弟弟載洵、載濤等人一起,構成了新的權力核心,他們借預備立憲之機,搞起了親貴政權,於1911年5月7日仿照德國、日本的憲法建立了一個所謂對皇帝負責的內閣,這個內閣的人員由皇親國戚組成。人們把它稱作“皇族內閣”。
皇族內閣的名公佈以後,遭到廣泛而激烈的抨擊。各省立憲派立即採取行動,先後兩次上書,指出皇族內閣與君主立憲政體不能相容,內閣應受議會監督,要求解散皇族內閣。
`皇族內閣總理奕劻,是乾隆皇帝的後裔,他的發跡完全得益於慈禧太后的扶持。慈禧太后的孃家住在方家園,與奕劻是鄰居,一來二往,慈禧就知道奕劻通點文墨,頗爲賞識。後來,他和慈禧的弟弟結爲兒女親家,因此他的爵位和官職就迅速顯赫起來。1884年任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封爲慶郡王,1894年封爲慶親王。1901年總理衙門改爲外交部,他任總理大臣,1903年入軍機,爲領銜大臣。入軍機後,他立刻詳細調查各地官職的肥瘠情況,公開向出任肥缺的官員索賄。他的書案上放着許多箱盒,裡面裝着銀券、鈔票、金條等,都是接受的賄賂。由這樣的一個貪婪成性的人擔任內閣總理,當然會引起強烈的反彈。
清廷的立憲許諾由皇族內閣的成立而徹底揭穿。立憲派跪求哀請立憲不成,不得不與革命黨人有限度地攜起手來。這時,清廷已成了孤家寡人,處境非常被動。立憲派相約農曆8月再聚北京,繼續抗爭。到了農曆8月中旬,全國形勢驟變,清王朝和他的皇族內閣在四面楚歌中苦苦掙扎。
不一會兒,諮議局的議長和大部分議員都來了。
議長湯化龍留着短髮,穿着西服,人雖不高,卻顯得分外精神,年輕帥氣,再加上他有着一張極其生動的臉,和那些清朝的元老們根本就是兩種精神狀態。他進了屋,先和各個革命黨人一一握手,然後親熱地說:“謝謝各位,謝謝各位,你們打倒了清**,建立了共和,從此我們漢人就能和那些西方開明國家一樣,以法制建國了。”
蔡濟民客氣地說:“還得指望你們的能力和聲望,來給我們的**出謀劃策。”湯化龍謙虛地說:“哪裡,哪裡,常言說的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一個文人,手無縛雞之力,能幹什麼事啊?治國安邦,還得指望你們軍人。”衆人一陣寒暄,氣氛倒顯得和諧多了。
由於形勢緊張,革命黨人和諮議局馬上召開了聯席會議。會場佈置也很簡單,也就是一張大桌子,大家隨便找了把椅子坐在了桌子周圍。
蔡濟民首先站起來發言說:“把你們請了來,是想和你們商量一下,首先是要選舉一位德高望重的都督,來領導我們湖北的軍**。你們都是各縣通過民選選出來的,我想,你們一定能代表各屆上層人士的意願,選出一個稱職的都督來。”
湯化龍馬上站了起來,稍微看了大家一圈,拱了拱手,笑了笑說:“革命軍這樣器重我們,使我們真是感到非常榮幸。首先我代表諮議局宣佈,我們堅決支持革命軍,至於選一個什麼人來當都督,這主意最好還是你們革命軍拿。”
看到湯化龍這麼開通,一些革命黨人大爲感動。
李作棟提議說:“我看,要不要讓湯議長來當都督。”湯化龍急忙擺手說:“這個玩笑開不得,開不得,我一個文人,沒有尺寸之功,搖脣鼓舌敲敲邊鼓還可以,可要是領導千軍萬馬和清軍作戰,就是外行了,萬萬不能當都督,萬萬不能當都督。”
公韌心裡就罵,這個李作棟好糊塗呀,怎麼能讓湯化龍來當都督。
還沒等革命黨人發言,倒是諮議局裡的議員看不下去了。議員胡瑞霖插嘴說:“說實話,革命成功不成功,現在還不能定論。當都督是要領導打仗的,湯議長不便領導,最好在軍隊中推選一個有聲望有能力的人當都督,這樣纔有利於革命的成功。”
湯化龍馬上接茬說:“剛纔胡議員說得對,兄弟我一介書生,軍事非所長,要讓我領兵打仗,豈不是誤了大事。再說瑞徵逃走後,一定不會善罷干休,必然會告訴北京實情,北京必然會派重兵來攻打湖北,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別的行政事,兄弟我一定幫忙。”
胡瑞霖又接着說:“革命軍真乃仁義之師,連夜作戰,秋毫無犯,深得民心。老百姓真是受了感動,紛紛拿着饅頭、雞蛋、酒水慰勞革命軍,革命軍也不接受。兄弟我真是萬分欽佩,以後如果需要什麼款項的話,兄弟我一定代爲籌辦。”
湯化龍和胡瑞霖的一番話,使在場的人都感到非常振奮。蔡濟民說:“既然湯議長和胡議員說了,我看推選軍隊的人也未嘗不可,大家就提提吧?”
一提到從革命黨人中選都督,大會又有些沉默了。停了一會兒,才進來的熊秉坤說:“劉公是同盟會會員,又是共進會的發起人之一,而且是第三任共進會會長,主持湖北工作。實際上他已經成爲同盟會任命下的法定都督,我選劉公。”公韌和一些共進會代表也紛紛表示同意。
文學社的王文錦說:“劉公平時不大出面,與同志的接觸不多,從魄力、膽識、資歷威望看,劉公擔任都督一職,不大理想。蔣翊武是文學社社長,在領導起義中做了大量工作,我推選蔣翊武。”一些文學社社員也紛紛表示支持。
熊秉坤很反感王文錦的這些話,反對說:“雖然蔣翊武是文學社社長,但是在起義的緊要關頭,擅離崗位,這恐怕難以服衆吧?”熊秉坤的話引起了一些共進會會員的共鳴,很多人反對蔣翊武出任都督。
王文錦也反脣相譏說:“在起義的關鍵時刻,劉公又到哪裡去了呢,不是也不在嗎?孫武是受傷了,可是劉英呢,又跑到哪裡去了呢?”文學社的人也一齊點頭,支持王文錦的意見。
共進會和文學社的意見有些相左,一時會場出現了**味。
吳兆麟不知道何時來到了會場,他聽到了共進會和文學社的人對都督人選問題進行了激烈地爭論,閉上眼在默默地思考着。停了一會兒,他看到再也無人發言,就說:“我提一個人如何?”蔡濟民說:“你還謙虛什麼,有話就說唄。誰都可以提的。”
吳兆麟穩了穩精神,看到大家的眼睛都在注視着他這個臨時總指揮,也知道自己在這個時候說話有一定的份量,於是不慌不忙地說道:“我說的這個人,是天津陸師學堂畢業生,又是湖北人,平常對普通士兵,特別是對有文化的士兵分外愛護。另外他還廉潔爲官,不克扣軍餉,這在軍界中也是少有的。他曾兩次赴日本考察軍事,多次指揮湖北新軍參加朝廷操典,成績優異。他還比較開通,41標2營士兵李佐清,剪去了髮辮,他知道後,不但未加責備,反而讚揚說,去掉了這個豬尾巴,開創了文明之先鋒。在保路風潮期間,他以軍界代表身份簽名參加了鐵路協會,並支持入京請願,贏得了湖北商民的擁護。他更與湯議長等建立了聯繫,表示支持諮議局的工作,這也說明他對清**的種種做法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吳兆麟說完了這番話,賣了個關子,並沒有說破這個人到底是誰?衆人都在紛紛猜測着,吳兆麟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說的到底是誰啊?蔡濟民最先領悟出來,說:“你說的這個人是不是黎元洪啊!”
吳光麟說:“不是他又是誰。”
衆人一片譁然。
議員劉賡藻馬上附和說:“黎統領還在城中,如果大家願意找他,我可以前往迎接。”
公韌大聲喊道:“我反對!我反對!選劉公,選蔣翊武我都沒有意見,可是選黎元洪,我反對。黎元洪是什麼人?剛纔還和我們作對,不但不起義,聽說還殺了派去聯絡的同志周榮棠。他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同志,而是我們的敵人。這會兒又讓他來領導我們?簡直是不可思議?我們難以接受。反對!反對!”熊秉坤也支持公韌的意見,忿忿地說:“我們犧牲了那麼多好同志,爲的是什麼?不就是爲了一個天下嗎!讓黎元洪當都督,怎麼可能呢?他根本和我們就不是一條戰線上的人。”
一些革命黨人也紛紛表示,反對黎元洪當都督。
吳兆麟看到大家發了一陣子火後,都不說話了,才站起來,激動地說:“我們不能只看到鼻子尖,要看得遠一點。黎元洪有知識,有能力,正好可以號召天下,要是換上別人,各省不明真相,還以爲我們是亂兵造反,致使他們響應困難,革命難以成功。再說,清軍說不定哪一會兒就會打過來,在這危急的時刻,多拉一個人,多拉一個團體,多拉一個省,我們就能多一分勝利的希望。在這生死存亡的關頭,我們革命黨人還不是爭權奪利的時候,而是要顧全大局,集中一切力量,狠狠地打擊清**……”
蔡濟民看到吳兆麟的意見和自己的意見基本一致,也支持吳兆麟說:“如果我們能讓黎元洪當都督,就能使相當一部分人站到我們的陣線。我同意黎元洪當都督。”
一些革命黨人看到吳兆麟說的堅決果斷,鏗鏘有力,分外動情,再加上蔡濟民又堅決支持,料到兩個人都不會錯,也點頭表示同意。儘管公韌、熊秉坤等少數人反對,會議上還是決定諮議局由劉賡藻爲代表,黨人由蔡濟民、熊秉坤爲代表,前去迎接黎元洪到諮議局來上任。
吳兆麟對蔡濟民說:“黎元洪已叫我接到楚望臺了,你們到楚望臺去迎接吧!”